“大叔,你快说吧,是何法子?”青年半信半疑的问道。
    樵夫从腰上摘下水囊,悠悠的喝了一口,等那青年面露不耐了,方才眨眨眼,笑道:“小哥儿,你可听过‘一念花开,一年花落?’?”
    青年噗嗤一下乐了,笑的直捂肚子,一直到笑的没了力气,才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樵夫道:“大叔,你是开玩笑吧?”
    樵夫倒是不恼,笑吟吟道:“小哥儿不相信?”
    “我当然不信!”青年毫不迟疑的点头,还指着樵夫手上的斧头嘲弄道:“你若真能‘一念花开,一念花落’,还拿斧子砍树做什么,对着桃树做法不就行了。”
    樵夫却拎了拎斧头,理直气壮道:“我是樵子,自然要用斧子砍树,你又不是樵夫。”
    青年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了,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愤愤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樵夫似乎不想争辩了,摇头叹道:“这桃树除了乱枝,来年才能结出更好的大桃,有好桃,才能吸引猴子前来。你不是要找猴子吗?”
    “我请你除枝本是想帮你,你既将好心当作驴肝肺,那也罢了,我自砍我的树,你且从哪来回哪去吧。”
    说罢,樵夫转过身,背对青年,往手上啐了几口唾沫,揉搓两下,抡起斧头嘿的一声闷头砍起来。
    两三斧下去,咔嚓,小臂粗的桃树断裂倾倒,然后樵夫又挥了几下斧头,将断裂桃树分成几段,垒到之前放置的柴堆上。
    “今日之功毕矣。”
    樵夫打量了下柴堆,面露微笑,随即取出麻绳将柴堆捆起,扔到背上,挎上斧头,大步往山下走去,走了几步,忽而高歌: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青年见樵夫不理自己,也自生起闷气,胡言乱语说疯话,还不让人反驳?瞪了眼闷头劈柴的樵夫,也转身离去。
    在林中走了许久,抬眼望去,依然到处是光秃秃的桃树,不见出路。
    “迷路了?”
    正惊疑间,忽地听到樵夫的高歌——“......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默默的品味了会儿,青年猛地一个激灵,扭头就向樵夫追去,边跑边挥手大叫:“大叔,大叔,神仙!”
    “哈哈哈,怎敢当‘神仙’二字,不过一拙汉罢了。”
    那樵夫头也不回的挥挥手,转过几棵桃树,不见了身影。
    青年气喘吁吁的追来,不见半个人影,顿时懊恼的挥拳砸向桃树,啪的一声,青年发出一声惨叫,却是正砸在了尖杈上。
    “疼疼疼......”
    青年捂着流血的拳头,痛的直跳脚。
    “你个破树也欺负我!”
    青年恨恨的怒视那桃树,抬脚踹过去,结果树枝摇了摇,一点事没有,反而将震得青年脚发麻,差点没站稳。
    “唉,看来我真是废物。”
    半晌后,青年苦笑着一屁股坐在桃树下,盯着那树杈上的血迹,发愣。
    “一念花开,一年花落?”青年失神的喃喃。
    这一坐,就不知坐了多久,眼见日升月落,秋去冬来,一场大雪忽然而至。
    天地晦暗,雪花如席,寒风刺骨,须臾间,整片桃林便被大雪覆盖,那一棵棵光秃秃的桃树,缀满雪花,乍看过去,宛如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雪人。
    而真正的“雪人”,便很自然的融入其中,与周围毫无差异。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桃树覆雪,我亦不免。我虽有血肉,却不知从何来,不知往何去,灵台空空,与这枯树何异?”
    大雪之下的桃林,渐渐弥漫起一股空寂,再不分人与树,唯有雪花飘洒。
    那青年,已没有半点生息,骨如寒锥,血如冰碴,神归寂灭,魂化自然。
    但青年,没有死。
    他只觉自己恍恍惚惚融入了纷飞的雪花,随风而舞,随风而落,落到树上,化作枝杈,落到地上,碾作泥土,有时还未落下,便就无声无息的融入虚空。
    蓦然间,青年心中浮现出一句话,那声音飘渺玄妙,似是天地韵声——
    “空寂自然,随变化......”
    一股狂风猛地涌起,雪花被裹挟着逆流而起,桃林被吹的呼啦颤动,雪花噗噗掉落。
    青年身上的雪花被席卷而起,露出一座晶莹冰雕,便见那“冰雕”缓缓张口,吐出一句悠悠真言:
    “空寂自然随变化,真如本性任为之。”
    轰!
    天地一静,狂涌的雪与风骤然停滞,颤动的桃树枝杈瞬间静止!
    “呼——”
    青年长长吐息,其身上寒冰融为水,化为雾,烟消云散。
    那一声吐息,又将满山停滞的雪与风一口吹去。
    风消雪散后,桃林恢复颤动,这次抖落的,不再是雪花,而是一根根乱枝。
    啪,一根从树上抖落的枝条,轻轻砸在了青年头顶。
    青年眼皮一颤,缓缓睁眼,眼睛睁开的瞬间,那瞳孔氤氲如雾,变幻莫测。
    待到瞳孔恢复平静,青年轻轻摘下头顶枝杈,扫了眼四周满地的枝条,眼神一顿,却是瞥见其面前的那棵桃树,竟已发了新芽。
    望着新芽,拈着枝杈,青年蓦然一笑,那笑容,直如冬去春来,百花盛开,明艳无双。
    ......
    烂桃山,山坳洞穴。
    姜原忽地醒来,迷朦恍惚了片刻,眼神一清。
    随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发出悠长的慵懒吟唱:“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后半句,便不用了。
    话落,姜原哈哈大笑起来,他也不知自己笑什么,只是心情畅快。
    “看来,静心口诀也能入梦。”
    忽见几片晶莹雪花,从洞口木门缝隙里渗了进来,飘飘洒洒,在姜原眼前飞旋。
    “嚯,这也下雪了。”
    姜原挑了挑眉,起身推开木门,门上堆积的一层厚厚雪花噗噗滑落,放眼望去,天地皆白,万物银妆。
    远处的山崖,顶上像戴了一个银冠。
    姜原放下手上木门,瞥了眼石壁上多出的驴蹄印,以及洞内多出的被褥、蒲团之类,抿嘴一笑,“算那头驴子有心。”
    法衣一闪,狂风涌起,将山坳内的雪层瞬间吹了个干净,随即,姜原御风而起,直朝山崖而去,半路上拐入深林,折了些枝杈随手扭出个笤帚。
    到了崖前,散去狂风,拎起笤帚默默的扫起积雪。
    小半时辰后,从山顶到那颗老柏树,全都不沾半点雪花,在这放眼皆是雪白的天地间,当真是一片清灵之地。
    丢掉已快散架的简易笤帚,姜原静静的望了会儿不染尘埃的崖壁,拱手作揖。
    狂风再起,姜原越过山崖,遁入山林深处,不久,提了几只小兽回到山坳洞穴。
    “又是金线,又是绸缎的,这蒲团定是出自王公贵族之家,看来那驴子是又去当大仙了。不过坐着倒是舒服。”
    姜原拿过那蒲团往屁股下一塞,露出满意表情,然后生了个火堆,将几只小兽宰杀,烤了,又从五千送来的干粮、瓜果里挑出没坏的。
    痛痛快快大吃一顿,干瘪的肚腹有了饱胀,又将洞里的、法衣里的美酒一并取出喝得酩酊大醉后,往火堆旁一倒,呼呼大睡。
    这一觉,无梦无扰,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神清气爽。
    推开洞门,雪过天晴,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积雪融化成水,汨汨流淌。
    “幸好提前清了雪花,不然这山坳里怕是一片泥泞。”
    姜原得意的笑了笑,随即纵身跃上山丘,钻入桃林。
    冰天雪地过后,桃林的腐烂气息倒是淡了许多,不过混入了融化的积雪后,烂桃山彻底成了烂桃泽,更无下脚之地了。
    姜原忍着怪味,取出蜃龙玄兵挖开腐烂挑出十多颗桃核,用雪水洗了洗神兵与桃核后,回到洞中。
    “空寂自然随变化,真如本性任为之?”
    默诵了几遍梦中体悟,姜原挖出个小坑,将一颗桃核种下,浇了点水,埋好。
    扯来蒲团坐下,手捏法印,存神运气,然后神龟丹颤动,张口一吞,灵气倒灌而下,又被姜原吐去土中桃核。
    神魂之力为阳光,先天元气为水,借天地灵气、此地灵脉温养,再以玄功妙法催化。
    不知过了多久,埋着桃核的土壤忽地颤动,一棵小小嫩苗一点点钻出土壤,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然而,桃苗只长到半人高,没等开花结果,便一下枯萎。
    “呼!”
    姜原重重喘息,身子晃了晃,满脸苍白,体内先天元气已消耗一空,神魂衰弱。
    “化生自然之功,果然不好修习。”
    缓了缓,抬头,透过木门看见外面阳光明媚,隐隐有股暖风吹来。
    “看来也耗去了不少时日。”
    出门一看,果然,山中积雪已彻底化去,山后的桃林腐烂味,随风飘来。
    “怕是入春了。”
    享受够了温热阳光,姜原回洞内吃了些干粮,运用神龟丹快速恢复元气,几日后,再次取出一颗桃核埋下,接着如先前一般,神魂、元气、灵气、灵脉,再有玄功催化。
    不久,又一棵桃苗钻出土壤,可惜也只长到半人高,不过用的时间,倒是少了些。
    姜原不气馁,休息过后,再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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