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处大理寺狱的叔仲伤,看到大理寺狱史、狱丞带着怜悯的目光上下打量,心头忐忑起来。
    “敢问几位,我大限临头了么?”
    狱丞不屑于搭话,狱史犹豫了一下:“你倒还没事,不过,你家百余口子, 女眷、幼童入掖庭,其余人在西市,只待太子一声令下而已。”
    幼童进宫,唯一的条件是挨上一刀。
    女眷入掖庭,除了受苦,多少是保住了性命。
    即便如此,五六十颗头颅也将落地。
    叔仲伤双目失神, 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再怎么糊涂, 叔仲伤也知道了,柴家庄有朝廷迫切需要的东西,甚至可能就在三个作坊之间。
    难怪即便柴令武不在长安,柴家庄依旧牛皮哄哄。
    从开始决定去柴家庄,就是个无法挽回的大错。
    看看县丞带人“劝耕”,看看县尉赫连郭尔“丁忧”,自己为什么非要头铁呢?
    据说,县丞已经荣升县令,赫连郭尔已经递补为县丞。
    其实,叔仲伤已经知道,此时是皇帝为保颜面才留了自己的性命,人头能保多久,也只看风波什么时候结束。
    然而,叔仲伤想的只是性命不保而已,哪曾料到三族百余口人竟会因此丧命、沦落为宫奴!
    皇帝自始至终没有对付他。
    可是,竟然由凶戾的太子出手了啊!
    ……
    刑部侍郎张行成, 孤身立于太子身前。
    “臣张行成,有一言相谏:国有法度,家有规矩,方能井井有条,不至于乱。臣虽不知叔仲氏所犯何事,然劳动太子左卫率捉拿,定然罪有应得。”
    “然大唐三司,为御史台、刑部、大理寺。殿下要问罪叔仲氏,可否交刑部或大理寺经手?”
    不愧是曾经的侍御史,张行成面对戾气横生李承乾,依旧侃侃而谈。
    其后的各部官员,则远远站着,没人与张行成并肩。
    大理寺卿孙伏伽,则直接没有来,或许是早就看透了其中的关键。
    张玄素匆匆奔来:“太子不可!”
    李承乾眼里现出暴戾,手臂重重地挥下。
    刀光齐闪,血光喷涌,人头落地。
    “张侍郎颇有胆色,但此非律法所能管辖, 事涉朝政。”李承乾咧嘴一笑。“左庶子,若非是你,他们可以多活一些时间的。”
    张行成叹了口气。
    尽力了。
    张玄素目瞪口呆。
    他仍然觉得, 李承乾就应该还是那个跟他求学的学生,就应该听着他耳提面命。
    却不想想,李承乾的娃儿李象都多大了,他们这套法子,谁还能接受?
    叔仲氏血淋淋的尸首,在提醒着张玄素,他面对的,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储君!
    ……
    大理寺狱的叔仲伤死了。
    据说,是用自己的兜裆布自缢身亡。
    养于宫中的周道务,被遣去营州,成为营州一个佐官。
    柴家庄挖出的堑沟,默不作声地填平了。
    太极宫以内帑赏赐柴家庄,有好事者粗略计算了一下,发现竟约等于柴家庄这段时日的损失。
    柴家庄的各类作坊,有条不紊地重建。
    只不过,重建的柴家庄作坊,多少都保留了一手。
    伤痕这种东西,即便是愈合到不留痕迹了,心头仍旧有一根刺的。
    但是,至少表面上能让所有人满意。
    皇帝没有低头,柴家庄也没有忍气吞声,就是太子当了一把恶人而已。
    但李承乾也不是一无所获。
    在朝堂上,李承乾的话语,即便抛去储君的身份,也能让更多人正视了。
    六部九卿,至少兵部是确定倒向了太子。
    ……
    长安事毕,农波色终于得到允许,如欢快的兔子,蹦向了昆州。
    第二次见面,柴令武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封疆大吏,不用刻意安排,都让农波色感到了一丝束缚。
    国子监的博士,是无法与大都督府长史相提并论的。
    饮了一口禄脿茶,农波色叹道:“想不到兜兜转转,苏毗的未来,仍旧寄托在长史身上。”
    柴令武笑道:“这就是解不开的缘分呐!不过,从长安转过来的消息,并不容乐观。据我所知,吐蕃的松赞干布,已经整合了兵马,与羊同在拉孜、仲巴开战,并且占据了上风,对吧?”
    农波色眉间现出浓浓的忧郁:“是啊!弃宗弄赞如同成长起来的猛虎,威胁越来越大,即便‘娘·芒布杰尚囊拉’的逝去,也不能阻止他的成长。”
    拉,是苏毗的一种特殊叫法,通常附于人名之后,表示尊敬。
    所以后世有歌,唱着卓玛,最后一句却是“草原的姑娘卓玛拉”,就是这个原因。
    说实话,侯君集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连柴令武都觉得惊艳。
    坦白说,柴令武都没想明白,冷兵器时代如何征服高原,侯君集这个想法却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凭这想法,便对得起李世民安排他拜师李靖了。
    “侯尚书的战略眼光,还是很强的。”
    柴令武放下茶杯,笑成一朵花的录事参军侯德夫主动过来添加沸水。
    听到上官嘉许自家阿耶,侯德夫就忍不住的高兴,完全不管一个正四品下的大都督府长史,嘉许一个正三品的兵部尚书,是何等的诡异。
    “但是,需要的钱财,数量太庞大,苏毗实在无力承担啊!”农波色颓然长叹。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这海量的钱财!
    “所幸,天可汗陛下提及,柴家柜坊能够提供足够的钱财。”
    “不幸,柴家庄似乎出了些问题……”
    柴令武微微一笑。
    谋划归谋划,谁要让自己不好过,那自然也顾不得其他了。
    这个时代的口号比较务实,家国天下。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这才符合人性。
    “钱,柴家柜坊有。但是,苏毗用什么来抵押,拿什么来偿还,却要细细商榷。”
    苏毗有马,下高原后性能一般;
    苏毗有牦牛,却只能当肉牛,价值便打了折扣;
    苏毗有羊;
    苏毗有青稞。
    然而这些对柴令武来说,价值不是太大,首先你得保障苏毗本地人的生存不是?
    铜矿数十年的所有权,苏毗代为开采后定额交付的数量,就成了重中之重。
    “另外,你不是觉得这茶好吗?其实这茶还不适用于高原,我昆州大都督府治下的银生州,即将推出新的茶饼、茶砖,上苏毗时,你们需要给予便利。”
    农波色答应得极痛快。
    赢了,付出再多都值得;
    输了,反正都不是自己的了,需要心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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