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放箭。这暗夜中无声的行进,每一步都似乎在向看不见的深渊踏出,谁都不知道下一刻将遭遇什么。
    就在双方相隔只有数步之时,前面打头的箕豹军们忽然口中高声呐喊着,结阵向越军冲去。长矛在前拒敌,斫刀在后相护,顷刻砍倒了几名队伍最前方的越军!后面的人立时振奋,也呐喊着挺起兵器依次向越军攻去。
    这些越军士兵的个人武艺都不如箕豹军,可是人数众多,组织有序。尽管箕豹军冲杀激烈,仍旧不能找到突破口。面对箕豹军的勇猛,他们并不惊慌,也并不呐喊,只是沉着地拿起矛抵挡进攻,并且在敌人露出空档时适时地递出致命一击。前面的人倒下,立刻由后面的人补上缺位,进攻防守的配合毫无凝滞。
    沉着、冷静,这是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军队的普遍特点。相反箕豹军的士兵们就显得过于激动,尽管自身的实力远在越军之上,但由于双方数量与装备太过悬殊,作战时又不如对方沉得住气,在大喊大叫着一通厮杀之后,不久便给人后继乏力之感。
    我位于队伍的中央,与护持伤者的箕豹军在一起,本来不易接触到敌军,只须随着战线向前推移,然后伺机冲破包围。一阵激战之后,两军阵线已乱,箕豹军固然深入到越军之中,却也有不少越军在空隙中冲入中军。
    裴潜和燕九等人在我前面,都手持长矛向越军猛刺。因为越军都着了铠甲,他们怕刺入甲缝或越军身体后难以收回长矛,只能转而刺向他们的脸面和大腿,再由后面持斫刀的同伴将刀锋从他们所戴兜鍪下伸入,割断喉管。
    双方交战良久,身上都沾满了不知谁的血迹,随着箕豹军们体力不断消耗,他们已经停止呐喊,只剩下刀相交的声音,以及死伤者痛苦的呻吟。幽暗的月光从山林间透过,下面是无声交战的军队,血液在夜色里凝固、冷透。此时无论对我们还是他们,没有退路,没有侥幸,唯有不断挥起手中的兵器,才能争得一条生路。
    我没有手软,流采发出慑人的寒芒,刺入我曾经同袍的身体。
    这是第几次这样做?已经记不清楚。只是从没有比此刻更清晰明白,他们若不在我剑下呻吟死去,那么消逝的便将是我自己以及身边无数为我而战的人。。
    随着战斗持续进行,越军的死伤者成倍于箕豹军,可是箕豹军却显然经不起人海战术的消耗。不少箕豹军身上的伤口不住冒血,仍然还在越军拼杀,也有的士兵手中斫刀已经砍得卷了刃,索性丢掉武器,空手去夺对方的兵刃。载着伤者的马匹已经四处走散,越来越多的箕豹军受了重伤。
    我浑身的衣物被汗和血浸透,牢牢贴在身上,已经感觉不到身上有没有伤口在疼痛,视线也渐渐模糊。抬手一把抹掉挡在眼前的血汗,我看看还在不断涌来的越军,大喝一声,纵身跃上近旁的一匹战马。勒住缰绳,挥剑在马臀上一拍,那马响亮地嘶鸣一声,越过许多人的头顶。我收起长剑,夹手夺过一柄刺来的长,猛力左右挥舞,将一路拦截的越军刺倒。马蹄下血花飞溅,踏过无数人的身体,将越军从中间撕开一道裂缝。
    冲出包围后,我立刻拨转马头,再次冲入战阵。很多越军还恍如梦中,只是震惊地望着我,仿佛不敢相信。我毫不犹豫,手中长不停,再度将这道裂缝扩大。等到第三次冲向越军的阵营,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纷纷抬起长与斫刀向我砍刺。
    将要掠出战阵时,我察觉身下坐骑猛然一沉,知道被人砍伤了马腿。于是将手中长猛向前掷去,两名越军同时被刺倒,尖贯穿了他们的身体。我双脚迅速脱离马蹬,稳稳落地。
    裴潜赶上来,将自己骑乘的一匹马让给我。原来最后一次冲刺时,他和燕九便跟在了我身后。我见不少箕豹军已经从包围中冲了出来,于是抬手将裴潜拉上马来,率领他们一起离开。
    越军中响起号角,在后面紧追不舍,被燕七率人阻住。我们向东冲到一处山谷旁边,只见向北是浓密的山峰与丛林,脚下山涧中溪水急速流淌,都已经是绝路。我当机立断,下马令道:“滑下山涧,涉水而走!”
    箕豹军们齐声领命,他们都受了伤,面容依然年轻稚嫩,可是眼神中透出不同以往的深沉坚毅来。还有十几名箕豹军因腿脚重伤,下马后无法行动,自愿留在谷边抵抗越军,我下令将所有剩下的羽箭留给他们。
    先前那名曾冲动大喊“越军不足惧”的年轻箕豹军突然回身,抱住其中一人大哭起来,边哭边要留下与他同生共死。在他的感染下,许多箕豹军也要求留下背水一战。
    燕九大怒,冲过去拎起那名年轻的箕豹军:“哭什么哭!一个个脓包也似!你们还算军人吗?”
    裴潜在旁冷冷道:“越王殿下还在危险当中,你们此时留下,是不是想要他跟你们一同送死?你们这样对得起在后面拖住越军苦战的将士么?对得起为所有人杀出血路的殿下?”箕豹军默然无声,他又道,“我裴潜誓死护卫殿下!你们谁意气用事,后果自负!”
    箕豹军们听了,醒悟过来,都愧然向我下拜:“属下糊涂,愧对殿下栽培。箕豹营护卫殿下!死不旋踵!”
    我点点头,一一将他们扶起,又走到方才被抱住的那名箕豹军身前:“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箕豹军大腿处被血浸透,颤声道:“回殿下,属下名叫李福。”又指那名年轻箕豹军道,“他是属下同村发小齐贵,他年纪只有十八岁,没经过这样的事,请殿下不要责怪他。”
    我微笑:“你有这样的兄弟,很有福气,你爹娘有你这样的儿子,也是福气。”
    李福满眼含泪:“希望殿下照顾属下的父母。”
    我郑重点头,又依次问了余下十几人的姓名,抬声道:“此战所有牺牲的将士,都记军功一等,家人世袭爵位!”说罢带头攀住山边老藤,向山谷深处滑去。裴潜和燕九紧跟在我身边,箕豹军们见状也纷纷向山涧慢慢攀下。
    攀到半路,便听谷口兵器声响,很快归于沉寂,许多弩箭从上面射下来,与我们擦身而过,所有人只得匍匐不动。终于滑到了谷底,越军不敢冒险追来,弩箭也停止了射击。我让裴潜清点人数,突围的只有一百五十余人。我又命所有人拿出随身的干粮,却见不是被血水浸湿,就是在战斗中散失,只剩下两天口粮。
    我低身传令按兵不动,就在此处吃些冷食,等待与殿后的燕七会合。箕豹军们也累得脱力了,都坐在寒冷的溪水边,咬着干粮,提起方才的战斗,似乎都有重获新生之感。齐贵忽然问道:“殿下,不知道他们的魂魄也能飘出来么?”
    我知道他是问在后面牺牲的将士,叹道:“会罢。”
    他呜呜哭道:“但愿李大哥还能回家!”旁边的箕豹军劝他,他擦干眼泪,声音又坚强起来,“我要是死了,就跟李大哥做伴,我们一起回家。””
    我站起来拍拍他,坚定道:“不,我们一起活着回国!”
    我们在溪水边蛰伏了一天,等到傍晚时分,燕七终于回来,他浑身像个血人,见到我立刻拜倒,自责不已:“属下无能,将殿下交给我的二百人只剩下六十人!”
    我急忙将他扶起,一把抱住他激动道:“燕七,多谢你!”绝口不提牺牲的人数,只命人将仅剩的食物分给回来的箕豹军,让他们休息一阵。
    等到天全黑透,我们沿溪水北行。溪中冰冷彻骨,却不敢点火取暖,溪边山石滑腻得几乎站不住脚,走了一夜,大约只走出三十余里。天明时,我见众人个个脸色苍白,嘴唇青紫,咬咬牙道:“生火!”
    箕豹军们这才得以烘干衣物,又从溪中捉到游鱼充饥,总算恢复了一些活力。后来又生了几次火,并没有越军追来。第三天到了溪流尽头,我们顺着溪谷稍缓处重新上了岸,所有人看上去都有重见天日之感。
    我仔细辨别方向,继续指挥军队走向东北,途中削木作箭,靠射杀野兽为食。虽然行军艰难,但因为摆脱了越军追击,箕豹军们精神较为放松,气氛很快活跃起来。
    就这样过了十几天,我们翻过一座山头,终于透过密林的缝隙,看到不远处有城池人烟。我分辨了好一会,才发现那城池正是襄阳城!立刻止住雀跃的箕豹军,在树木遮掩下悄悄下了山。
    却见城下尘烟翻滚,有一支衣甲鲜明的越军骑兵直向这边驰来,目标显然是我们。箕豹军们都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没有准备,但却知道情势危急,皆拿起兵器准备应战。我看了身边的裴潜等人一眼,心想难道襄阳城中早有探子发现了我们的行踪?众人都已经心神疲惫,这次如果还如上次一样,断无生还的可能了。
    骑兵逐渐接近,我看见当先旗帜上绣着一个“石”字,不觉心中一动,不久果真在人群中看到石岱健壮的身影。便吩咐左右,叫他们一起自报名号。
    石岱听清“魏国越王麾下箕豹营”后,果然制止了军队前进,我松了一口气。石岱为人直爽,素来不懂得阴谋诡计,只要越魏两国尚未宣战,我这样自曝身份,他反而不会贸然兵戈相向,只要言语周旋,或许便能有脱身机会了。
    只见越军停止前进以后,石岱单骑出列直奔到我们面前,冷冷道:“赵彦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我见他一反常态,不是过去熟悉的样子,没有立刻回话,石岱已经怒道,“有种投靠魏国,没种来见老石么?”
    第百一章 旌麾南指
    我慢慢从箕豹军中走出,平静地看向他道:“石将军,一别年余,当真是久违了。[”
    石岱吃惊地打量我好一阵,似乎难以相信与他说话的人是我。
    我心里苦笑,难怪他一眼认不出。此时我面容还算整洁,可是十几日山中穿行,衣物遍布干涸的血迹和泥浆,又被木石划得破烂不堪,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哪里有半点过去的影子?
    石岱认出我后,自己嘀咕了一声,似乎是在抱怨我这身装束。但他下马之后,已经恢复冷淡神情:“你吃饭了没有?”
    我不想他第一句话先问这个,微愣了愣道:“吃过。”
    石岱点点头,又看了看我身后的箕豹军:“随身武器还在?”
    我摸到腰间长剑:“刻不曾离。”
    石岱看着我,冷冷质问:“你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这么将兄弟们抛下自己投了魏国,究竟有没有一丝愧疚?”
    我坦诚道:“赵彦负义在先,无话可说。”
    石岱重重哼了一声:“今日不跟你干上一仗,难平老石心头一腔怒火!”说着抽出腰间佩刀,“来罢!”他一抽刀,身后的裴潜等人也立刻按刀出鞘,石岱大怒:“怎么,一起上老石也不怕你们!”
    我看一眼石岱身后骑兵,担心无法收拾,急忙按住他们,对石岱道:“石将军,话说在前,我们此次只是借道襄阳,从没打算与越军起冲突。我可以答应与你一战来了结彼此恩怨,但你决不能趁机以众欺寡,行不义之事。假若赵彦今次能侥幸从你刀下逃脱,他日战场相遇,我们再率军酣战!”
    石岱已经听得不耐烦,喝道:“少废话!”手中斫刀带起一股劲风,劈面朝我砍来。
    他这一刀势大力沉,我自忖以现在的体力不能招架,于是向后退了几步躲开。石岱追来,口中怒喝:“临阵逃脱,算什么好汉!”
    我握住流采,左右闪避,一直没有与石岱交锋。。心里思忖:到底是该奋力赢过他,还是索性输掉,以平息石岱的雷霆之怒呢?
    石岱却不肯给我多想的机会,见我躲避,他更加恼怒,将斫刀舞得密不透风,笼罩住我的全身,逼迫我挺剑还击。我只觉一阵窒息,石岱的劲力犹如泰山压顶,仿佛多承受一刻便要粉身碎骨,让我不得不挥剑斩破这眼前桎梏。
    可是就在我长剑将抬未抬之际,身周压力陡然略略减轻,我乘机刺出一剑,躲开了他刀锋笼罩。再看石岱脸上微露关切之色,显然是怕我方才承受不了,自行减缓了攻势。
    我心念一动,立时持剑上前,与他缠斗起来。石岱见状,也便收敛劲力,只与我比起招式。交战良久,我脚下故意一滑,假装站立不稳,收了长剑。石岱的刀刃便在我胸前停住,显然也无意再战。他面对我,怒气再次发作:“这么说,你是铁了心不回头了!兄弟们与你出生入死的情谊,难道在你眼里一文不值?”
    我恳切道:“石将军,我从未敢忘与众兄弟结下的生死之谊,何曾又愿与你们兵戎相见?可是情势所迫,势难回头。既然道路不同,也只能与你们分道扬镳了。”
    石岱闻言更怒,他猛地将斫刀插入地下,冲我吼道:“你不来问,怎么知道我们与你道路不同!”我听了不禁愣住,石岱几近咆哮,伸指指我道,“你装什么无辜委屈!兄弟们被你撂在这里,那才叫无辜!你在魏国统兵之时,可曾有一刻记起我们?若不是老石接到探报,今天你是不是还打算一声不吭地走掉!”
    我冷静道:“石将军,并非赵彦舍诸位而去,而是越国已不留我。朝廷颁布了逐我出赵氏皇族的诏书你可知道?赵彦在合肥逼杀旧部的消息你可听说了?我已叛国背义,身败名裂,又怎么敢让你们同担千古骂名?”
    石岱听我这般说,脸上胡须颤动,抬手无处发泄,又拔出没入地上半尺的斫刀,狠狠地砍劈,最后又将刀狠狠地掷在地上。他慢慢逼近我,粗声道:“老石只问殿下一句:你的志向还有没有变?你胸中的热血还在不在?”
    我缓缓道:“还在,只是不再为南越谋天下。”
    石岱极其郑重地道:“如果老石还愿跟着你,你肯要不要?”
    我浑身一震,一时竟觉得没有听懂:“石将军,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此时我们已经远离人群,却不知石岱的话被他带来的军队听去多少。
    石岱却像毫不在乎,忽然单膝跪在我身前,掷地有声道:“我老石没有学问,讲不出那些大道理,只知道随着殿下征战的时候,最是心安。殿下说对,老石不认为错,殿下要我刀山油锅,老石不皱一下眉头!什么诏书流言,我全不知道,可是殿下的选择哪能没有道理?”
    我万万料不到石岱会是如此想法,试图扶起他:“石将军,跟着我,叛国叛家,更要与过去的兄弟为敌,你可曾想清楚?”
    石岱赌气不起,怒道:“就为这个,我生殿下的气!老石对殿下誓死追随,殿下怎么能这样不信我?还说什么要战场相见。老石只愿与殿下并肩作战!谁想不通,硬要与殿下为敌,老石也决不当他是兄弟!”
    我听罢不觉喜悦,反而心里有些茫然,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曾想过遭人唾骂,也曾想过故人相残,可是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两件事出乎我意料之外。一是合肥旧部自戕,二是石岱不顾身家主动相投。赵彦何能,至此还能得人厚待?将来一朝宣战,又将有多少人的命运因我而改变,恐怕再也书写不尽了。
    我看他良久,终于道:“你要跟随我,你带来的这些士兵呢?他们不会反对你么?”
    石岱忙道:“不会!他们也都一心愿意追随殿下,绝不会反对,更不会走漏风声!”
    “既然如此,你先回襄阳城去罢。”
    石岱一听急了:“殿下!”
    我肃然道:“先不要急。你既然决心追随我,眼下便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托付给你去办。魏国对襄阳势在必得,但襄阳城固若金汤,只靠强攻怕耗费太多时间人力,因此我需要城中有一可靠内应,能在魏军攻城时发挥作用。你可自己思量,若不能完成,现在就随我去魏国;如果还有把握,便留下来,监视城中动向,为我传递消息。”
    石岱想了想:“都包在老石身上!”
    我微微颔首,扶他起来,本欲再问他一句“你用什么取信于我”,话到嘴边又止住。转而叮嘱道:“此事需要慎密而行,罗厉本就对你存疑,这次半路截杀我大概也没有对你透露消息,所以你自己在城中更要小心言行。”
    石岱恍然大悟:“难怪罗厉接到密令,什么都没说就立刻领兵出城,到今日还没回来,原来竟是去加害殿下!”
    我冷冷一笑:“他已经奉命截杀我两次,都没敢亲自露面,现在大概还以为我困在山中。罗厉既然多日搜寻不到我们,不久就会回来,如果他得到什么消息质问你,你到时假作不知是我便可。”石岱赶忙答应。我再问他:“汉水上的浮桥还在么?”
    “还在!”
    “我们重新进山,隐藏到深夜渡江。你先带属下人回城吧,到时换掉桥边守军。”
    石岱对我行了军礼,然后跑回去对自己的部下下令,不一会领兵回城。
    裴潜这才疑惑地走过来:“这人如此轻易归附,不会有诈么?”
    我驻足遥望襄阳,过了一会反问他:“即便有诈,又有什么不对?”裴潜语塞。
    全部人退入密林后,我派了几名脚程快的箕豹军分头前往南阳魏军营中送信,就与众人静静等待天色黑透。
    石岱果然撤走了桥边守军,分批渡江时,裴潜跟在我身边,频频回头张望襄阳高大的城垛,忍不住瞠目惊叹:“此城实在可怕!背山面水、深沟高垒,几乎无懈可击,将来要怎么攻?当初函谷关易守难攻,好歹城下还能铺开战场,还能跑开骑兵,这里――”
    燕七的眼睛也在发直,插嘴道:“我觉得最可怕的是越王殿下,怪不得韩王当初屡战屡败,有这样的主将,这样的城防,不败才怪。”
    我回头:“你们有什么话过了江再嘀咕。山川在德,不在险,不修德行,再坚固的城池也有被破的一天。”
    平安过了汉水,再行数里,晨曦渐渐从东方显现,金色的光从云层里射出,为天际镶上了一道金边。不多时拨云见日,天色大亮。一队人马正从远处徐徐行来,隐约看出打着魏军的旗帜,箕豹军们见了激动欢呼起来。我看到魏军服色,竟也涌出一股莫名的亲切舒心之感。
    前来迎接的是韩王江进,他见到我的样子吃惊地瞪大了眼,而后嘴角却愉快地上翘,语气十分夸张:“哟哟,真是罕见,越王殿下怎么这副打扮回来了?为兄还以为你会前呼后拥,领着蜀川士族们风光而来呢!”
    我笑了笑:“小弟去山中狩猎,自然比不得王兄悠哉。正好这里还剩了点野味,不如送给王兄尝尝鲜,也沾沾山林之气!”说着顺手拿下裴潜挂在腰间的一只野兔,抬手扔到江进怀里。
    江进想躲,没躲开,衣服上立时沾了不少血泥污迹,他只得笑着拎起那只兔子,交给身边的从骑:“多谢越王。”
    我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江进反而下马追来,笑道:“表弟莫走,还是骑马比较快。刚才只是玩闹几句,表弟一看便知经历过激战,如今安然归来,为兄放心之余不觉忘情了。”回头令人牵过战马交给我,又道,“换洗衣物和洗尘宴会也早已在营中备下。皇兄早回了洛阳,我亲自在此等候你,算算已经有十多日了。”
    我瞥他一眼,微笑道:“真是辛苦王兄了。小弟还有一请,能不能先命人设下一张祭案,我要祭奠此次在蜀川死去的将士们。”江进听说,立刻命人去办。
    回到军营,见祭品已经在帐前空地上摆好,便和箕豹军们一起焚香祭告。心中默念:苍天在上,我赵彦在此立誓,决不负诸位英灵,有生之年,必荡平天下,令百姓还归安宁。念罢拜了几拜,这才与众人沐浴进食,第二日与江进一起启程返回洛阳。
    还没到洛阳城下,一人已经从城中飞速迎出,玄衣金冠,正是江原。
    我们归国的消息已经提前一天送达洛阳,他看来早知道了。
    我收拢缰绳,微笑着等他走近。
    江进不等江原来到跟前,已经驱马走到一边,偷笑道:“既然皇兄来到,你们尽情缠绵罢,我先行一步了!”
    还没等我反唇相讥,江原已经远远听到,喝道:“江进,你还想不想带兵出征了?”
    江进笑道:“皇兄,你的宝贝作证,我可什么都没说!”急挥马鞭,已经带着属下走远。
    江原令乌弦放慢了脚步,边端详我边走近,最后站定道:“回来了?我差了好几批人探听你消息。”
    深冬结冰的洛河边,人呼出的气息都是白色,连话声也在寒风中被滤得干冷如冰,好像随时会落地碎裂。正因如此,听到他话声入耳才逾觉温暖。想起山中死里逃生,涉溪谷、食野兽,饥寒度日,仿佛在听到他一声问候之时,才真正有了回归之感。
    我心中感慨良多,却只灿然朝他笑:“我知道。”
    “知道?”江原轻哼了一声,挪开视线道,“这是觉得理所当然了?”
    我扬扬眉毛:“太子殿下,明明很高兴,别故作矜持了。”
    江原好像没听见,肃然对箕豹军们道:“闻知诸位在蜀立功,皇上已决定嘉奖,你们先在武卫营稍作休整,等候圣旨罢。”箕豹军们都齐声称谢,他又对裴潜燕七道,“我与越王有要事相商,你们先带他们入城。”
    裴潜和燕七都望向我,见我点头同意,他们才率人马动身,燕九对江原行过礼,便也跟着去了。
    江原伸脚尖勾我马镫,恶声道:“还好你现在回来,要是真等开春才回,我见了你第一个掐死!”
    座下那匹马因长途跋涉已经疲累不振,被江原大力够拽,立时被迫向他偏了几步。我索性顺他话意,笑道:“不用你掐,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江原听了面色微沉:“听说郑氏居然意图拿你向赵誊邀功,真是活得不耐烦!”他又将那马拉近,向自己的身前示意,“坐到前面来,我看看你的伤。。”
    我急忙拉住缰绳后退一步,免得他乱来:“胡说,现在怎么看?一点皮外伤而已,早都好了。”
    江原靠过来威胁:“你不过来,我到你后面去,就只怕你这马太劣,载不动我们两人。”
    我忍不住发笑:“正是,太子殿下重如泰山,若是泰山压顶,还不把马压死。”
    江原执意道:“那你过来。”说着忽令乌弦紧贴我的坐骑,一伸手揽住我的腰,将我整个抱了过去。
    我不禁急躁,高声道:“江原,光天化日,你又乱来!”
    江原将我牢牢抱在怀里:“别动了,那马也累得够呛,难道你还忍心骑它不成?”我听见他如此说,只得不再多言。便听江原更加不悦道:“冻得像个冰块,果然又轻了许多。跟我仔细说说,你怎么摆脱越军追击的?”
    我于是将如何摆脱郑檀之,又如何突破罗厉军的包围简略说了一下。江原听罢,又追问突围后怎样在山中潜行,问我们随身携带的物品、所经道路与当地天气等种种细节。
    我哪里肯多说,将那十几日的经历全部含糊带过。江原环在我腰间的手臂还是不断收紧,末了狠狠道:“你就瞒我罢!听说你刚回来时几乎衣不遮体,箕豹营众人也是个个衣衫褴褛、刀剑残破。若非曾被越军逼入绝境,怎会如此?你现在面色如此苍白,还想骗我以为你是一边狩猎一边游玩回来的?”
    我笑着敷衍:“本来也是差不多。”
    江原笑得很可怕:“既然如此,也不可怠慢了罪魁祸首,以后便让郑氏也好好尝尝山中狩猎的滋味!”
    我嘴角抽动:“你可不要做得太过分,以致因小失大。”
    江原扳过我的脸轻吻,轻描淡写道:“不过分,谁叫你瘦了,我就找他讨要斤两。”我被他吻得面孔发烫,在他怀中颤动一下,也回身将他抱住。江原手托在我腰间,用披风将我罩住,低笑道:“这样脸色多好看,不过你再这样,我就要忍不住脱你衣服了。”说着手指已经撩开我衣领。
    我哼一声,刷地先拉下他外衣:“太子殿下,你公然引诱本王,我才要忍不住了!”
    江原嘿嘿一笑,也不整衣服,倾下身子在我脸上和颈间不断吮咬。我不觉被迫后仰,浑身升起一阵阵奇异的感觉,既令人渴望又令人想抗拒。只听江原在我耳边轻语,用得意满足的口吻道:“看来分开一阵也不错。”
    我眯眼也对着他笑:“是不错。”攀住他脖颈直起身子,将他向后猛按。江原脸上一惊,已经被我扑得半倒,我扒在他身上,坏笑着解他的玉带勾。江原反应过来,抓住我的手眨眼道:“我们回府再做。”
    我故意笑道:“我现在就要。”
    江原抬手指我的身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回头,只见洛阳城门已经在眼前,干咳了一声,合上衣服回身端坐。江原扯住我的外衣后领慢慢起身,懒洋洋地把令牌扔给城门守兵。揣回令牌后,正人君子般低问我道:“你说他们看到没有?”
    我斜他一眼:“看到了又怎样?”
    “不是啊,”江原无辜地表示忧心,“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爱宠,可是不知道我也是你的爱宠。”
    我终于没忍住,歪头呕了:“江原!”
    江原恢复本来面目,无耻地笑:“越王殿下,你尚待磨练。”
    我冷冷道:“谢了,我不需要这种磨练。”转了话题问,“南越那边怎样了?皇上得知我回来,没有传召我么?”
    江原搂搂我道:“到我府里去说罢,先吩咐厨下给你好好补养一下身体。”
    我断然道:“我回自己王府。”
    “不去就不告诉你。”
    我哼一声,忽然想起:“我的燕骝呢?”
    “在我府里养着,不去也不给你了。”见我要发作,他立刻补充,“只要你去,我找凭潮免你欠下的一半药费――全免是不可能的。”
    我闻言,抬起的手慢慢放下,权衡一阵道:“也不是不可以。”
    江原欣然碰了碰乌弦,乌弦立刻撒开四蹄飞奔起来,很快冲到太子府,从侧门里直接驱马而入,一路到了江原寝殿之前。他不肯让我自己下马,执意将我抱下来,一直抱进卧室里。然后脱掉我马靴,将我捂进被子。
    我要起身,他严肃地按住我:“先叫凭潮来看看,你在山谷溪水中走了这么久,我不信旧伤没发作过。”
    我辩解:“确实没有,我哪里就这样娇弱了?”
    江原无视我,还是叫凭潮来诊了脉。凭潮高深莫测深浅不同地按了好一阵,最后皱眉:“倒是还算正常,看不出哪里不好。”我心道那你皱什么眉?凭潮接着说:“再开几剂补药罢。”
    我怒道:“我没钱!”
    凭潮诡异地笑道:“没关系……”
    我怒视江原,江原笑道:“这钱我出罢,你只管开。”我继续怒视,江原无奈对凭潮道,“你先下去,过会我还有话说。”凭潮听话地退下。
    我瞪他:“你不是说……”
    江原扶额道:“我堂堂太子跟属下人还价,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何况还是替你。不如改日给你送些钱去,你再还给他。”
    我掀被:“那我回去了。”
    江原笑着拦住我:“吃过饭再走。你路上不是提到这次真有旧部要投奔你?可信不可信?”
    我听他询问,便拥被坐在床边,摇头道:“不知道。我相信石岱为人,可却怕他背后受人利用,因此没敢接纳,也不知道他回城后如何。”
    江原思索道:“不久便能见分晓了。襄阳确实是上游最难攻克的城池,我们派去的密谍长期渗透,至今还接触不到当地驻军内部,形不成有效力量。若是那叫石岱的将领足够可靠,真能成为我们攻破襄阳的缺口也未可知。”
    我怅然道:“但愿罢。南越形势如何?”
    江原在我身边坐下:“赵焕崩逝的消息七日前刚刚公布,究竟是被杀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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