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倒无法肯定,总之罪有应得。赵誊已经继位,你三弟赵葑被封岭南王仍然镇守广陵,楚尚庸留任丞相,霍信被封为镇国大将军,接替宋师承成为兵部尚书。部分赵焕时期的旧臣告老还乡,还有一部分留任,但几乎都被剥夺了实权,只有镇守各地的武将没有大的变动,还有……”
    我欲言又止,见江原总不提起,还是忍不住问:“宋――然呢?”
    江原不屑道:“你就是忘不了他。他封了安国大将军,被安排镇守建康,统管部分京师兵力,地位仅次于霍信,与罗厉平起平座。”
    “那……”
    江原好像猜到我要问的话,续道:“赵誊继位后做的一件事还算得人心,推翻了过去赵焕定下的一桩冤案。曾被诬叛国的郑京一家平冤昭雪,在城郊为他建了英烈祠,赵誊亲自前往祭奠,还千方百计找到了郑家仅存的一个远方亲戚,封赏了田产庄园,并给予世袭爵位。”江原说到这里,语气有些讥讽,“你宋大哥多年苦心积虑,总算有回报了。”
    我将头转向一边,眼中有些酸涩,许久长出一口气道:“是啊,从今往后,他至少可以睡得安稳,不再时刻背负死去亲人留下的血债。”
    江原讽刺地道:“我看不见得。”
    我出神片刻,忽然皱眉记起:“他没有认祖归宗?”
    “没有。”
    我叹道:“也许他不愿触碰往事,也不愿借父亲的功勋罢。”
    “我猜是心虚。”
    我看看江原:“皇上什么说法?作战策略定下没有?”
    江原这才收起酸溜溜的语气,伸臂搂住我:“我说了你别惊讶,父皇对攻越决心甚大,认为此事关北魏国运,决定自任三军统帅,御驾亲征!”
    我如他所料地吃了一惊:“那副帅呢?作战方略如何定下的?”
    江原笑道:“你不来,怎敢讨论作战计划?连副帅父皇都不肯轻易决定。不过听温相透露的意思,有可能将你我皆任为副帅。”
    我低头沉思:“预备何时开战?”
    江原将手伸进我衣服中试探冷暖,闻言冷笑:“赵誊大宴群臣之时!我们已事先在南越国内散布赵誊弑君篡位的消息。起兵之日,打的旗号便是‘为先帝复仇’!”
    我一呆,心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江原捏住我的脸,轻啄了一口,笑道:“呆什么,心里难过了?我来帮你揉揉。”说着果真便将手掌捂在我的胸口。
    我心里本来有些难受,听到他的话便觉暴躁。愤然推开他,起身一扑,将他压在身下,然后扯过床帐上一条绸巾,三下两下把他双手捆住,磨牙道,“太子殿下,难得你如此善解人意,好好享受一下本王的疼爱罢!”说着将他扔在被中,自己下了床,扬长而去。
    谁知刚走出卧房,外殿一名侍者便端了满满一托盘饭菜迎上来,见了我急忙弯腰奉上:“殿下请用午膳,小人不敢进门打扰……”
    我只得接过来,他立刻带领另几名侍者退走。我站在大殿门口,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忽然拿不定主意是进去还是一走了之。殿内传来江原厚颜无耻的声音:“越王殿下好不懂体贴,为何不帮本太子脱了衣服再绑?”
    “这个衣冠禽兽!”我狠狠一跺脚,转回房里。
    却见江原早已自己解开绸带,坐在桌边用把玩私藏物的表情看我:“越王殿下,吃得胖一点。”我放下托盘,一脚将他连人带椅踹到角落里。
    当晚,江德召我和江原入宫秘议攻越之事。江德见我来到,显得十分高兴,命我坐到他身边,先是关切地问我有无受伤,接着详细询问了此蜀川的情况,最后长叹道:“看来蜀地还欠火候,要完全掌握并非易事。可惜赵焕死得太早,我们也只能仓促起兵了。”
    我听了默然不语,江原笑道:“这次越王冒险入蜀,令蜀地旧士族轻易归附,父皇难道没有说法?”
    江德笑起来:“岂有不赏之礼?朕想起洛阳北郊还有一块地,原属于晋王,就给了你罢。”
    江原道:“父皇真抠门,一块荒地能有多大用处?您上次罚了越王一年俸禄,他又没别的生计来源,现在求医吃药都欠着人银子,一国亲王落到这种地步,父皇怎么看得过去?”
    江德微微惊讶,转身问我:“越王,果真如此?”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江原乘机道:“因为父皇已将惩戒昭告全朝,越王在府里和军中开销都不肯再向朝廷伸手,至今欠着人七八千两银子,承诺用将来的俸禄偿还。父皇怎么也得帮着填补一下罢?”
    江德听说似乎觉得愧疚,不断抚着我的头顶,微叹道:“这孩子有股傻气。”又责怪江原,“朕忘了他刚刚封王,没有什么家底,你既知他艰难,怎么也不肯帮他?”
    江原摊手:“儿臣也被罚了俸禄,爱莫能助。”
    江德一听,立刻斥江原道:“你这么多年享用封地供奉,到朕面前来哭什么穷?朕不信你拿不出区区几万两银钱。”江原连连辩解,称都用来征集兵粮了,江德自然不肯信江原的话,最后道,“此事以后再说。大战在即,国库不得动用,朕私库里还有白银千两,给越王急用罢。”说着叫过张余儿,让他取了令牌去拿。
    我看着他父子扯皮,在旁装聋作哑,此时才不慌不忙地拜谢,抬眼见江原愁眉苦脸,心里暗道活该。
    江德很快将谈话引入正题,眼中更加神采奕奕:“朕这次决心亲征南越,并非冲动所致,而是经过了数年谋划。虽然眼前赵焕新崩,南下正是良机,然而南越长居江南,数年积累财富,实力非北赵可比,我魏国纵以举国之力,尚未必能轻易成功,怎敢掉以轻心?何况梁王、宇文念等人割据日久,素性悍野,你们小辈与之共事起来诸多麻烦,朕只有亲临阵前,才能真正调动各方力量为国所用。”
    江原肃然道:“父皇所虑长远,儿臣已将此事告之越王,他除了为父皇安危担忧外,也觉父皇亲征更利于鼓舞士气。。”
    江德听了满意地一笑,向我道:“朕知道越王一向大局为重,你上次提出要统领攻越事宜,朕并非不心动,只是想到国内局势与你自身安危,暂且不让你出头。”他说着又一笑,显然对自己的决定颇为自信,“不过如今机会来临,我国举义帜起兵伐罪,不可无越王参与,朕已决定任命你和太子为左右副帅,不日便向朝野公布。”
    他亲自拿过一幅横轴,在案上摊开,只见上面山河密布,又标出诸多城池要塞,以及越魏双方屯军之地。江德在图上指点道:“朕与诸将经过初步磋商,决定兵分六路,同时攻越。其中两路自关中入蜀,夺取蜀川;两路攻荆襄,挟控上游;两路南下江淮,威逼建康。越王以为如何?”
    我点点头:“要攻南越必须全线出击,只是未知几路虚实与用兵重点?”
    江原在旁道:“南越在江北还有不少城地,需要先行攻下,因此这六路军队,处处是实。恰好正值深冬,土地坚冻,利于战马驰骋,至春末水流肆虐之前,必须将越军逼至江水以南。”
    我想了一会,低声道:“南越主要据点都在江南,要凭铁骑尽得江北之地倒是不难。可是下游地区乃南越国门,霍信赵葑等人在江北布置重兵,难道也要一并攻打?我以为对下游用兵应以虚为主。只要时时做出鼓噪进攻姿态,偶尔趁其不备、化虚为实,取得些许战果,令新即位的赵誊感到严重威胁,以致不肯分兵上游,则我们攻取其他要地会更为稳妥。”
    江德笑道:“越王此言有理,赵誊汲汲营营,只知紧盯帝位,还是不要将他逼得太急。朕看江淮之地适宜做最后战场,等到诸军会合时再攻不迟。”
    江原在桌下戳我,也微笑道:“周大将军也曾有此顾虑,其实儿臣的意思也是先放一放霍信和赵葑。不过江淮之地两军胶着向来严重,双方领地时有错杂,摩擦不可避免,还是适当安排几次交战,别让越军看出破绽。只要不触及历阳,霍信应该不会多管闲事,至于赵葑,就让他在广陵呆着罢。”
    江德接着道:“荆襄是我军进攻重中之重,可是关中、蜀川未定,此时要取为时尚早。但又怕等到明年夏日,形势对我军不利,反而受越军渡江袭扰。”
    我并不抬头,只是专注地察看地图上军力分布,听到江德如此说,立刻开口道:“陛下不必顾虑,臣的水军还是能派上用场的。只要关中、汉中、蜀川三者为我军所控,取襄阳只是时间问题。”
    江德拊掌道:“好!越王曾在襄阳经营数年,朕相信你有绝对把握。我军进逼江岸之后,襄阳城就留待你去攻破!”
    我抬起眼眸,又埋下头去,继续听取江德的初步安排,毫不避讳地对如何进军提出意见。
    不觉夜已过午,江德初时的神采已被疲倦所代替,他歪在椅中,只是听我和江原互相讨论,似乎懒得再插嘴。上官皇后派人送来为江德补养身体的药膳,江原见状,忙拉了我告退:“父皇身体不适,儿臣等明日再来。”
    江德摆手笑道:“无妨,那只是提神的补品,朕虽比不得你们精力充沛,这点精神还是有的。朕过去带兵在外,也时常与温继商讨至深夜。”他虽如此说,我们却没多留,又讨论了几句,便提议将最后几个待商榷的问题留到朝会,江德大概也确实困顿,总算没有坚持。
    我们并肩走在路上,明月当空,将我和江原的影子清晰地投在地上。洛阳日前刚下了雪,地上还有积雪未化,亮晃晃地将月光反照回来,令身周的景物分外清晰。我抬头望了一会天上,长长地吸气,再转头时却见江原正目不转睛地望我,不由笑道:“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把银两送来?”
    江原嗤地一声收回目光:“刹风景!”
    我还在笑:“可惜皇上不肯上你的当。你老实说,凭潮那个小财迷是不是受你指使?明知我没钱还要如此讹诈,你就如此不放心我,连讨债的招数也使出来?”
    江原冷冷瞥我一眼:“你知道就好!”快步向前,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赶上去扯住他:“你怎么一到商议攻越就开始对我使脸色?”
    江原站住:“我还想问,你怎么一说到攻越,就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今日幸好只有父皇在,你明天朝会还敢当着周玄、梁王、韩王等人这么嚣张,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我对着他笑:“你试试舍不舍得?”
    江原恨然盯住我,抓住我的肩头狠狠吻来,趁我不备,他点了我的穴道,一把扛在肩上:“我看你明日还是告假罢!”
    我郁闷地被他带回府里,第二日倒是没告假,可是在江原的严厉威胁下,我多数时候只能沉默以对。
    经过几日或秘密或公开的大小朝会商议筹备,江德终于宣布起兵出征。起兵当日,他身披甲胄,带领群臣祭告天地祖先,礼毕后又在洛阳郊外誓师,当众宣告了赵誊几大罪状,申明赏罚。士兵们得知君王亲征,群情激昂无比,呼声如雷鸣。
    因为是公然讨伐,自然需要大张旗鼓,表现得声势浩荡。此次发兵号称一百万五十万,除大将军周玄留守洛阳,以及驻守北疆的将领以外,不但梁王江征、韩王江进、宇文念父子以及朝中诸多将领尽皆跟随,甚至连宣王江茂都随军而行,可说倾尽北魏国力。
    江德骑马走在中军最大的几面纛旗下,身边猛将如云。他们个个身披铠甲,头戴装饰着羽毛的兜鍪,身背长弓、腰带斫刀、马鞍旁别着锋利的矛,骑在高大威武的战马上,一时兵甲耀眼夺目,气势如虹。
    第百二章 落血成阵
    比起前面江德与身边诸将的全副武装,招摇过市,我和江原显得有些偷懒。两人并肩走在大军稍靠后的位置,都头戴小冠,只着了战袍和御寒披风,长弓箭囊挂在马鞍旁,铠甲和作战用的重型长武器则缚在身后从马上,腰间唯系长剑而已。
    我的从马是白羽,江原另找了一匹叫踏墨的黑马跟在乌玄身后,这次他的燕骑营自然悉数跟随,府中的幕僚也大都随军。我向身后扫了一眼,发现文士中又多了不少新面孔,却独不见杜长龄。其实自从杜长龄为太子府詹事后,我们便极少碰面,不知道他是不是如上次一样姗姗来迟?
    江原发现我向后张望,乘机问道:“这次出征,感觉比上次有何不同?”
    我见他眼带笑意,明显有所指,便答,“上次我受你管制,这次与你并辔而行,心情自然舒畅无比。”
    江原目光望向前面蜿蜒如长龙的军队:“我的心情也大不相同。上次出征你阴阳怪气,对我既抗拒又不信任,身体很差,却偏要逞强,叫我费多少心?现在见你昂扬骑在马上,说百感交集也不为过。”他又靠近一点,悄声道,“这才是我要的凌悦!”
    我对他转眼一笑:“其实我能想通,还得感谢一个人。本来我对你还存有疑虑,是杜詹事一言将我点醒,最终选择相信你。”
    江原微微意外,追问道:“什么时候?”
    我斜视他片刻,慢慢道:“从北赵回洛阳的路上,我被你逼着下马,与杜詹事同乘一辆马车的时候。”
    江原立刻为自己辩解道:“什么叫被我逼下马,你当时……”见我眼神依旧,江原意识到什么,住嘴讪笑,“这么久了,越王殿下不会还在记恨罢?”
    我挑眉:“久么?不过是年初的事。太子殿下若觉得自己这劣行算不得什么,你倒被我如此对待一下试试!”
    江原转着眼睛,笑道:“好啊,只要能平息越王殿下之怨愤,本太子何妨牺牲一下?今日已非昔日,我对你的心意可是苍天可鉴。”
    我嫌恶道:“苍天有无受你贿赂,本王不知。太子殿下想洗刷罪孽却没那么容易,看你现在这副表情,哪有一点抗拒愤怒耻辱之感?我起码还需找到一个动手理由,让你将我当日感觉体会一遍才算公平。”
    江原苦脸道:“你的心情我何时不是感同身受?难道为了满足你,我要先移情别恋?”
    我挥鞭朝他一指:“你!”看到江原眼底那抹若有若无的调谑,又慢慢收回马鞭,“算了,我又不是你,做不出这样的缺德事,凭你去勾谁搭谁,也生不出这样幼稚的冲动,反而还要担心你祸害了人家。除非你做了什么让我恨之入骨的事,”我哼笑,“太子殿下还是别尝试,否则后果就不只是强上你了。”
    江原瞪我一会,扶额长太息道:“越王殿下怎可如此刻毒!明知我早将一颗心尽数给了你,更不敢做出事情让你憎恨,你却分明想让我对你理亏一辈子。”
    我撇嘴鄙视他的做作表情:“因此太子殿下得明白,不是所有犯下的错都能弥补,凡事三思啊。”
    江原歪过身子来,在我耳边肉麻:“把这一辈子赔给你了,还不够?”
    我把他推开,咬牙道:“正经些!你究竟懂我的意思么?”
    江原点头:“懂。你叫我小心别上错床。”
    “滚。”
    江原这才嘿嘿笑道:“我会爱民如子,不管此战多艰难,都不迁怒越人,这总行了罢?”
    我点头,甩甩马缰道:“但愿你言而有信。”
    江原手中鞭梢一探,缠在我的鞭柄上:“别跑,我呢?当夜从宫中出来的路上,你懂不懂我的意思?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承诺?”
    “懂。。”我郑重其实答道,然后在江原期待的目光中一笑,“你要我别忘了还欠着凭潮银子。”将手臂一转,摆脱了他。
    江原沉声道:“回来!”
    我催马向前,离他远远的,回头对他吐舌扮鬼脸。
    江德初定的停留地点是扬州,一为察视新军,二为新聚合来的大军鼓舞士气,三为对南越朝中形成压力,造成大军压境、即将讨伐建康的姿态。不过在我看来他的目的还有一样,就是对全军宣布一下对我的支持和重视。
    其实早在江德率大军出发之前,针对关中、蜀川的军队早已经秘密开始行动。虞世宁任西路主将,领兵十五万从函谷关悄悄进入关中,与武佑绪的十万关中军会合后,兵分两路。虞世宁联合秦王麾下驻军围取南越在关中领地,击溃驻守越军,由秦王军队控制关中诸关卡。虞世宁继续南下入汉中,与程雍会合,自剑阁入蜀。武佑绪则自陇上南下,过阴平关,沿外水河道直入蜀中,与程广会军。
    韩王江进也半路悄然分道回了南阳,绕过襄阳等诸城,趁虞世宁未到之际,与程雍一同攻取汉中。
    江德坐镇扬州,一边向长江下游施压,一边命魏军攻打长江中游与淮河上游之间的城地,旨在收取江北淮南包括割让的城池在内的土地。宇文灵殊、薛延年、翟敬德等大将都被一一派出,此外还有过去属梁王麾下的一些将领。梁王和宇文念被安排驻守中军,梁王世子江容则在后方负责筹集粮草。我和江原暂时不直接领兵,只跟随江德左右,依照战场形势变化,负责对总体战略进行安排。
    从扬州到合肥之间的肥水、施水都已经凿通拓宽,扬州水军新军开始将练兵地点移向巢湖,部分新造的战船也被运送过去,距长江仅有咫尺之遥。虽然此时正值枯水季,并不适合下水训练,水军们还是经常驾船在湖面上来回游弋,训练时锣鼓声响喧天,几乎能直送入越军耳中。
    新军们不练水战时,便在两国边境开展骑兵演练,经常突然兴起成群闯入越国境内,对当地驻扎的越军一阵骚扰。占优势时便真刀真枪地与之拼杀,不占优势时便仗着马快掉头跑走。除了江淮下游地区鼓噪多实战少,对其余地区的进攻,倒真的符合了江原处处为实的说法。
    江德大概按捺不住激奋的心情,只要升帐议事就会全副铠甲出现,梁王和宇文念等人也是如此。相反我和江原都觉不作战时穿着行动不便,于是只穿便装出入,经常受到老家伙们冷眼。
    我开始经常在江德大帐中见到江茂,他仍是面色苍白,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管事。只是偶尔在江德问到意见时答上几句,其余时候都在沉默。私下里我问江原,江原道:“我猜父皇是想让六弟立一次军功罢,以后可以把他的官职向上提一提。”
    我托着下巴:“对皇室嫡系亲王来说,吏部考功司职位确实低了些,不过历代不是也有很多亲王只领闲差么?你们兄弟个个不是省油的灯,皇上会不会是担心江氏嫡系倾巢而出,将宣王一人留在洛阳会惹出事端?”
    江原敲打我:“你也变坏了,他又不是晋王,因为体弱多病,从来对朝政不多过问,能惹什么事端?”
    “未必,他也有儿子,你怎知他不想为子孙谋求什么?或者皇上是在考验你,看你有无照顾手足的心思,让不让他放心。”我越说越觉得有理,故意拖长语调警告他,“太子殿下,你要小心了。”
    江原凑近我笑道:“越王殿下一向重情,怎么突然就阴暗起来?不过你的说法倒是跟长龄有几分相似。”
    我撇撇嘴,也冲他笑:“怪不得你听得如此敷衍,原来早有人提醒。”又假装随意地问,“对了,杜詹事何时能到扬州?”
    江原却微皱了皱眉:“长龄……他不来了。”
    我意外:“难道他的病又发了?”
    江原叹道:“一到这个时候,他的病症就会加重,今年尤其厉害。我叫他留在洛阳静养,凭潮大概也要晚些才能赶到军中了。”
    我听他如此说,也不觉同情叹气:“你举步艰难的时候,杜詹事跟随你左右,不论朝中战场都为你出谋划策,四面周旋,真称得上鞠躬尽瘁了。但愿他少受些辛劳,身体能快些好起来。”
    江原点点头,将我搂在怀里,没有说话。
    事情的发展验证了北魏出色的外交以及渗透手段。等魏军进攻的消息传到南越朝中时,新帝赵誊果然还在大宴群臣,于是这消息便取得了预期的效果。不但令赵誊当场变了脸色,也令在场大臣们相顾失措。待到江德发布的檄文一念,朝堂上哑然一片。
    据说赵誊看到朝臣反应后更是大怒,随手摔碎了手中的琉璃盏,接着捶胸顿足,一边掷下头上皇冠,一边痛哭流涕着要追随先帝而去,全然没有了开宴时的得意与欢喜情绪。直到被众大臣拼死劝住,赵誊才擦掉眼泪,开始恶狠狠指责北魏的不良用心,并且怀疑朝中有人陷害于他。朝臣们见状,都吓得长跪不起,不断向赵誊表达忠心。还是丞相楚尚庸最后站出来,劝赵誊息怒节哀,先决定如何对付魏军为上。
    于是就在北魏发起一系列进攻之时,南越也迅速发动大军,渡江支援江北。
    当我听说南越发兵百万来与魏军对决时,不觉笑了:“南越军队要出动百万自然不成问题,可是都直奔江淮这几座城池而来,是为了把魏军挤死么?不是赵誊不懂用兵,就是其中有诈。”
    江原也在笑:“短短几日内集结百万军队,难道不是乌合之众?越军主帅是谁?”
    来送消息的斥候道:“回殿下,是霍信!”
    我颇觉意外地与江原对视一眼,心道主帅倒是不可轻看。江原微微笑道:“看来赵誊有些手段,升官并不是白升啊!”
    我要过斥候画出的越军行军草图看了一眼,肃然道:“我们还是先奏报皇上罢。
    消息送到江德那里,江德问道:“霍信?就是那个将越王扣留多日的霍信?合肥之战时他还曾绕过大军,偷袭粮仓罢?”
    江原道:“正是他,此人外表软弱畏事,其实狡猾无比,将自己包裹得滴水不露,却又善于钻人空隙,用兵习惯十分难测,只有越王对之了解一二。”
    梁王听了不以为然:“越王若真了解,怎会遭他囚禁,又让他偷袭成功?本王看来,这霍信根本是越王的克星,万万不能再让越王初战与他对峙,以免初战不利!”
    江原笑道:“叔父的担忧当然有道理,不过那两件事一次是越王乔装入越,身边未带人马;另一次是由韩王主持战役,当时我也在,失策的责任倒不全在越王。越王曾与霍信共事多年,又与霍信本人沙盘上推演过越魏两国战法,侄儿说他更熟悉霍信,并非信口之言。”
    梁王哼道:“那是不是也可以说,比起别人,霍信更熟悉越王的秉性与战法?越王若不藏私,完全可以将实情倾囊相告,再由皇兄定下对敌之策及出战将领,这才是万无一失的做法。”
    江原谦让地笑道:“叔父不要误会,侄儿的本意与您一致,并不建议越王领兵。选派谁迎击霍信,自然由父皇决定。”
    江德凝视着桌上沙盘,仿佛没听见他们叔侄二人的对话,问我道:“越王,你看越军战略意图在何处?”
    我认真道:“回陛下,照目前越军布置来看,他们还是将重兵用于防卫建康附近,历阳、广陵等处军队都没有移动迹象。南越军队数量虽多,需防守的军事重地也多,分散到各处后数量便不具太大优势。南越所谓百万大军,恐怕是连同各地接到待命旨意的守军一起计算,真正机动军队不会超过四十万。”
    江德眉头略略舒展,应道:“哦?”
    梁王在旁冷冷道:“越王此言有误,魏国同样地域宽广、要塞众多,如今攻越也是从各地抽调了不少兵力,否则何以发动百万大军?越王据军事重地多少判断数量,显然会低估越军。”
    我微笑道:“梁王,魏军骑兵众多,来去迅速,可以轻易驰骋纵横切断敌军联系,迅速收复失地,不必在乎一城一池得失。南越以水军步军为主,据长江之险以御敌,一旦有一处防线被破,便有被踏入腹心之虞,因此不会轻易放松守城。这是南越实情所致,非想当然耳。”
    江德对梁王道:“越军具体数量可派斥候监视,很快就可知道判断是否准确,梁王不必过分担心。”他接着示意我说下去,“越王既然对霍信有所了解,可将自己看法告之在座。”他所说在座者,不外江德、江原、梁王江征与宇文念,因为事关用兵大略,余人一概不得入内。
    我目光在帐内迅速一扫,站起身道:“霍信过人处在于,他能迅速判断有利时机,为自己争取最大战果,又能及时察觉不利形势,果断撤兵。然而他多年来深藏不露,很难从过去战役中准确把握他的用兵习惯。但是据臣与他最近几次接触,发现他虽时常令人难以捉摸,有一点却从来不会例外。那就是他追逐个人功业及才能的发挥甚于关心国家兴衰,同时又十分爱惜自己的性命。正因如此,他用兵极有分寸,胜利时绝不贪功冒进,败退时亦能从容不迫,似乎进退得失在他心里都有一本帐,绝不肯有半点不符。”
    梁王和宇文念眼中都射出惊奇的目光,似乎对我口中描述的霍信既感到惊讶又产生了兴趣,江德听后也若有所思。我笑笑,总结道,“臣认为,这是臣见过为数不多的醉心于经营自己的武将。不论过去甘心埋没才能,还是如今锋芒尽显,可谓步步用心。”
    江德思索一会,抚须笑道:“朕倒真没见过,既然他不在意国家兴衰,是否表示可以诱之以利?太子,你以为如何?”
    江原冷冷道:“魏国并不缺少将才,儿臣觉得此种人招揽无用,还是留在南越对我国益处更大。”
    江德见江原看法并不一致,追问道:“此话怎讲?”
    江原嘴角微露冷笑:“父皇明鉴,霍信此时正在南越朝中得势,如何能被我国打动?何况越人从来自视甚高,除非覆灭在前,未必会看好魏国。合肥之战霍信不肯支援宋师承,致使越军折损十万精锐,只要他继续依样而为,何愁越军不破?儿臣认为此时大量拉拢越国朝臣并不现实,还是以挑拨为主。”
    江德赞同道:“也好,依太子之言。越王,你看霍信将会怎样行动?”
    我肃然续道:“霍信看上去没有将麾下兵力全部投放战场的打算,应该是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分出兵力增援守城越军,二是将余下军队按兵不动,伺机袭击我中军大营。按照霍信性格,第二种准备才是重点。试想增援守军耗费良多,就算胜了也很难论守军与援军功劳大小,而只要他找准机会,直捣我中军大营,战绩是显而易见的。。我军须派一员大将拦截越军,保证攻城军队不受干扰,同时加强扬州至合肥一带警戒,防范越军突袭。”
    江德听了又转向梁王和宇文念:“梁王、幽州王有何提议?”
    宇文念迅速直身抱拳,浓密的须发随着他洪亮的声音颤动:“老臣愿领十五万骑步兵,大破霍信援军!解除朝廷后顾之忧。”
    梁王也不甘示弱道:“皇兄,只需给我十万大军,一定能大败越军。”
    江原见状也向江德请战,只有我在旁沉默。
    江德看看他们道:“此事容朕再斟酌,你们都不必心急。”他挥挥手,所有人都告退出帐。
    江原却在后面悄悄拉住我,眼看着梁王和宇文念离开,耳语道:“父皇还有话说。”
    我随着他重新入帐,江德正在张余儿帮助下脱了铠甲,疲累地在软榻上躺下。江原急忙走过去为他脱了靴子,盖好被褥,又为他按捏僵硬的关节。江德舒一口气,闭目道:“越王为何不请战?”
    “臣觉得梁王所言有理,应该回避一下。”
    “你怕了?”
    我立刻道:“不。臣被霍信囚禁之时,曾与他推演夺地之法,故意显示对江淮的迫切之心,期望将南越注意引向江淮。臣不出面领兵,而是依旧固守扬州,也是此意。”
    江德这才微微颔首:“梁王和宇文念,谁更合适?”
    我直言道:“霍信韬光养晦多年,甫居高位便被赵誊委以重任,于情于理都不能不尽展才能,他求胜之心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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