漉的脑袋上摩挲摩挲,“拍完了拍完了,糖包,醒醒!”
    唐晓静了一会儿就老实了,两只手攥着浴巾往脑袋上撸了一会儿,又擦擦手,然后反应过来似的把我推开一些,“你站远点!”
    “嗯?”
    “我脏,你站开!”他粗着嗓子说。
    嘿!
    他妈的一出戏就这二不啦唧招人烦的怂样。
    我不但没让开,还故意往他身上靠了靠――本来想拽他过来,结果这小子下盘死稳,愣是没拽动。
    后面没他的戏份了,我把他上上下下拾掇拾掇,拉他回化妆棚。
    几个造型师化妆师上来把他拆干净。妆一卸就露出额头上一道细口子,我赶紧找碘酒给他消毒,喷了点儿云南白药。
    “要创口贴吗?”化妆师问。
    “不用,就这么晾着。捂起来反而容易发炎。”我处理这个有经验,真破相了还了得。
    唐晓乖乖地仰着头等我喷药,眼睛紧紧闭着防药喷,睫毛一个劲儿打颤。
    我没忍住往他头上又摩挲了一把。
    处理完额头,他换了昨天那身背心裤衩,披了条干净的新浴巾,跟我一起坐得远远地观戏。
    男主的演技是真不错,我实在是自愧不如。女主他们找了个新近蹿红的小玉女,演技上要稍逊一些,跟男主对戏时就有点儿跟不上。
    我一边看一边斜眼瞟了眼唐晓,难为他第一次演电影,表现得这么不失水准。
    他顶着浴巾跟个阿拉伯妇女一样,忐忑不安地问我,“演得怎样?”
    “很不错啊,”我笑。
    他攥着浴巾低了一会儿头,“我觉得刚才哪里不对。”
    我想了想说,“你演得有点儿太用力。”
    是夸张了点儿。但那也难免,他是演舞台剧出身,再怎么张弛有度,也难免带了点儿习惯。
    他沮丧地低着头,“我想重演一遍。”
    那当然是不可能,导演都说ok了,你拿胶片不当钱啊。况且他离说重演就重演的大牌档次可远多了。
    我拍拍他安抚道,“没事,导演认可就好,你以后路还长,慢慢来。”
    不是每个错误都需要被纠正,他太较真,人生有时候就需要点儿得过且过。
    他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低头看着手心。
    用力抠了抠指甲里的一坨泥巴,他突然低声说,“学长。”
    “嗯?”
    “谢谢你来看我。”
    妈的这突然客气起来老子还真受不住,“客气什么?”
    “不是,”他说,“真的,你真好。你来,我很高兴。我不会说话。我就,我就很高兴。”
    我揽着他肩膀拍了拍,心里唏嘘感慨,你高兴够了来表个白吧,真别怂了,嘴里却只敢说,“高兴?高兴今晚给哥炒个姜丝牛肉!”
    16
    结果当晚杀青。一群人包了酒店的餐厅,喝得个乱七八糟。我有备而来,提前吃了胃药,垫了一些热食,才敢跟他们推杯置盏,扯东扯西。小导演喝得半醉,顶着太阳穴上两片膏药,拍着我肩膀跟我装大导演,“小陆啊,小陆啊!我这次拍得很满意,很满意啊!这个片子要大红,大红啊!”
    小陈啊,小陈啊,你想太多了,慢慢来啊,慢慢来啊。
    他是真的少年得志,而我已经很久没有做大事的豪情万丈,不知道自己是变得沉稳还是变得悲观。总觉得埋头先做吧,至于结果,做了再说。
    当然此情此景,说不兴奋是不可能的,我也喝得有点儿多,大抵也是半醉的程度。我借着酒意转脑袋,看了看桌那边跟赵小丁一起坐在演员堆里的唐晓。赵小丁这熊玩意儿带头灌他,他就是个包子货,来者不拒,被灌得二五八六的,满脸都是猪肝红。
    最后导演率先酩酊大醉,监制大哥想把他架回房,他非扯着我不放,要给我看样片。没办法我只能跟监制一起先把他弄回去。临告别的时候我随意瞟了一眼,赵小丁还跟几个演员说说笑笑,唐晓却是死狗一样趴在桌子上了。
    赵小丁!熊玩意儿!那是你未来师娘!你有种下这狠手!
    我跟监制一起七手八脚地把导演弄回去,打开电视放了个韩剧糊弄糊弄他,就把糊弄睡着了。然后我又匆匆回餐厅,想去料理唐晓。
    唐晓却已经不见了,餐厅里杯盘狼藉,已经散场得差不多。
    赵小丁给我来了个电话,“师父师父,唐晓房间!给你摊平了!快来快来!”
    赵小丁你熊出花儿了!你别说你酒里还加了料啊?!
    赵小丁没加料,还跟我振振有词,“师父你太看不起我了!我真伤心!我这么纯洁的少年,哪儿来那种下三滥的东西?再说了,他吃了料一兴奋,是他压你还是你压他啊?”
    “行了行了小点儿声,”我在走廊上扇他脑袋。
    我们俩缩在唐晓门口窃窃私语,鬼鬼祟祟。末了他往我手里一把塞了三个套套,想了一下又拿回去一个,“人家第一次,你别这么猛。”
    套你妈蛋!我作势又要扇他!老子刚弯,还不知道男人跟男人怎么搞呢!
    我发你的钙片呢!钙片呢!他恨铁不成钢地跟我对口型。
    没看!我义正言辞地对回去。他妈的一打开俩个欧美肌肉男在那里搅舌头,老子恶心得马上给关了。
    赵小丁露出失望万分的“师父你竟然这么怂别挣扎了你就是受”的表情,被我直接一巴掌拍走!
    赵小丁耗子一样顺着墙角溜了。我把那两个跟炸药一样的套套攥在手里,想想不对,又塞进裤兜里,又想想不对,摸出来想扔了,看见近处有个垃圾桶,手都伸过去了,又舍不得。
    妈了个蛋!索性把它们再往裤兜里一塞!进门再说!
    刷了赵小丁给我的卡,推门而入,回手把门轻轻关上。
    我站在门廊上,正见转角处泻出床头灯温暖而暧昧的光芒。空气中传来浓郁的酒味儿。
    老子举步维艰,真心是不敢上前。
    我想我这是在干什么啊,一个学长一个学弟,一个前辈一个后辈,一个演员一个编剧,他妈的杀青这天晚上喝醉了酒,我跑人家房里干什么啊。
    真发生了什么怎么办,老子现在管得住自己的腿,等会儿可不一定管得住自己的老二。这要是真走过去了,这要是真把他怎么样了。
    我背靠在门板上,蹲下去抱着头,总觉得我又怂了,我是弯了,然后怎样呢,不管不顾地在一起吗?我都过了一时冲动的年纪了。
    正在那儿犹豫踌躇地抠头发,突然听到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学长?”
    老子毛都被吓炸了!甩开手就跳起来!唐晓扶着墙站在拐角处,迷迷糊糊地看着我,像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
    “咳,我,我来,我……”老子长这么大就没这么结巴过!下意识地就去捂住装了套套的裤兜!
    他揉了揉眼睛,又看了我一下。然后打了个酒嗝,扶着墙摇摇晃晃地进了厕所,咚地关了门。
    “……”你这是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听到里面索索的水声,像是在撒尿,然后又一阵哗哗洗手的声音。
    他重新把门打开,还是迷迷糊糊的,“啊?”了一声,呆呆地上下打量我。
    “学长啊?”他又问。
    “是啊,是我。”我只能说。觉得我刚才是个白痴,他妈的跟醉鬼紧张个什么劲儿。他还在这儿以为他做梦呢。
    他立刻傻不啦叽地笑了起来,“哦,学长,”然后扭头就往回走,转得太急了,直接撞到墙。
    “扑通!”
    老子听得肉都疼,急忙上去搀他,“你干嘛?有病啊?”
    他摇摇晃晃推开我,嘴里念着,“没病,没病,”然后继续往房间里面走,走得还急匆匆地,哗啦啦地往桌子上一阵乱扫,嘟嘟哝哝地翻箱倒柜。
    “你干什么啊?喂,糖包?糖包!”我一路跟在他后面拦着他。这小子刚才在下面酒品不是挺好么,回来怎么开始发疯大扫荡了。
    “牛肉……”他嘀咕着,“嗝,放哪儿……哪儿了……”
    “什么牛肉?”
    “嗝,给你……炒……姜丝……嗝,牛肉……”
    “明天再炒。”我哭笑不得地拦着他。
    他别别扭扭地,皱着眉跟我说,“明天吃不新鲜,嗝!”
    行了行了!人家喝醉了看到喜欢的人,豺狼虎豹一般往上啃,你他妈就想着炒姜丝牛肉,真他妈怂出病了!我搂着他腰把他往床上按,“好了,你先躺会儿。”
    他脚软得站不住,在床上扑腾了几下起不来,很无助地抓着被单一个劲儿往外挪,“不行,炒,炒……”
    “我真不吃了,明天再说!”我一边大声哄着他一边往厕所跑,去洗毛巾给他擦脸。
    他在外面咕咕哝哝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全当发神经处理,热水搓了毛巾,拿出去刚一凑近他,就被他攥住手臂拖过去。
    我就着姿势凑近给他擦脸,这时候才听清楚他说什么,“不,不炒……不吃了……你就走了……嗯……不行……炒……”
    我脸皮一热,同时觉得他真是怂得令人心伤。
    我要走,你难道不能就这么死抓着我不准走吗?
    他蓦地睁大了眼睛。我愣了一愣,才意识我把上面那句话说出口了!
    他妈的老子也醉得够呛!
    他吃错药一样,钳着老子的手一紧,一翻身就压到我身上,瞪着两只通红的狗眼睛看着我!
    我背心都发麻了,急忙用手推他,“干什么干什么!下去!他妈的……糖包!”
    这小子疯了,就这么瞪眼看着我,什么屁话都不说,光瞪着我吞口水。
    你大爷!我看这个情形不对劲儿,他要再发疯,老子真得被压了!下意识地膝盖一顶,还没来得及心疼,就把他给踹了出去!
    这熊玩意儿闷哼一声,被我当腹一膝盖踹得翻到一边,然后扑通一下栽到床下!地板都震了!我吓了一大跳,急忙起身去捞他,“糖包?!”
    还没看清楚他摔怎样,这蟑螂一样的玩意儿就一个翻身爬起来,猛地再次翻到我身上,两只手钳子一样地摁住我,我头皮都惊得发麻,下意识地又要踹,他突然一张嘴!
    “呕呕呕呕呕――”
    “……”
    我瞪着胸口一滩秽物,摒着气呆然良久。而唐晓满足地打了个酒嗝,松了我的手,翻身往旁边一扑,就这么打起了呼噜。
    ……
    赵小丁大清早穿得一身喜庆,在酒店餐厅叼着个鸡蛋恭候我大驾,满脸盖不住的八卦,“师父,怎样怎样?来来先吃个鸡蛋!”
    老子昨晚用肥皂搓了半小时胸口,现在还发疼,胃也气得一阵儿发酸,黑着两个眼圈,绿着一张脸,跟他说。
    “不怎么样,老子直回去了。”
    ……
    赵小丁谆谆地教育了我,师父,弯的就是弯,双的就是双,你可以说你双,可以说你深柜,怎么也不能说你直回去了,你直不回去的。虽然唐晓昨晚是寒碜了一点,不过你还有其他选择,我回去介绍几个朋友给你,都是一等一的好小零。
    我黑着脸喝热豆浆,“奇了,你怎么不说你了。”
    “咳,”他羞涩地一红脸,“那啥,师父,前面忙着撮合你跟小糖包嘛,没来得及跟你说。”
    他滴溜溜地跑过去,把餐厅门口一探头探脑的小黑孩子扯过来,“师父,嘿嘿嘿嘿。”
    “……”
    那孩子挺害羞地,黑红着脸跟我毕恭毕敬地叫了声“陆师父好”,然后说是要回上面收拾东西,拿了两个鸡蛋两个馒头就跑了。赵小丁嘿嘿嘿嘿地凑到我旁边,腆着脸示好。
    “……这谁?”
    “我老乡,叫小杨。你昨天在片场应该见过,就是那个小场记呀。”
    “……人家多大?”
    “十八!嘿嘿嘿嘿,刚从家里出来做事。”
    刚从家里出来,就被你拐了!父老乡亲都要哭成狗了!我还以为你能跟小导演勾搭上呢!
    “师父你不能这么想,”赵小丁读老子心思向来读得很准,“我可没勾搭他,是他先来跟我凑近乎,送上门的好孩子我不要,多吃亏!”
    “再说陈导我看不上,”这熊货凑我耳朵边嘀嘀咕咕,“他那穿衣品味儿太差,我实在受不了!这个视觉系吧,要穿得像我这样,才叫接地气儿。”
    我瞟了一眼他身上的大黄马甲……嘿,你们非主流内部分化还挺严重。
    “师父……”他揪着我袖子娘兮兮地摇。
    “什么?”
    “这几天出去玩,带上小杨好不好?”眨眼睛,“我跟他乖乖儿的,不打扰你们度蜜月。”
    “……”
    度你妈蛋蜜月,老子就带你们俩,姓唐的怂玩意儿不要了!
    17
    姓唐的怂玩意儿据说醉到中午才起床,就这还是晚上回去的时候监制跟我说的,说他满酒店乱转的找我,打我电话不通,急得要发疯。监制问我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我说没有,我在外面玩,手机没电。
    我带着赵小丁和小杨在附近景区逛了一天,吃喝玩乐。我直接关机,赵小丁更狠,故意开机,看见他电话就掐掉,打一次掐一次,打十次掐十次。
    师徒联手虐待他。让他怂。
    监制跟我说唐晓后来在房间里关了一下午,晚饭也没下来吃。我一听有点儿担心,急忙上楼找他房间去。
    不会急疯了想不开吧。
    他房门掩着,轻而易举就被推开,房间里阴森森的就那么一点儿怪异的光,黑暗里冷不丁嗷了一声!
    我急忙冲过去,结果唐晓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看鬼片,床头摆着一大包薯片一罐可乐,小日子过得十足惬意。
    “……”你妈蛋。老子转头就要走,他兔子一样从床上蹿下来,蹦到我面前,还挺高兴,“你回来了!”
    我冷淡着脸看着他不说话。
    他小子是惯来看不到别人脸色的,垂着眼睛,兴奋道,“炒姜丝牛肉给你。”
    我听到这四个字就想起昨晚老子胸口糊那一滩,胃又开始疼,“我吃过饭了。”
    “哦,”他沮丧了一下,马上又不懈地道,“夜宵炒给你。”
    “不用,吃多了不消化,”我冷淡道,冷脸端了又端,看他这一脸没事人的兴奋,还是没忍住,“你不记得昨晚了?”
    “啊?”他挺困惑的,“昨晚?”
    “不记得,”他挠了挠头发说,“小丁哥说再喝三杯,我喝了两杯,他笑我,我睡着了。”
    “……”你他妈记忆就停在那么早的时候啊?!
    老子真想从后头用胳膊把他脖子勒住再把他一脑袋呆毛一撮一撮拔光!他妈的命犯天煞孤星,无伴终老孤独一生!
    我强自镇定地指出,“你吐我身上。”
    你他妈,在老子以为你要压老子的时候,吐老子身上。
    这种话不能说出口。
    “啊?!”他瞪起狗眼睛。
    “对,对不,对不起,”他挠着头发一阵儿地手足无措,坑坑巴巴地跟我说,“我……我炒姜丝牛肉给你。”
    你就想着姜丝牛肉!姜你大爷!
    老子有气无力,“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吃晚饭没有?”
    “等,等你回来炒姜……”
    “停停停,别炒了!小丁买了芝麻饼和蛋卷,跟我去他房间吃。”
    赵小丁老大不愿意,“我买这些回来当夜宵呢,都被你们吃了,小糖包你去炒个姜丝牛肉!”
    “谁再说那四个字我翻脸啊,”我威胁他们。
    最后还是小场记下楼去超市买了几罐啤酒,花生米,小鱼干什么的上来,四个人凑在一起瞎吃瞎喝看电视。
    我没准唐晓再喝酒,跟他说你给老子戒掉。
    “师父管媳妇儿真有一手,”赵小丁唏嘘感叹,扭头跟小场记小声说,“羊羊羊,我也愿意为你戒掉。”
    唐晓莫名其妙地看他们,像是还没看懂这两人关系。
    你耳朵带自动过滤器呢,怂货?他前面还有一句呢!
    不过看样子他也挺喜欢小杨,听说小杨明天也跟我们一起去玩,很兴奋,“我带你们去看瀑布。”
    唐晓家就在隔壁市,就是他当年跟我说xx山,xx瀑布的地方。我们本来说先在附近玩两天再去他家,结果今天逛了一逛,觉得这里商业气息太重,没什么好玩儿的,不如直接去。
    唐晓颠颠儿地跟他妈打电话,“阿妈,明天回来!……哦!……朋友!……哦!……三个!……哦!……电影!……跟电视一样!电影!……”
    这小子跟他妈说话比跟我说话还简洁,一个词儿一个词儿就像说暗号。
    我一直以为唐晓是个富二代,首先因为他够拽,其次因为他够拽,最后因为他够拽。
    再说他还穿大勾儿远动鞋呢,平时衣服也是拾掇得干干净净,虽然看不出什么名牌,但是搭配搭配还挺有型。
    至于他跟同学挤什么小屋子,跟我出去吃什么路边摊,那都是富二代独立自强、出来体验民生。
    结果等我们一行人到x市租了个车,一路从市中心开到郊区再开郊外,卷着泥巴路开到他家门口。嘿,这就是个四合院!
    他妈年纪不大四十几岁,却拄了个拐杖,身材有些奇怪的臃肿,一瘸一拐地出来迎接我们。唐晓不像其他孩子,久没回家了跟爸妈还凑凑近乎。他连招呼都没跟他妈打,光是点了点头,然后自顾自地进了院子。
    他妈也没介意,乐呵呵地把我们引进去,“呵呵呵,都是帅小伙子,你们好,你们好。”
    等进了屋,我才发现唐晓把给他爸妈带的吃的铺了一桌子,正在给屋子边上一张躺椅铺软毛垫。那毛垫也是他拍戏路上买的。
    “妈!坐!”他言简意赅,硬声硬气地说。
    他妈跟个弥勒佛一样乐呵呵地,“好好好,”就去那张躺椅上坐了,然后跟我们拉扯家常。
    拉扯家常这种事情,赵小丁是主力,他本来就碎嘴皮子,加上家里是县城出来的,跟唐妈妈特聊得来,东拉西扯地从养猪聊到养鸡,养鸭聊到喂兔子。小场记挺腼腆一人,黑乎乎地坐在旁边,睁着眼睛作听客,时不时被唐妈妈夸一句,还脸红。
    我帮着唐晓收拾客房,他家房子破旧,屋子倒是多,卧室三个,一个他爹娘,一个他,一间客房。
    我一看这个房间布置就开始起坏心眼,想着要不要说我跟赵小丁睡客房虐他。
    唐晓哪能想到我揣这心思,还在那粗着嗓子推我,“你别动!坐着休息!”
    “你一个人怎么扯被单,我来吧。你爸呢?”
    “厂里开拖拉机,晚上回来,”他说,还挺兴奋,“他炖猪肉粉条,好吃。”
    妈蛋老子早发现他除了怂货还是个吃货。
    我一边动手一边跟他聊。怪我以前没关心,他家条件是真不怎么样,赵小丁家都比他有钱。他妈从他小时候就身体不好,不能下地干活儿,他爸是肥料厂的拖拉机驾驶员,工资也就刚够养活一家人。前几年妈妈动了场大手术,现在家里还欠着几万块。
    他一直吃奖学金读到大学,有空都出去打工,打得还挺高端,给学校周围的小店做兼职厨师。四年生活费学费没找家里要,时不时还寄回来一些。
    现在一想,他那双大勾儿就是仿货,至于平时的装扮,确实不是什么名牌儿货,几十块的东西,能穿出那个效果全靠他那模特身板子,还有佩佩。
    他说他不爱买衣服,一学期逛一两次街,全是被佩佩扯着去的。佩佩挑物美价廉的小店带他去,一件一件给他搭。
    我听着心里直发酸,“佩佩对你这么好?”
    “嗯。”
    “佩佩没男朋友?”
    “以前有,现在没有。”
    “佩佩对你有意思吗?”
    “啊?啊?哦,她……我室友说她对我有意思,我问她了。”
    卧槽,你他妈那个时候倒没怂了?!
    “她怎么说?”老子胃酸得直冒泡。
    “她说我太怂,她看不上。”
    “哈哈哈哈……”
    我先笑了一阵,然后又觉得很心酸。
    老子瞎了钛合金狗眼才看上这货,瞧他怂成这样,多掉价啊,人家小姑娘都嫌弃他。
    唐晓被我笑得有点紧张,不住地想去捂头发。
    “头抬起来,背挺直!”我跟老妈子一样念叨他,“那你呢?”
    “啊?”
    “你对她有意思吗?”
    “没有啊,”他立刻抬头用他那狗眼睛看我。他每次特认真地想辩白什么的时候就这个造型。
    老子内心无数草泥马大笑着奔腾,面上云淡风轻地,往他脑袋上拍了一把,“枕套拿过来。”
    你有种说对人家没意思,你有种继续说对我有意思呗?他妈的。老子想想又很心酸。
    跟这种家伙谈感情,简直是场持久战,你等他开第一炮都能等二十年,楚虎蛋的儿子都满地跑了,你还不一定能听到他一句好话。
    你他妈刚认识第一天就说我喜欢你你是我偶像的那个魄力哪儿去了?!
    想想也是我的错,我听完脸就绿,当天晚上还狠狠跺了他一脚,没准给他跺怕了。
    我们放好东西就开车出去玩。我还想邀请唐晓他妈,唐妈妈却说吹不了风,不能出门。我们先开车去了就近的xx瀑布,买门票的时候唐晓还特拽地掏了张导游证出来,免票。
    “我以前放假在这里打工,”他说。
    赵小丁自从跟他妈聊过他童年之后就对他刮目相看,一听他还有导游证,啧啧称奇,“我以前也想考呢,没考上,我背书特差!”
    我带了台照相机,本来想拍几张风景,赵小丁直接把扛相机的任务扔给了唐晓,“小糖包,小糖包,来给我和师父照一张。”“小糖包!我和羊羊羊来一张!”“小糖包,我们来自拍!”
    我听他语气越来越亲昵,趁着唐晓跑去买山泉泡的西瓜、小场记去帮忙,我把这熊货揪过来,“怎么着?你还看上糖包了?”
    “唉,师父,我错了,”赵小丁诚恳地说,“实话说我以前挺瞧不上他的,又傻逼又怂,骂他夸他都听不明白,我可看不上傻帽了。结果你没听他妈说啊,他妈不是他亲妈,他亲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他现在爸妈是他大伯大娘,生不出孩子,从小把他带大的。他特孝顺,就是死了亲爸妈之后有点儿自闭症,小时候连话都不说,他妈在家一句一句给他教他出来,他妈还说,幸亏是她身体不好,常年在家陪他,有人陪他他才渐渐开朗起来。他家又穷,他妈大小动了好几次手术了,他从小就去他爸肥料厂帮忙,还去员工食堂帮忙洗碗刷盘子挣工钱,后来学切菜做饭……他妈说他爸一个月就挣那么点儿,还有关节炎,明年又快退休了,他妈的医药费、家里欠债什么的,全指望他。这孩子也不容易啊……”
    “卧槽,”我说,“人家比你大两岁!别这孩子那孩子的!”
    “卧槽,师父你还没娶回家呢就护上了!重色轻徒!”
    远处唐晓一本正经地在这个西瓜上拍拍那个西瓜上掂量掂量,我一边看着他一边点了一根烟,微微偏头问赵小丁,“那他爸妈知道他是gay么?”
    “嗯……看样子是不知道。”
    我含了口烟慢慢吐出来。
    赵小丁看我半天没说话,“师父,你担心出柜的事儿?”
    我嗯了一声。其实我之前有考虑过这事儿,我光想着要是真弯了怎么跟自己家里交代,我喜欢谁就是喜欢谁,不会再去找个姑娘结婚糊弄家里,还耽误人家姑娘,父母这一关是一定要想办法过的。只是唐晓这边……我不觉得我父母那么简单就接受得了,而他爸妈,也不一定就看得开。
    赵小丁肩膀一耸,“这个要随缘,谁知道遇上什么爸妈?我读中专的时候出柜了,学校里的人都说我是屁精,我哭着回家吧,我娘还要喝农药给我看。我爹把我揍了一顿赶出家门,再也没给过我生活费。”
    我往他脑袋上摩挲了摩挲安抚他,不过知道他现在也不在意,他早熬过那一段了,不管生活上还是精神上。
    这个事我很早就听他说过,所以才觉得唐晓的情况没准更难。
    我的情况也不简单,我爸妈都在机关工作,最死要那点儿面子,一直跟左邻右舍吹牛我在外面做大明星大编剧大电影,认识的都是那个什么大红女明星xxx啊xxx,就这么陡然往他们脸上这么泼一盆冷水,真心是腿都能给你抽断。
    “师父,”赵小丁说,“我觉得出柜的事你可以不用急,谁知道你跟唐晓以后怎么样呢,你牵着他去跟家里出了柜,没准第二年你们又分手了,那你完全是白挨了打。”
    我笑了笑,低头又抽了一口烟。
    我没跟他说过我有多喜欢唐晓,我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能有那么的喜欢。唐晓在电影院里抱着爆米花桶的时候,在舞台上上蹿下跳的时候,在镜头面前声嘶力竭的时候,在办公室里兴奋地打开香气蒸腾的饭盒盖的时候,在我沙发上捧着碗睁大眼睛一边看电脑一边呆兮兮刨饭的时候,在任何地方低着头粗着嗓子跟我结巴的时候,我都能意识到自己脸上藏不住的微笑。
    试镜那天他撒泼犯二之后躺在我屋子里,伸长四条爪子昂着脑袋毫无芥蒂地打呼噜,睡得满脸都是傻笑,我在旁边看着他,突然觉得这就是一辈子。
    冰凉的气息突然凑了过来,一大片殷红多汁的西瓜,唐怂货粗着嗓子一拧头,“甜的。”
    是啊是啊,老子知道你,甜的。
    ……
    我们在瀑布附近拍了不少照,潮气弄得衣服都湿漉漉的。回唐晓家里之后,大家都忙着换外衣,谨防感冒,就唐晓翻来覆去地擦我那相机。
    我那是个普通的入门单反,读书的时候烧钱买的,用到现在都六七年了,有些老旧,难为他比我还宝贝。
    “喜欢上拍照了?”我问他。
    “嗯!”
    “这个先给你玩,玩顺手了再给你买个好的。”
    唐怂货第一个反应是把相机推出去,然而爪子还犹豫不决地抠在上面,嘴里硬道,“不用你送。”
    “嘿,谁说我白送了,回去给我做一个月饭。”
    他脑子完全没跟我对一条路上,算了一会儿说,“我买个新的还你。”
    “你当你多有钱?”我往他脑袋上一拍,“别乱烧,省着!”
    他接这条片是赚了一些,够还他家的债务,但是多存点儿总是好的,你怎么知道下一条片约什么时候来。老子当年就是穷死在这上面。
    不过他也不用怕穷,老子疼他,有老子一口菜就有他一口肉。
    18
    晚饭果然吃猪肉粉条,香飘数里,我们刚把车开到院门口,就开始咽口水。
    唐晓率先奔进去帮他爸做饭,我找附近坝子停车,赵小丁和小场记又去陪唐妈妈聊天摆碗筷。
    唐妈妈给我们每人都倒了一碗葡萄酒,她自己用鲜葡萄泡的,就等着我们玩累了回来喝。
    “他妈妈真好,”赵小丁趁没人的时候跟我小声念叨,“真慈祥,我也想有个这种妈妈,呜呜呜。师父,我觉得他妈ok的,你们好好跟他妈说说没准能接受。”
    “接受个蛋,”我反驳他,“他妈身体那么差,万一心脏病发当场卧倒……”
    赵小丁又用“师父你脑补竟然这么厉害我第一次认识你”的眼神看我。
    唐晓这时候满头大汗地端着两盘菜匆匆跑进来,并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又要满头大汗地出去。
    “等等!”我唤他,伸手给他擦了擦额头上蹭的一块煤灰。
    正好掉在那天的伤口处,虽然已经结疤了,还是小心得好。
    “啧啧啧,”赵小丁在后面瞎感叹,等唐晓走了,“师父,你别光秀恩爱呀,什么时候把他娶进门啊?你们俩就不能把话说开了?我这看着都替你们捉急!”
    你懂个蛋,老子才弯!从接受自己到勇于进取,这总得有个过程吧?!况且凭什么啊,偶像对粉丝告白这像话吗?像话嘛!
    我虽然这么想,但是心底承认赵小丁批评得也对。我读过一本书说得好,是男人就该脱裤子,办实事!唐晓怂成这样,实在是指望不上,我这又算来拜见了岳父岳母,咳,也该有点进展了。
    我心绪不宁地吃晚饭,唐爸爸跟唐晓做了一大桌饭菜,撑得赵小丁直叫唤,我虽然心头有事,但是还是狠吃了三大碗。
    当晚四个人一起出去压田埂――实在都撑得坐不下去。
    “小糖包,我要是在你家住个十天,铁定胖得毁容!”赵小丁一边走一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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