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兄,咱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别宫荒苑外围的迷雾中,庞柱子两手紧紧拉着缠绕在腰间的丝线,向着身侧的一团迷雾说道。那对朝天鼻孔也因为紧张,已经收缩成两个小圆点。
    “怕死你还冲的那么猛?老子也真是中了你的邪,不该跟你讲义气,等我师兄返回再来探索才稳妥!”
    迷雾里,徐逸没好气的说道,这团迷雾实在是太诡异,就连他这一双道眼都看不穿。
    虽然能见到迷雾里闪烁着的阵法轨迹,而且还感觉有些眼熟,但这些轨迹都被硬物包裹,看得到但却触手不及,探出灵力去试探,却很快就被迷雾淹没化解。
    “我可不怕死,你是知道的!只不过、只不过,我是不想死的这么莫名其妙……我爹他生我很难,我如果不娶妻生子,留下一线血脉,就太对不起我爹……”
    庞柱子是绝不肯承认自己胆怯,想到自己还有传宗接代的重要使命没完成,眼泪又要掉下来。
    “那你前夜还寻死觅活?”
    “不一样啊,那时候我只觉得屈辱,若不刚烈几分,苟活下来生出儿子,也只会让世上多一个人知我胆怯无能。可现在,咱们是陷落在迷阵里,真要在这里被困死,我的无能又要天下皆知……”
    这小子的逻辑总是这样新奇且理所当然,每每让人怀疑世间道理是否本该如此。
    “省点力气吧,咱们被困这么久,也只在此方圆打转。”
    徐逸在一处法阵微光附近摸到庞柱子身上撕下的布条,心知是又绕回了原地,心情不免又恶劣几分,转头对庞柱子说道:“再撕一个布条,这次要五角锯齿的形状。”
    “不多了,我真的不多了!”
    庞柱子摸摸身上已经被撕成短褐半臂的锦袍,一脸羞涩的说道,迷雾中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对自己将要赤身裸体这件事,他终究过不了自己心里这道坎。
    但对徐逸的催促,还是只能哧啦啦撕下半截袖子又扯成徐逸需要的形状:“我胸膛都露出来了,好羞涩,徐兄你不要回头看我……”
    徐逸强忍着回头再给他一拳的冲动,又摸到一处光芒闪烁的阵眼位置,发现也是做过了标记的,便忍不住问道:“这座前朝别宫如此诡异,你们这些中州道传难道就全无探索?”
    “有啊,怎么会没有?皇朝如何把持道鼎,道鼎又如何维持鼎运和法禁,一直都是一个玄奥艰深的话题,谁不想搞清楚?这前朝末帝痛失国运并身死江都,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探索对象。到了圣皇当国时,朝廷才明令禁止玄门道传再入此搜查。”
    庞柱子闻言后便答道:“我们正一北宗当然也派人来探索过,只不过我不知道探索到什么罢了。”
    “不知道你还冲的这么勇?”
    之前徐逸看这小子一头载入进来,还以为他多么的胜券在握,所以也跟着走进来,却没想到这小子根本就是傻大胆。
    “皇甫英那个全无修为的米虫都敢藏在这里,我有什么不敢?”
    庞柱子仍是振振有词,旋即又不无懊恼道:“不过我也的确是有点失算了,皇甫英虽然全无术能,但却有鼎运护身。对他来说全无凶险的地界,可能就是咱们玄门修士无从解脱的绝地。”
    徐逸听到这话,又是一阵无语,但也有些心安。这小子如此性格,应该注定是要被人打死,别样死法都不符合他的命运,所以他们应该不会被困死在这迷雾中。
    既然暂时脱困不得,徐逸便索性趁机打听一些普通人所不了解的中州秘密:“鼎运护身,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况?是不是通过道鼎炼化法衣,赐给这些鼎食者?”
    “不是的,我爹说过,道鼎最大的作用并不是封禁玄力,而是调和。那些鼎食者受食于鼎,本身就相当于道鼎的分身或是耳目,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术法玄力也并非完全没有效果,只不过被道鼎调度摄取到了别处。”
    庞柱子虽然有些痴愣,但是讲起中州这些仙凡上层的常识倒还靠谱:“我们这里攻打一位鼎食者,他看起来不受伤害,但在中州另一处或许就会有狂风暴雨发生,又或许某一方灵气陡涨、禽兽妖变、灵株成熟,都是不确定的,这才是道鼎真正强大之处。”
    “原来是这样!那是不是可以这么说……”
    徐逸听到这里,思维顿时被激发起来:“如果把天地比作人体,道鼎就是天地修行的法诀,而处在其中的生灵则就是一个个窍穴,通过道鼎的调度运转,让这方天地越发的壮大?”
    “徐兄你怎么会这么想?天下间的生灵何止亿万,虽然说《道经》上也讲人身有四亿八千万个窍穴,但实际上哪怕再怎么禀赋超然的修士,就算是那些天赋异禀的族群,能够挖掘淬炼的窍穴都是有数,这样的比喻实在不恰当!”
    庞柱子闻言后便连连摇头:“许多玄门的宗师其实是把道鼎比作守护天地生灵的道器,调和天地灵气的多寡流滞,让天地灵气保持一种冲而不盈的状态,元炁聚散、万法自生。人道所以永昌,就在于道鼎的守护。
    虽然中州术法受到道鼎的压制,但对法则玄理的推演认知却远远超过了海外玄门,能够登顶合道者也远高于海外,究其原因,就在于海外玄门不懂得从心所欲而不逾规的道法真谛,一味的放纵自我。
    徐兄、徐兄你在听吗?你应我一声……”
    半天听不到徐逸的动静,庞柱子心里一慌,忙不迭抓紧连接两人的丝线,圆滚滚的身躯直接撞进了徐逸怀中。
    “你做什么?我没事……”
    徐逸一把推开扑到他怀里的庞柱子,直接席地坐定下来,再次闭上眼去寻找刚才因庞柱子的反驳而脑海里灵光一闪的念头。
    庞柱子见徐逸这副模样,一时间也不敢再发声动弹,乖乖的偎坐在徐逸一侧,过了一会儿便察觉到徐逸身上竟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气机律动,那对鼻孔再次惊讶的张大起来。
    这一团迷雾的奇异并不只在于对视野的遮挡,而且还有一种对神通术法的压制,这种压制并不同于道鼎法禁的封锁,而是灵力只要来到体外就会被疏导分散,根本就发挥不出任何的威能。
    相应的,庞柱子也感应不到周遭有任何天地灵气的波动,仿佛是一片死寂。
    这也是他倍感惶恐不适的原因之一,毕竟他是皇朝敕封的五品道官,身在道鼎法禁范围之内神通法术也不会受到压制,可在迷雾中却充满了无力感。
    可是现在,他却能清晰的感应到徐逸体内的气机律动,甚至自己丹田经脉中的灵力都在自发的蠢蠢欲动,似乎要做出什么回应。
    “天生的道纹,竟然这样神奇?”
    庞柱子心里认定徐逸不平凡,稍作诧异后心态便又恢复平和,而且还主动放开了对自身灵力的管束,想要看看自己会被引发出怎样的变化。
    徐逸此时脑海中思绪飞转,远不像神情那样平静。各种思辨、各种念头不断的涌现碰撞,有的念头甚至并不是出于他当下的思路,而是过往潜意识里积存的一些想法,如今也都翻涌出来。
    “这难道就是修道的顿悟状态?”
    诸多念头在徐逸脑海中碰撞、去伪存真,这种状态甚至都不需要他去用心的思索分辨,还能分神去杂想其他。而一些有关修行的猜测与疑惑,也都在这种状态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以至于当其逐渐消退时,徐逸心里顿感怅然若失。
    当他缓缓睁开眼时,迎面所见便是庞柱子脸庞上那一对较往常更硕大几分的鼻孔,那扇动的鼻翼不断的把湿热鼻息喷到他脸上,下意识便挥拳砸了上去。
    “啊呀……好痛!”
    庞柱子捂着鼻孔向后倒去,但眼睛里却仍是满满的崇拜:“徐兄、徐兄你太强了!我方才感应你的气机涌动,丹田内几道迟迟不能融合的命符竟然有了融合的迹象,我结丹有望啊!”
    徐逸并不理会庞柱子的喊叫,而是仔细体会自身的状态变化。刚才那会儿疑似顿悟的感受过后,他的神魂明显的壮大许多,说壮大也不准确,更像是原本一个体态臃肿的大胖子突然赘肉消除、变得精壮起来。
    “我能慧眼观道,对道则的感知要远远超过普通修士。但所见未必是真,我也没有足够的修为去验证真伪,这些感知积压在脑海里,对我的神魂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之前那种状态下,许多杂念碎片被清理破除,让我的神魂不再负重满满……”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徐逸猜测或许是刚才和庞柱子的对话中,有关道鼎和这方天地观察的视角与结论不同,引起了他脑海中的讯息交融。
    他能看到许多的大道轨迹,但却困于修为阅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和庞柱子的对话将他的视野陡然拔高,眼界变得开阔起来,观察和领悟力自然也就发生了变化。
    之前的他,像是一个认识了许多生字,但却不知该要如何排列组合才有意义的孩童。可当这一切的积累达到一个临界点后,生字偶然间自己就会排列成一个有意义的句子。
    此时徐逸脑海中就漂浮着这样一句道言:天地贵生,大道贵生!
    与此同时,他体内新的窍穴也在井喷一般的不断涌现出来,速度之快、数量之多,就连徐逸自己都应接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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