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扎好后拿起那把匕首仔细端详:想不起锦姬说的这把匕首的名字,只记得好像叫神什么。真是奇怪,龙九不是跟锦姬叫嚣说世上没什么能伤得了他么?怎么被这个扎了就不灵了?可这东西除了长得丑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
    夜里。
    龙九发烧了,头发又变成红色。
    司刃抱着肩膀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妖精也会发烧吗?第一次知道啊。
    咦?!龙九眉心处的那个伤痕又出现了!
    司刃赶紧坐到床边趴在他脸上细看:很深的一个小洞,看着挺吓人。
    “龙九?龙九?”
    试着叫两声,龙九没什么反应,司刃小心翼翼地把手指伸了过去。
    “啊──”
    刚一抚到那洞上,司刃的手立刻针扎般地疼了起来。他慌忙起身想要把手挪开。可是他动不了了,整个人就像被吸住了一样,身上疼得仿佛万箭穿心,接着一股强大的怨念冲进脑海,司刃觉得脑袋里轰然炸开,最后实在坚持不住他一下子昏倒了。
    这是哪儿?好黑。前面有人,好像是龙九!在跟什么人说话吗?
    ……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这是你应得的。”
    “几辈子都这样,还不够吗?!”
    “不够,永远不够。”
    “我后悔了。”
    “最讨厌这两个字。”
    咦?龙九要干什么?!
    “阿九!不要……不要!九……”
    “不要!”司刃猛然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亮了,龙九正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终于醒了?”
    回想一下发生了什么,又见自己还躺在地上,司刃站起身,“你先醒了就不能把我弄到床上去吗?”
    “不是你自己睡在地上的吗?我为什么要把你弄上床?”
    “我又不傻,有床不睡干嘛睡地上?”
    “那你为什么会在地上?”
    “还不是……”司刃想说还不是你害的,可看看龙九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眉心的洞也没了,他就没把话说出来。
    “还不是什么?”
    “还不是……还不是你把我挤下来的。我本是睡在床上的。”
    “是吗?”龙九挑起半边眉毛,一脸怀疑。
    “当然是啦!你……你昨晚发高烧,我怕你出什么事,不敢离开。后来太困,就将就着靠床边躺了。”
    龙九看看自己被包扎好的胸口,又看看自己身上盖着的司刃的衣服,“那把镝匕是谁拔出去的?”
    “‘笛’匕?我记得锦姬说的是……哦,我想起来了,神‘笛’匕。真是莫名其妙啊,一把刀跟笛子有什么关系呢?”
    “不是笛子的‘笛’,是‘镝’。”龙九在空中比划着写了一遍,“揽弓捷鸣镝的镝。”
    司刃想了想,“那不是更奇怪了,镝不就是箭,一把刀为什么会叫‘神箭’?”
    “因为它是用箭铁铸成的。”
    “箭铁?”
    “嗯,箭头的铁。”
    “可是铸匕首为什么要用……”
    “你别那么多废话了。我问你是谁把它从我身上拔出去的?”
    一张年纪轻轻的脸,这样说话真是让人不舒服啊。不过既然知道了他是老妖精附体,司刃也没法计较那么多,翻了个白眼很不经意地说:“当然是我了,这深山破庙的,还能有谁?”
    龙九的一双长眼睛顿时瞪圆了,“你拔的?!”
    “是啊,怎么了?”司刃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吃惊的。
    龙九皱起眉头盯着他咬住了嘴唇,“你过来。”
    司刃走过去,“你这是什么表情?”
    “伸手。”
    司刃伸出手,“干嘛?”
    “左手。”
    又伸左手。
    龙九抓住他的手指撸起衣袖,然后突然双手用力一捏。
    “啊──”
    司刃感到火烧火燎地一阵疼,跳起脚来想甩开龙九。可龙九细胳膊细手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司刃怎么也挣不开。
    就在司刃忍无可忍准备施法念咒的时候,龙九松手了。
    “没有,不是……”他喃喃一句,目光黯淡了下去。
    司刃按着手臂又在地上跳了两跳,“嘶──疼死了疼死了!什么‘没有不是’啊!你说清楚!你这是在干什么?!”
    龙九不理他,而是怔怔地拿起了旁边的神镝匕,“不是。为什么会拔得出呢?”
    “喂!我在跟你说话啊!什么是不是的,不就一把破刀,有什么拔不出的?!”
    说着司刃一把抢过匕首,龙九的手上被划出个口子。
    “啊!对不起!”司刃连忙把神镝匕丢了冲到床边去看他的手,“干嘛握那么紧啊,我抢你还不松手!”
    龙九的表情还是呆呆的,似乎并不觉得疼,“习惯了,一般受伤都会马上愈合。”
    司刃抓住他的手见血一直流个不停,只好拿出急风散又撕了衣服。
    “你不说我也正想问你呢。”司刃把药粉仔细洒上,“为什么锦姬划伤你的脸你能马上恢复,可这把刀就不行呢?你不是说世上没什么能伤得了你?”
    “嗯,是没什么能伤得了我,除了这一把。”
    “这刀有什么特别吗?我看不出。”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积萃潭?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出城吗?”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
    “是你在回避我的问题吧?”
    “我……”司刃看一眼龙九,对上他阴沉沉的目光,气势不知怎么就弱了下去,“我……我就是在附近转转,再说我又没准备不回去。要不是碰到你,我昨天就回卜吉馆了。”
    “那你在树丛后偷窥了多久?都看见什么了?”
    “什么偷窥?别说那么难听。我就是想在积萃潭洗个澡,结果就撞到你跟那锦鸡精动手,你以为我想么。”
    “那她说我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
    “……”
    “嗯……其实也没什么,锦姬说的我没理解错的话,不就是你附在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身上了么,然后这孩子腿脚有毛病,被你附身之后就好了。这孩子已经死了吧?他就叫龙九吗?还是龙九是你自己的名字?”
    “他姓龙,但不叫龙九。”
    “那他本名叫什么?”
    “为什么救我?”
    “你又回避我的问题。”
    “先说你为什么救我。你不是给人捉妖的法师吗?怎么不想办法收我倒要出手相救?”
    司刃把龙九的手包好了,结好布结他一抬脸,“我没想那么多,看你受伤本、能地就跳出来了。因为你毕竟还附在人的身上吧,看起来又这么一副不堪一击的样子,没有你这身体也就死了,我很难见死不救啊。”
    “原来是这样。”龙九苦笑,“那母鸡说的没错呢。”
    司刃欣慰地点点头,“嗯,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是吗?”龙九还是笑着,“不过我告诉你件事估计你会想哭。”
    “什么?”
    “我的腿不能动了。”
    “啊?!为什么?你伤的不是胸口吗?”
    “我元气受损,这身体又恢复成它本来的样子了。”
    9
    9、入梦 一
    “那现在怎么办?”司刃用手指在龙九的腿上捅了两下。
    “什么怎么办?”
    “你要不要方便?我背你去。”
    龙九脸色变了变,“我是妖精,可以不用方便。”
    “那你饿不饿?”
    “厕所可以不去,自然也能不吃东西。”
    “哦。”司刃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一伸手从床脚拖过自己的背包,“昨天出门时怕中午回不去就带了两个馒头,你不需要的话我自己先吃一个,剩下的明天吃。”
    看着司刃坐在床边狼吞虎咽,龙九有些无语:这人能预知吉凶占卜未来却笨到以为扮成女人就能蒙混出城,精通道术佛法却又贪图钱财,可以轻易制服锦姬现在却在用如此粗陋的模样塞馒头……他到底是少根筋、缺心眼儿还是傻?
    “别吃了。你就不想问问我怎么才能恢复吗?”看司刃吃完了馒头又在捡掉在衣摆上的面渣子,龙九有些忍无可忍。
    “嗯……”司刃把一块馒头渣儿填进嘴里,“你怎么才能恢复?”
    “需要水。”
    “水?早说啊。”司刃从他的破背包里又翻出个水袋,然后还打开自己先喝了一口,“嗯,正好,噎死我了。喏,给你吧。”
    看着司刃递过来的水口处粘了白色不明物体的水袋,龙九觉得头顶似有乌云飘过,“我要泡在水里,不是要喝。”
    “这样啊。”司刃收起水袋,“昨天我看过了,厨房那边有口大缸,但是已经干了。我没记错的话这庙的附近有个泉眼,一会儿我去把缸给你打满。”
    “泉水不行,要天水。”
    司刃看看亮晃晃的窗外,“现在天这么晴,一时半会儿不会下雨吧?要不……我把那缸挪院子里去,等着看再下雨的时候好接点儿?”
    “好歹你也是个法师,难道连求雨都不会吗?”
    司刃挠头想了想,“雨怎么能随便求?要大旱才行。再说这儿什么都没有,也不好开坛作法行雩礼啊。”
    龙九脑里一道闪电划过,真想揍这家伙啊!
    “你为什么不带我回妍城去找也常?”觉得司刃是指望不上了,龙九想起自己昏过去之前好像说过这话。
    “我怕锦姬冲破了结界再找到你啊。回妍城多危险,还是这里安全些。地方虽然破了点儿,但终归还是座庙,她没那么容易找来。”
    “我又不怕锦姬,你躲她做什么?没了神镝匕她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嗯……还是谨慎些好。你之跟锦姬说的不也很嚣张么,可结果呢?”
    “你……”龙九无话可说,“算了。求你件事吧。”
    “什么?”
    “你回趟妍城,把也常找来。”
    “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
    “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呢?”
    “有什么不能的?!”
    “有妖怪来怎么办?”
    “我自己就是妖怪吧!”
    司刃站起来摸摸龙九的额头,“不烧了,怎么还这么大火气?”
    龙九拍掉司刃的手,“快去给我找也常!”
    司刃一脸正直地看着龙九,“你看,这怎么说着说着就急了?你身上还有伤呢。”
    “你成心是不是?!”龙九的头发往上飘起来,好像又要变颜色。
    司刃弯下腰贴近龙九的脸,犹豫着要不要趁着现在他妖力不足逼问一下他到底是什么妖怪,又怎么附上这少年的身体。可看来看去,对着那张生着气又略带委屈的脸,乘人之危的话司刃没能说出来。
    最后他把盖在龙九身上的衣服提了提,“明天会有人过来,到时我让他去给也常捎话。”
    “什么人?”
    “明天就知道了。你还是躺下歇会儿吧,我去看看你的衣服干了没有。”
    不管龙九再喊什么,司刃径直到了屋外。
    其实刚才他没有饿到非马上把馒头吃了不可,求雨的话他也完全有把握能在中午之前让雨下起来。只是昨晚错失了良机,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再留龙九一夜,不能让他这么快复原。
    龙九的衣服干了,太阳底下被晒得暖暖的。不过司刃昨天是随手把它挂在了外面,没洗,上面的血迹还在,远看像是被画了奇怪的图案。司刃拿着衣服闻了闻,有血腥味。他走到院门口捡块石头在地上画了道符,心想这整整一夜没招来什么豺狼虎豹还真是万幸。
    帮龙九穿好了衣服,司刃开始收拾房间和院子。龙九没再提找也常和治伤的事,只是靠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忙里忙外。
    司刃哼着小曲儿一会儿擦擦屋里各处的尘土,一会儿又用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扫帚扫扫院子。后来等到收拾得差不多了,天也快黑了。司刃进屋拿出剩下的那个馒头又出去了。从打开的窗子龙九看见他把馒头掰碎了全都洒在了院子里。
    再回到屋里司刃搬出把椅子坐下来喝水,龙九猜他是忙活完了,便问:“你废这么大劲儿收拾了大半天,是打算长住吗?”
    司刃笑盈盈地看向龙九,心情似乎不错,“不是啊,不长住不也是干净点儿舒服。”
    “干净?”龙九用挑剔的眼神朝各处瞄了瞄。
    “呵呵,我不大会打扫。但这不比今天早上强多了?”
    “还行吧。”龙九不想再打击他,“你刚才在干什么?”
    “刚才?”
    “好好的粮食干嘛弄碎了扔地上?”
    “哦,我看院子里的树上有鸟窝,就想给那些鸟喂点儿吃的。”
    龙九愈发觉得这人难以捉摸,“那你自己呢?”
    “少吃一顿饿不死。”
    “可一整天你就吃了一个馒头。”
    “嗯,还好,挺得住。”
    “那些鸟儿在这山里早呆惯了,你不浪费那个馒头它们也饿不着。”
    “我知道,不过多吃了这一顿也没什么不好。我就想看看它们高兴的样子。”
    “好吧。”龙九又没话说了。
    司刃从背包里掏出根蜡点上,“这太阳落得真快。”
    “你那破口袋还真是百宝箱啊,要什么有什么。”
    司刃没接龙九的话,拎着他的“破口袋”走到床边,“来,我看看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用不用再涂点儿药。”
    龙九一把捏住衣领,“不用了。”
    “嗯?为什么?”司刃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种反应。
    “已经没事了。”
    “骗人,没事了你还坐在床上不能动?”
    说着话司刃便伸出手去扯龙九的衣服。
    “不用了!我说不用了!”
    “什么不用?!伤是我给你治的,我说用就用!”
    两人撕扯了一会儿,呲啦一声龙九的衣服被撕破了。司刃伸手点住他的额头,“你再不松手我就念咒了!”
    龙九不敢再动,“等我恢复了你就死定了。”
    “我相信你不会那么狼心狗……”包扎伤口的布被解开,司刃傻了,“怎么会这样?!”
    龙九胸前的伤不但没有半点愈合的迹象,还变成了一个黑漆漆似乎见不着底的巨大血窟窿。要不是龙九还在眨眼说话,司刃会以为这人老早就已经死了。
    扯过衣服遮到胸前龙九垂下了眼帘,“我说了,我元气受损,这身体又恢复成它本来的样子了。原本就是个死人,没招苍蝇下蛆已经不错了。”
    “那手呢?!”司刃一把抓过龙九的手。原本细白剔透的手指已经发黑。司刃再打开缠在上面的布条,那手掌似乎就要从中间断开了。
    “我昨天受的伤,要是到明天天黑之前还不下雨,就是太上老君如来佛祖降世也救不了这身体了。”
    “你怎么不早说?!”
    龙九把那快掉下去的半截手掌扶扶正,“你不是挺能耐的么?这点事情都想不到?”
    “你别那么冷静好不好?!”
    龙九扯扯唇角,“那你要我怎么样?哭吗?对于我来说这只不过是个躯壳,坏了虽然麻烦点儿,但还不至于元神具散。”
    司刃愣愣地看着龙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过了一会儿司刃叹口气站了起来,“行了。天已经黑了,先睡觉。蜡烛给你留这儿,等它自己着熄吧。你注意点儿,别把肋骨手指头什么的弄丢了。明天……会下雨的。”
    “你去哪儿?”
    “隔壁也是间厢房,下午我收拾出来了。我到那儿去睡,有事叫我,我觉浅,听得见。”
    司刃走了,龙九看着被带上的房门笑笑:就知道你有办法求雨,带我来这儿分明是另有企图。
    进到隔壁房间,司刃找到个合适的位置,盘腿打坐,举手念咒,很快他便透过墙壁看见了龙九。
    龙九先是靠着墙发愣,随后他掀开身上的衣服细看自己的身体。司刃这才发现:龙九的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只剩皮包着骨头的两根细棒子,难看极了。昨天在积萃潭的时候那腿绝不是这样的,司刃记得很清楚。
    再往上看就是胸口处的大黑窟窿,龙九的整个身体可以说已经是惨不忍睹。好在他很快把衣服遮上又开始继续发愣。
    过了一会儿,龙九好像想到什么伸出手从枕边抓起了神镝匕。
    突然,他举起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司刃瞪大了眼睛:他这是要干什么?!
    最后就在司刃几乎忍不住想要冲过去的时候,龙九又把刀放下了。司刃刚松了口气,他又把刀举起来……
    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之后,龙九将刀往旁边一丢终于躺下了,看样子是准备睡觉,却不知司刃这边已经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又过了一会儿,龙九打了个呵欠,眼睛慢慢阖上,烛光下睫毛的浓重阴影渐渐不再抖动。司刃可以确定:他睡着了。
    点上早就准备好的香,又烧了道符,司刃闭目轻念“婆珊婆演底”七遍。再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烟雾缭绕,司刃知道:自己已经身处龙九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雩礼:求雨的祭礼。
    婆珊婆演底:禳除噩梦的咒语。主夜神咒。《酉阳杂俎?怪术》。没找到入梦的咒语,所以拿这个来用一下。
    10
    10、入梦 二
    梦境之中,很容易浑沌粘稠寸步难行,或空旷荒凉动辄上天入地。司刃挪挪腿脚,还算正常,这样最好。
    “我不去!我不去!”
    忽然有孩子哭闹的声音响起。司刃四下看看:古榻青灯,香绕纱幔。这是到了古人的卧房么?再看那桌案上的古简玉器,这……少说也是千年之前吧?!
    “辰儿乖,等到了蓟城让同去的随侍给你买肉脯吃。”
    司刃绕过纱幔,只见横榻上一个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抱着个八、九岁的男孩满目怜爱正在哄劝。
    “呜呜呜……我不要肉铺。我要留在家里……留在爹爹身边……”
    那孩子边哭边喊,正是司刃一开始听见的声音。他的五官倒是有龙九的影子,可四肢却比例匀称,看起来没什么不妥。司刃心里嘀咕:挺健全的娃啊?难道不是龙九?
    “辰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这样不懂事。”男人被闹得有些生气,把孩子放到地上语气严肃起来。
    孩子止住哭声,眨巴眨巴眼睛用衣袖抹了下眼泪,“可是……可是我听他们说应该由太子做人质,为什么我要去顶替太子?”
    “唉──”男人重重叹了口气垂下头去。
    “爹也不想。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主上病重,太子不能轻易离开都城。而朝中士族子弟与太子年岁相当又足够聪敏机智可以冒名顶替的寥寥可数。现在既然选中了你,为父自是无话可说。不过……”他抬起头按住孩子的肩膀,“前日主上说过,只要能劝动赵王出兵,攻入燕地指日可待。这次去你且安心在蓟城等待,到时爹一定会接你回家的。所以啊,辰儿切记:等到了燕国,你就是滕国太子周灵,千万不能说漏自己的身份。否则爹娘兄长会性命不保。”
    “呜呜呜……孩……孩儿明白了……”
    ……
    燕、赵?竟然是战国时代的公子,司刃心想。周遭景致陡然一转,他又到了湖边。
    岸上一个忧郁少年,捏着把石子正一颗颗丢到水里。虽然十四五的模样还稚气未脱,但这回能够看出无疑就是龙九了,只是头发很长,直至腰际。
    原来肉身的本名叫“辰”,难怪第一次见面时给龙九批八字他只知道时辰,看来是辰时出生的了。可为什么要改成“九”呢?司刃想起龙九跟锦姬对峙的时候背上升出的九头异象。
    这名字改得还真是直白啊。
    “扔石头好玩儿吗?”
    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出现在龙九身后。
    龙九转过身,皱起眉头看着来人。
    年轻人走到龙九跟前,“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你又是谁?我在宫里五年了,也没见过你。”
    “我比你年长,你先回答。”
    “嗯……好吧。我是滕国太子,周灵。”
    年轻人笑了,“原来是同命相连,我叫姬丹。”
    龙九露出吃惊的表情,“太子殿下?!您不是……在秦国做人质吗?”
    “逃回来了。”
    龙九更吃惊了,“怎么逃的?”
    姬丹眼角余光一瞥,“怎么?你也想逃?”
    ……
    倏地湖面消失,司刃眼前变成了灯火辉煌的宫殿。
    屏风后人影耸动,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出来。司刃好奇,来到屏风旁探头去看。结果,这一看不要紧,粗重的喘息和不堪的一幕扑面而来,司刃险些惊叫出声破了入梦之法。
    眼前龙九紧咬着嘴唇面色绯红,他身后姬丹牙关紧扣大汗淋漓。两人上衣完好无恙,赤、裸的股间却频频相撞激战正酣。
    这不是真实的世界,司刃无法选择离开。他想动动不了,想闭眼也闭不上,便只能硬着头皮直看得一阵阵血冲天灵热气乱窜……
    最后姬丹扯着龙九的长发绷紧了脊背,两人同时目光涣散瘫软下来。司刃也跟着出口长气,浑身竟好像快要虚脱了一般。要不是修行高定力够,他估计自己早醒了。
    “殿下。”
    “嗯?”
    “你跟你父王说送我回滕国的事了吗?”
    “没有。”
    “为什么?”
    “我舍不得你走。”
    龙九的眼帘缓缓垂下,一滴泪水滑落枕边。
    ……
    司刃知道那是顶替滕国太子周灵到燕国来做人质名叫“辰”的孩子,不是龙九。会流泪的那个魂魄早去了阴曹地府。不过不知道魂魄没了,身体的记忆能不能抹去。但这既然是龙九的梦中,那么显然刻骨铭心的事情那妖怪还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司刃后悔了:不该骗龙九说无法祈雨硬要多留他一夜。否则不是自己作法的话,龙九不会如此清晰地梦到这些……
    不等他自责完,宫殿缥缈而去,司刃已经站在了悬崖之下。
    姬丹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怀里是奄奄一息的龙九。后面有很多骑在马上的士兵,但全都面目模糊。司刃知道那是因为龙九记不得他们的样子。
    “笨蛋!为什么要逃啊?!都被追到悬崖了还要往下跳!你就非回滕国不可吗?!”姬丹有些歇斯底里。
    龙九费力地张开嘴,“你不也是……冒死逃回蓟城的。”
    “那怎么一样?!燕国还在,滕国已经亡了!两个月前被赵灭了!你傻了吗?这个时候还要往回逃?!”
    “我要回去……给爹娘收尸送葬。”
    “滕王的人头被带回赵国,尸身早不知所踪了。你还收什么尸啊!”
    “殿下,我告诉你一件事。咳咳……我不是滕国太子,我叫龙辰,是太宰之子。你禀告燕王杀了我吧……反正滕已灭国,我家人都不在了,我……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不想最后到死……都没人知道我真正的身份。”
    “你别说了。其实……送你回去的事我跟父王提过……”姬丹的眼泪一颗颗掉到龙九脸上,“……算了。反正我不让你死,你不会有事的。”
    “我……一定活不成了,我身上没有知觉,身体好像……不存在……”
    “来人!立刻回宫去找太医!”
    ……
    司刃明白了,原来龙九是知道了自己国破家亡,想要逃走时摔瘫的。
    忽然时空流转,又到水边,不过这次是条河。
    水边坐在木制轮椅上的“龙九”跟司刃见到的龙九已经一般无二。他面朝着河水,衣装残破发丝凌乱,脸上还沾了些污渍。司刃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也常穿着盔甲骑着战马出现,背上还插了十几支箭。他从马背上跌下来吐出几口血跌跌撞撞地冲到龙九身后,“殿……”
    “说过多少遍了,别叫殿下,我不是太子。”龙九没有回头。
    “好,公子!咱们快走吧,秦军很快就会追来了!”
    “丹呢?”
    也常低下头,“太子他……”
    “战死了?”
    “不是,被……”也常的声音哽住,“太子殿下被主上斩首,献给秦王……求和了。”
    龙九猛地回过头,“你说什么?!姬喜他……杀了自己的儿子献给敌军求和?!”
    “是……殿下临被斩首前让我立誓:誓死保护公子,务必要带您回滕国故地完成心愿。”
    之前的龙九虽然狼狈些,可司刃在他眼里还看得到光彩。现在听了也常的话,那光彩渐渐褪去,一双如画美目里只剩死灰一片。
    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喑哑下去,“我问你,殿下他……确实跟燕王说过想送我回国的事吗?”
    “说过。主上大怒,说要是殿下再有此种谬言就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打入天牢。”
    “好,我知道了。” 龙九点点头,目光有些呆滞。
    过了一会儿他又抬头盯住也常脸上的血迹,“也常,你受伤了吧?转过去我看看。”
    “末将没事……”
    “转过去。”
    也常无奈地转过身,龙九却没有看,而是回头望向了河面。
    司刃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本能地伸出手去朝着虚空抓了一把。可发生过的事终究无法改变,下一刻司刃眼前尽是浑浊的河水,他仿佛也跟着龙九沉入了河底。
    “先生救我……先生救我……”
    司刃苦苦挣扎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了微弱的呼救。声音是龙九的,可司刃却隐隐地觉得有些微妙的区别。正欲仔细分辨,一阵头晕目眩后所有的感知回到体内,他醒了。
    还是坐在地上,眼前的香刚好燃尽,司刃朝墙的另一边看过去:龙九也醒了。他瞪眼望着屋顶,满脸的汗珠。
    司刃盯住那脸止不住发愣:就算我施了法,可以让人把确实的记忆带入梦境,这梦还是太有条理了,很像是刻意想说清自己的遭遇。再说要真是辰淹死之后被龙九附体,龙九会这么清楚地知道发生过什么吗?还有最后那求救是怎么回事?
    想了半天,脑里一片浆糊,司刃愈发觉得如坠云雾。看看窗外:月色如水凉风习习。起身收拾了纸末香灰,司刃决定出去走走。这梦里有太多让人需要冷静的内容了。
    11
    11、入梦 三
    不知不觉走到了泉边,正好水袋空了,司刃蹲下装水。水流很细,他抱着双膝等水灌满,眼前又浮现出辰的样子。
    那孩子虽命运坎坷,可看起来还算清明透澈,不像龙九,会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压迫感十足。明明是同一个身体同一张脸,却如此天差地别。果然是相由心生,可见非物,可感非事么?司刃掐指算算,也难怪:辰投水自尽到现在有两千多年了,不知龙九在那之前已经存在了多久。还真是千年老妖精,活了那么久,任谁也单纯不起来吧。
    司刃正感慨着,忽觉背后一阵阴风飘过。
    又来了。他忍不住抱怨:真的是我天生招鬼呢,还是因为我能看见鬼怪他们愿意找我?司刃的一只手悄悄伸进背包攥住了柄桃木短剑。
    过了一会儿,那股阴气近了,但速度很慢,似乎有些犹豫。司刃耐着性子等它到了合适的位置才猛一转身。
    是个小姑娘,跟麒麟的人形差不多大。司刃及时收回了剑。
    那小姑娘穿着粗布袄裙,梳了两个小髻。她瞪着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司刃,“大……大哥哥,我找不到家了……”
    司刃皱皱眉头:又一个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黑白无常很忙么?怎么老是落下这种不懂事或者老糊涂的变成孤魂野鬼跑出来吓人。这亏是遇到了我。
    “你家在哪里啊?”司刃蹲到她面前。
    小姑娘的手背到了身后,脸上还是怯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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