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珩。浑身的力气都在以最快的速度流逝,陈濯想抓住陆少珩的手,却扑了个空。
    意识逐渐开始朦胧,陈濯眼睁睁地看着陆少珩离开,不一会儿,又衣冠楚楚地回到床边。
    陆少珩,你要是敢走,我就真的生你的气了。
    陈濯几乎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对陆少珩说:以后不和你说话,再也不见你,也不会去找你了。
    不要生气,陈濯,生气老得快。陆少珩莞尔,俯下身,最后低头在陈濯的唇上落了一个吻,我先走了,再见,今晚和你一起度过我很开心。
    唇间的温热来了又去,陈濯艰难地睁眼看着陆少珩离去的方向,发不出一点声音。
    2
    第五十二章 最后的目标
    陈濯自睡梦中醒来,后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刚刚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陆少珩把他带上了一艘游艇,还和他告别
    等等,那好像不是梦,陈濯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在哪里。
    他依旧置身于那艘游艇中,浑身上下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船已经停靠在了码头,船舱里一片狼籍,遍地都是散发着葡萄酒香的红色脚印。
    时间来到凌晨四点,海面上波光粼粼,月光早已黯淡,海天交界的之处是一片幽暗的紫红。船上已经不见陆少珩的身影,算上游艇返程的时间,他应该已经离开许久了。
    不过陈濯清醒的时间,还是比他预计的早了些。
    这时,陈濯的手机响起,他立刻起身下床,接起了电话。
    电话是凌逍打来的,陈濯一边听凌逍说话,一边飞奔下船,在码头上拦下了一辆正在休息的出租。
    凌逍在电话里说,他之所以现在才得以和陈濯取得联系,是因为昨晚陆少珩不知如何察觉了他要和陈濯见面。他还没走出家门,就被陆少珩用药迷晕,没收了通讯设备,反锁在了家里。
    直到半个小时前,他才悠悠转醒,想方设法从家里出来。
    此刻凌逍也搭着车,与陈濯一起朝同一个目的地赶,语气里是的焦灼简直要从听筒里喷涌出来:他的目的从来不是毁掉一个聚星,送几个人进监狱这么简单
    H市最好的私立医院里,凌晨来了个特别访客。陆少珩突然出现在了住院部,手里提着两大桶海鲜粥,笑容满面地和值夜班的护士小姐们打了声招呼。
    现在已经不是探视时间,原则上不能放家属进来,护士问他为什么在这个时间过来,陆少珩说他天亮要赶飞机,赶在出差前再来看父亲一眼。
    护士小姐人美心善,给他行了个方便。
    眼看时间尚早,陆少珩陪着姑娘们一起吃完了宵夜,一个人进了陆和平的房间。
    他最后的目标,是陆和平。
    夜里护士小姐忘记拉窗帘,晦暗的天光从窗外洒落进来,落在陆和平日益消瘦的脸上。谁能想到,曾经叱咤电影界的陆和平,如今浑身插满了管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只能靠着这些仪器苟延残喘。
    陆少珩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闪烁着各色灯光的仪器。
    生命是如此脆弱,比如陆和平,只要一针巴比妥盐酸,又或是拔了这些维持他生命的仪器,他就会像一片暴晒在太阳下的薄冰,在顷刻间融化消逝。
    他随身带的药瓶里,装的是氰化物胶囊,是他留给自己的。
    陆和平的身体虚弱,每天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然而今晚,他却毫无预兆地在凌晨醒来。
    看着悄无声息站在床边的儿子,他疑惑地眨了眨眼,似乎在询问陆少珩为什么大晚上会出现在这里。
    他要亲手杀了陆和平,他原本准备了一艘船,要带着他一起沉进海里,还没来得及动手,陆和平就病倒了。
    陆少珩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朝父亲走近,那一瞬间,陆和平从儿子的眼神中,看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从未在儿子的眼中看到如此赤裸的神情,就算他亲手整垮聚星,在自己的病床前展示自己的成果时,也总是满面春风的模样,不见一点戾色。
    没人知道这段日子陆和平是多么煎熬。
    求生的本能让他抗拒陆少珩的靠近,但他无法发出哪怕是一丁点声响,只能徒劳地瞪大眼睛。
    然后自我了断。
    陆少珩俯下身,轻轻阖上了陆和平的眼睛,房间里没有一点声响,静谧地宛如一个巨大的华丽墓穴。
    陆少珩最后看了眼父亲的脸,转身来到床尾坐下,打开了手中的药瓶。
    他的所有资产已经全部完成了赠与公证,受赠人是你。
    砰!得一声巨响!房门被人暴力推开,在护士小姐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陈濯闯进了病房,他的身后跟着一连串气喘吁吁的保安,打破了住院部最后一点平静。
    头顶上的灯光骤然亮起,让房间里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光线太过强烈,陈濯不适地眯了眯眼。
    再睁开眼时,房间里并没有陈濯不想看到的画面,陆和平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切生命体征正常。
    除此之外再也不见其他人影,只有重新拉上的窗帘,暗示着刚刚有人来过。
    陆少珩呢?不知道陆少珩往红酒里掺了什么猛药,陈濯的手肘撑在一旁的矮柜上,勉强维持住了平衡,心跳得飞快,你们不是说他来了吗?
    护士小姑娘这才找机会接上话:陆总今天是来过,但他已经在半个小时前走了。
    * *
    天色渐明,派出所办案区开始热闹起来,陈濯站起身,椅子拖拽着瓷砖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
    办案民警最后扫了一遍笔录上的内容,对陈濯说:详细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
    陈濯礼貌地和民警握了握手,那就麻烦你们了。
    从医院出来之后,陈濯立即安排人手寻找陆少珩,他隐去了和陆和平有关的信息,自己前往派出所报警。
    蒋小博收到消息赶去派出所时,陈濯的身上已经看不出熬夜通宵的痕迹,反观早起的自己,更像一颗被霜打蔫儿了的小白菜。
    但是陈濯表现出的这种反常的理智和镇定,反倒让他更加担心。
    刚走出办案大厅,陈濯就看见凌逍抱臂靠在墙角,脸色比墙上的白漆还要灰败。陈濯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两人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凌逍就心领神会一般,起身跟了上来。
    三个人刚走出派出所的大门,陈濯毫无预兆地,转身用力将凌逍推到墙上,欺身迎了上去。
    见陈濯突然在派出所门口对凌逍动手,蒋小博慌了神,虽然他希望陈濯能把情绪发泄出来,但这里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蒋小博连忙蹿上前去,横在二人之间:陈濯,你别这样。
    陈濯一步不肯后退,单手攥紧凌逍的衣领,冷声问:陆少珩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凌逍的后背重重撞上水泥墙,疼得他闷哼出声,但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还手,抬头看着陈濯,他连你都没透露,又怎么会告诉我?
    你明明早就知道他想做什么。陈濯继续质问凌逍,尽管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向你低头。凌逍垂下脑袋,无比自责:我以为我有办法能让他回心转意。
    陈濯目光阴鹜地将凌逍钉在墙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蓦地松开了手,转身往停车场方向走。
    没有人知道,几个小时前是什么让陆少珩突然改变了主意。现在的情况是陆和平好好地躺在医院里毫发无伤,而陆少珩却人间蒸发,彻底失去了踪迹。
    蒋小博小跑着跟上了陈濯的脚步,在他身边宽慰道:你先别担心,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蒋小博这话说得有道理,现在至少没有听到什么在河道里发现不知名男尸、凌晨有人跳楼跳桥这类的新闻。
    说不定他只是出去散散心,过几天就回来了。蒋小博继续说。
    陈濯没有应声,俯身坐进了车里。
    眼下这么个情况,再多安慰人的话都显得苍白,蒋小博没有再烦陈濯,驾车驶出了派出所的停车场。
    广播里播放着早间新闻,时间正好来到七点,正是一天开始的时候。
    街道两旁开始繁忙起来,整座城市在清晨的阳光下开始苏醒,阳光普照下的一切,洋溢着希望和生机。
    陈濯坐在车里,神色淡漠地望着窗外的街景。
    他的心里有一种感觉,陆少珩不会再回来了。
    * *
    时间过得飞快,陆少珩音讯全无的第三个月,陈濯出差回来,突然回了一趟他和陆少珩的家。
    这还是陆少珩走后,陈濯第一次回到这里。好在每周都有保洁上门打扫,家里干净整洁,依旧保持着陆少珩离开之前的样子。
    陆和平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随时等着吹灯拔蜡。凌逍收到海外学校的offer,已经出发前往美国深造。
    随着聚星的大幕落下,陆少珩给陈濯留下一大笔资产后,彻底退出了大众视野。外界不知这其中的缘由,有传闻说他和陈濯已经和平分手,如今移民定居海外。
    然而陈濯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他每天拍片、拉投资、演戏、跑宣传,像是一台二十四小时工作的机器,没有一丁点停下来的时间。
    一开始蒋小博还有些小心翼翼,每天有事没事就跟在陈濯身边,生怕他也跟着钻牛角尖。后来见他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也就放下心来。
    但今晚蒋小博听说陈濯去了檀湾,还是坐不住了,一晚上给他拨了好几个电话,说什么都要过来看看。
    蒋小博赶到的时候,陈濯已经做完了一餐简单的晚饭,一个人坐在桌前慢慢吃着,边吃边用平板刷着旅游攻略,手边还摆着几张明信片。
    看着照片里的雪山森林溪流,蒋小博觉得自己又白紧张了,他挠了挠脖子,讪讪地问陈濯:你又打算去旅游啊?
    要说陈濯最近唯一反常的地方,就是突然爱上了旅游,近两个月已经独自出门了许多次。
    随便看看。陈濯盯着屏幕,应付了一句:还没决定好。
    蒋小博干巴巴地说:出去走走也好,工作压力太大了。
    陈濯关上平板,把散落在桌面上的明信片拢起,小心仔细地夹进了一本书里,道:再说吧。
    蒋小博走后不久,陈濯总算吃完了这顿晚饭。他来到客厅的大沙发上坐下,打开家庭影院,随便播了部电影。
    这台机器安装好这么久,今晚还是第一次用,据说是陆少珩特地从国外弄回来的,还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只可惜陈濯今天坐了一天的飞机,电影放到一半,他就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好好睡上一觉。梦里他看见陆少珩推开家门,问他怎么不回房间,躺在沙发上睡觉会着凉。
    陈濯没有回答他,因为他知道这只是梦。
    这是三个月以来,他第一次在梦里见到陆少珩。
    作者有话说:
    *破镜重裂,成就达成。
    53
    第五十三章 好久不见
    13:59,星期四,晴。
    时间一晃,过了两年。
    电脑屏幕上方的时钟跳转到整点,钟晓林抬起头,看向沙发上的人。
    宽敞的三人座上横躺着一个年轻男子,他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穿着一件简单的卫衣,头发修剪得干净清爽,闭着眼睛的时候有着一种毫无防备的单纯。
    钟晓林的电脑里有他的个人资料,知道他的实际年龄比外表看上去略长一些。
    时间到了?男子轻声问了一句,随后坐起身。他像是一台上紧了发条的闹钟,每次都能在钟晓林开口提醒之前,准时睁开眼睛。
    今天感觉怎么样?钟晓林看向他,笑容温和:我下午没有其他预约,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多陪你聊会儿。
    钟晓林是一位心理医生,独立经营着一家心理诊所。这个年轻人是她的病人,已经在她这里接受了近两年的心理治疗。
    在南部边陲这么一座人口不足三百万的城市,人们对心理问题普遍不大重视,像他这样定期主动接受心理治疗的人,还是比较少见。
    不耽误您时间了,钟老师。年轻人坐直了身子,抬头看了钟晓林一眼,玩笑道:在您这儿总能睡得特别好,我是不是要把这张皮沙发买回去?
    这张沙发来自一个意大利品牌,设计前卫,价格也不菲,和钟晓林办公室的八十年代复古装修格格不入。
    钟晓林顺着他的话打趣道:反正也是别人送我的,你喜欢的话,一会儿就可以搬走。
    男子笑了起来,他坐在沙发上抻了抻手脚,对钟晓林说:对了,钟老师,从下周开始我就不再来了。
    听到他这么说,钟晓林并不惊讶,其实在今天之前她早有预感,他不会再待在她这里太久。
    她没有问他原因,而是笑着说,看来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我会想念你的。
    微信上常联系。年轻人站起身,笑容诚恳地说道:这么长时间以来,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钟晓林笑着摇了摇头,说:其实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
    第一次接触到这个病人,钟晓林就建议他入院治疗,当时他的精神状态极差,有着很严重的自毁倾向,随时可能做出伤害自己甚至是伤害别人的事,需要通过更加全面的医学手段干涉。
    但这位访客拒绝了她的建议,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坚持每周来她这里报道。
    钟晓林说她没有帮上他什么忙,并不是一句自谦的话。他的心理防备极强,每次过来,也不过是和她聊聊天,或者干脆就在沙发上睡一觉,钟晓林花了两年时间,都没能和他建立起思维链接。
    但他的状态确实逐渐好转起来,所以她想,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空间,来进行内在的自我修复。
    就在年轻人走出办公室前,钟晓林突然想起什么,起身喊住了他:少珩,你知道要怎么彻底摆脱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吗?
    陆少珩搭在门把手上一顿,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和钟医生提过有关家庭的事。
    *第一,和原生家庭、成长环境分离,第二,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第三,建立三人以上的合作关系。钟晓林对此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继续对陆少珩说:第四,试着去爱一个人。
    陆少珩回头看了他的心理医生一眼,笑着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从钟晓林的诊所出来,陆少珩拐进了隔壁的文具店。在琳瑯满目的明信片里挑了一张印着热带雨林风光的,让收银的小妹妹帮忙寄出去。
    这两年时间里他去过不少城市,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会在当地寄出一张明信片。
    倘若遇上工作太忙没空出远门,他就会趁着来做心理治疗的时候,顺便把明信片寄出去。
    小妹妹往邮票背面沾了点水,小心翼翼地贴在明信片上,结果一不小心,贴得有点歪。
    女孩尴尬地吐了吐舌头,问:需要帮你写点什么吗?
    陆少珩沉吟了片刻,说:不用了,就这样吧。
    女孩说:那我傍晚的时候帮你寄出去。
    陆少珩说好。
    事情都已办妥,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陆少珩现在住在距离城市五十多公里的地方,开车大概需要四十分钟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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