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笑庸咬了一口柿子,甜香的味道叫他不由舒服得眯了眯眼睛,闻言疑惑道:嗯?
    曲药恨铁不成钢,双手搭在顾笑庸的肩膀上,拼了命地前后摇晃着,语气里全是憋屈和不甘:我他妈一个小时前就来了啊!!一个小时!!!
    你咋就这么能睡呢?!!
    自从上次出了太子殿下那件事儿以后,曲药和六皇子在宫里的待遇就慢慢上升起来,今日是将军府顾夫人的生辰,六皇子特地领了皇令过来送祝福,自然而然地,也就把曲药给带上了。
    曲药对自己是个身穿的乞丐,而顾笑庸却是个魂穿的将军府嫡子很是不满,心里痒痒很久了,就等着出宫给顾笑庸一个充满血泪的控诉呢。谁知他气势汹汹地在丫鬟的引领下刚到顾笑庸门口,就见一身黑衣的裴墨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裴墨身上的气息太过冷漠平淡,撩起眼皮冷冷地看向曲药的一瞬间,叫曲药以为自己被一匹冷血的狼王给盯上了,吓得他当即就闭上了自己嚷嚷的嘴。
    『他还在睡,别吵。』裴墨的眉眼处带着锋利得冷意,他指了指顾笑庸门口的台阶,『你守在这里一下,别让人进去打扰他。』
    曲药常待在六皇子的宫殿里,没怎么见过外面的其他人。但是他被六皇子明令告诫过,禁止去招惹皇帝身旁的那个名叫裴墨的人。
    曲药便问:我若是招惹了,会如何?连你也不能救下我么?
    六皇子回答得很是严肃:救不了,他杀人的速度比他思考的速度还要快。
    是一匹几近疯魔了的恶狼。
    曲药对此记忆犹新,所以听到了裴墨近乎无礼的要求,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立马就点头答应了。
    然后就后悔了。
    他现在腰也疼,膝盖也疼,浑身上下冻得都有些僵硬了。深秋的风冷得像是考了零分后回家时的心,又冷又叫人绝望。
    我真傻,真的。曲药没有骨头似地扒拉着顾笑庸,浑身上下写满了委屈和憋闷,我就不该想着找你算账,这特么不是自找苦吃嘛?
    顾笑庸面无表情地又吃了一口柿子,冷漠道:哦。
    找我算账?活该你过得这么凄惨。
    虽然心里很是嫌弃,但是表面上的塑料兄弟情还是要有的。顾笑庸一手拿着柿子面无表情地啃着,另一手扶着腰酸腿软的曲药就这么一步一个脚印,晃晃悠悠地向外面走去。
    两个人这幅姿态走到人前时,同顾千恸说话的祁寒宵以及抓着一只鸡走过来的裴墨都不由得沉默。
    顾千恸还挑了挑眉,喝了一口热茶,轻笑道:二哥,你这是断袖过了?
    还不待顾笑庸回答,曲药就扒拉着环上了顾笑庸的脖颈,一边用自己的头乱蹭一边哼哼唧唧道:对啊,我和你二哥方才喜结连理了。
    顾笑庸:
    哦?顾千恸放下了自己手里的茶杯,十分感兴趣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从树上跳下来跟我打招呼,他师弟用剑指着我还被他拦下来了呢!曲药西子捧心状。
    顾笑庸面无表情:我没有。
    我们第二次见面,我被奸人所害,从好几丈高的酒楼上摔下来。曲药继续哼哼唧唧,自我感动得都流出了泪水,顾兄就从七彩祥云上飞了下来,牢牢得接住了我,还问我愿不愿意以身相许。
    顾笑庸继续面无表情:老子没有。
    就在方才。曲药十分羞涩地捶了顾笑庸的胸口一拳,我们我们
    咯!!!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忽地从旁边传来。
    众人抬眼望去,发现是裴墨手里的鸡在一个劲儿扑腾着,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
    顾笑庸冷漠地把身旁的狗皮膏药撕了下来,随即抬步向裴墨走去,边走边问:这鸡哪里来的?还挺大。
    想了想,他换了个词:肥硕。
    那鸡挣扎的力度小了许多,裴墨轻声答道:城里的一些百姓送的。
    他方才已经安排了下去,百姓们送来的鸡鸭鱼肉将军府都收下了,又折换成了银子,一点一点给那些人送了回去。
    一旁被嫌弃的曲药委委屈地回到了自家殿下身边,一边走还一边委屈道:这人忒没情趣了些。
    祁寒宵没有理他,沉默着喝了一口身前的茶水,就与顾千恸继续方才聊天的话题。
    这边几人热热闹闹地聊天,一个丫鬟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恭敬地喊道:裴少爷,夫人找你呢,快去帮忙吧?
    裴墨点了点头,看了顾笑庸一眼就跟着丫鬟走了。
    他在心里默数了三声。
    果不其然,一只手忽地搭在他的肩膀上,顾笑庸轻松爽朗的笑声从身边传来:我娘叫你去帮什么忙?
    做饭。
    顾笑庸很是惊讶:你会做饭?!
    上一世的时候裴墨可是个纯粹的味痴啊?他是那种可以把糖当成盐来做饭的那种人,顾笑庸没少在这上面吃过苦头。
    没想到这一世裴墨居然学会了做饭。
    一旁的曲药地插了一句:你们古先人们不是信奉君子远庖厨吗?
    顾笑庸转身,不赞同道:难不成我家裴墨会做饭,就成了小人了?
    裴墨轻轻勾了勾唇。
    曲药懒得和这个被美色洗脑的蠢蛋说话,便面向顾千恸,笑问:顾三公子觉得呢?
    整个将军府都把柳夫人捧在了掌心,所以除了下人,大多时候都是男人们在做饭,顾千恸没觉得哪里不对:先人说的话也有错的。
    曲药被噎了噎,只好问自家六皇子殿下,疑惑道:在你们这,男人做饭是正常的吗?
    祁寒宵从小是在宫里受了苦的,那些宫女太监给他端的都是变质酸了的饭菜,他便学会了自己去找吃的做,对外面的事儿也不怎么了解。再加上他现在不想理会曲药,便冷着脸道:不知道。
    曲药:
    他在现代就是个单身狗,一朝穿越到了古代,心里也不是没有憧憬过自己以后娶了媳妇儿,等待媳妇儿相夫教子,做饭洗衣。
    结果看这架势,感情这里都是丈夫做饭啊?
    惨得一比。
    说是由丈夫做饭也没错,曲药现在觉得惨,以后就觉得享受了。毕竟他的后半辈子都没进过厨房,很多还是由未来的皇帝陛下亲自进去给他做呢。
    谈话间,顾笑庸已经拿过了裴墨手里的鸡,一边掂量着重量,一边笑道:杀鸡是吧?我在行啊!
    裴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点头道:嗯。
    曲药三个人坐在院子里聊天,还没聊多久呢,就忽地听见远处传来惊呼。
    伴随着一阵鸡飞狗跳的骚乱,方才那只肥硕的鸡断了半个脖子,带着一地的鸡血就疯了似地冲了过来,一边冲还一边咯咯咯地叫着。
    染血的鸡毛满天飞,场面有些过于惊悚,叫三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顾笑庸拿着一把锋利的菜刀急急忙忙地跟在后面,菜刀上还滴着猩红的鲜血。他一边追一边吼道:站住!你他娘的别跑!!
    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大魔头,连一只鸡的抓不住,传出去不得被人笑话好几年。
    那些丫鬟小厮,还有府里的侍卫们都跑了过来,一起帮忙追鸡。管家在一旁心急如焚:二公子,哎呀二公子你慢点!你先把刀放下!!
    第六十六章 时有晴
    最后还是裴墨亲自出手结束了这场闹剧的。
    那只鸡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高光了一把,此时整个鸡都萎靡耷拉了下来,脖子上的血似乎都有些流干了,乱七八糟地和羽毛粘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在水里洗过一般,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凌乱的感觉。
    滴答流淌的鲜血几乎沾染了院子的每个角落,随处可见的鸡毛,还有那只鸡奔跑时留下的粪便,让整个院子看起来都十分凌乱和狼藉。
    曲药呆滞了许久,一根鸡毛在他头发上坚强地挺立着,看起来有些滑稽。直到看不下去的祁寒宵把鸡毛拿了下来,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顾兄,你杀个鸡还挺热闹的哈。
    顾笑庸此时看起来也很是狼狈,原本干净白皙的双手零零星星地沾上了鸡血,高高束起的头发也凌乱了几分,额角稀碎柔软的发丝也被汗水浸润,软趴趴地粘在额头上。他手里还拿着一把菜刀,刀刃锋利,一个不小心就会误伤手指那种。
    裴墨一手提着耷拉萎靡,将死不死的鸡。沉默着走近,伸出自己另一只手:刀给我。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似乎早就料想到了顾笑庸杀个鸡会出现这种情况。
    其实在这一世的十几、将近二十年间,他都在大燕的各个地方去做各种任务。做任务之前或者之后他会刻意去打听顾笑庸所在的位置,千里迢迢地跑过去,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转身离开。
    顾笑庸武功上呈,为人处世又讨人喜欢,所以很多时候几乎都没遇见什么困难。只是行走江湖总有落单的时候,落了单又不在城里,为了填饱肚子就只好去找那些山上的野鸡与河里的鱼充饥了。
    鱼还好,离开了水几乎就没有任何挣扎还手之力,顾笑庸随身带的匕首也很是锋利,三两下就可以把鱼给刮鳞并开膛破肚得干干净净。
    至于鸡嘛
    裴墨曾经有幸亲眼见证一人一鸡在整个山头追逐了将近一个时辰。
    也不知道轻功如此上佳的江湖小霸王为什么就是抓不住一只鸡。
    顾笑庸乖乖地把手里的菜刀递给了裴墨,想了想,觉得有必要为自己申诉一下:我觉得是刀的问题,我不习惯用菜刀。
    你用你习惯的匕首,效果也不怎么样。
    这话裴墨没说出来,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轻声道:嗯,我知道。
    他的眼睛是漆黑又深沉的,安静地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会有一种自己被看穿的错觉。顾笑庸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向来脸皮厚的他都不由得耳尖烧了起来。
    不是羞的,是臊的。
    其实吧,杀鸡这事儿也怪不得顾笑庸。他本质上还是个生长在社会主义下的社会接班人,平时钓鱼的时候解剖个鱼还是很简单的,但是杀鸡就很难了。他在现代的时候身边几乎没有什么亲戚,也没有所谓的家乡给他回去过年,就从来没有尝试过杀鸡,想吃鸡肉都是在超市里买现成的。
    上一世更的他更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每天不是读书就是写策论,连茶都没有亲自泡过,更何谈去杀鸡了。
    杀鸡这事儿需要有技巧,出手必须快很准,一刀致命,那鸡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会当场嗝屁。只是顾笑庸的多数心思没有在这上面,以至于都活了十几年了还不知道鸡的大动脉在哪。
    小厮们拿着帕子和扫帚去打扫一地的鸡毛了,裴墨看见顾笑庸沾了鸡血的双手,皱起的眉头就没有松下来过,他把手里的鸡和菜刀交给了身后的小厮,又轻声道:去换身衣服吧?我叫人给你准备一些热水。
    向来冷若冰山的料峭坚松柔和了下来,连一个十分正常的建议都带着轻哄的意味,宛若被春风洗涤过一般,带着不可思议的宠溺。
    祁寒宵虽然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但是他在宫里艰难生活的十几年间,也是接触过裴墨的。对方似乎天生就是生活在暗处阴影里的人,他就那么淡淡地站在那,身上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难以融化的寒冰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结合起来,叫人无法忽视。
    而现在,裴墨身上哪里还有什么肃杀血腥之气,干干净净得仿佛一头月下安静的守望者,满心满眼的全是天上那轮皎洁的月亮。
    那个被他珍视的人却像是没有发现这一点似的,还拍拍手上的灰尘大大咧咧道:这里回去太远了,我洗了澡出来,你们菜都做好了。
    裴墨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对方。
    我洗个手就好了。顾笑庸说完就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去,他穿着自己常穿的劲装,纤细挺直腰身被很好地勾勒了出来,长长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一甩一甩的,叫人想要凑上去拢在手心,一点点细心梳理整齐。
    顾笑庸走了一半还回头看了一眼,见裴墨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便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走啊?
    裴墨看着对方精致俊秀的眉眼,这才微微掉了点头,道:好。
    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里,曲药这才抱着自己的双臂上下摩挲了一番,无意识地打了个颤,疑惑道:我怎么觉得顾兄和裴大人身上有一股子暧昧不清的黏糊劲儿?
    顾千恸淡定喝茶:你的感觉是对的。
    顾千恸作为顾家的第三个孩子,所看到的和接触到的自然比别人要多上几分。以前他也没有注意到这事儿,幸亏脑子灵光,在自家母亲的带领下察觉到了什么。
    是的,柳夫人是想撮合二郎和自家好友的儿子在一起的。为此还在双方都不知道的地方同自家丈夫吵了一架,主要是她在吵,顾将军默默坐在一旁黑着脸喝茶。
    『你都有三个儿子了,再加一个裴墨怎么了?!』
    向来温柔的母亲很少有这样决绝又凶巴巴地时候,届时顾大哥还在军营,年幼的顾千恸站在门外,对此记忆犹新。
    裴墨小时候是和他们一起生活的,不过很早的时候就自己考了官,出去自立门户了。但是他自个儿独立了也会经常回将军府帮忙,整个将军府都是拿他当正经的少爷对待的。
    顾千恸小时候也受了对方的不少恩惠,如果他二哥非要找个对象的话,如果那个人是裴墨的话,顾千恸觉得自己不会感到不快的,甚至还会很欣慰。
    他总觉得裴大哥身上带着一股死气,只有在接触顾笑庸的时候这挥之不去的死气才会散得一干二净。想必自家母亲柳夫人也察觉到了,所以才会三令五申地让顾笑庸去多多和裴墨接触。
    今日没有阳光,深秋的风还带着几分瑟瑟的寒意和冷峻,一片枯黄残败的落叶不胜风力,摇摇晃晃地飘落下来,又被旁人走路带起来的风带到了无人问津的角落。
    深秋的代名词似乎就是萧条与衰败,整个将军府却自上而下地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息。今日休沐,军营里一些同虎将军关系比较密切的副将和士兵们一批又一批地凑了过来送礼贺寿,又一起结伴离去。
    顾笑庸和裴墨走到厨房时,顾将军正坐在台阶上,粗糙的大手笨拙地削着一颗瓜的皮。一边削还要一边接受自家媳妇儿的嫌弃:哪有你这么削的?削下来的皮都可以直接吃了。
    顾将军便真的把削下来的皮放进了嘴里,憨憨地笑着:夫人说的对。
    柳夜笙一噎,余光瞥见了自家儿子的身影,脸颊更是红了起来,转过身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走进厨房继续做饭去了。
    顾将军微微皱着眉吃完了那块又厚又硬的皮,这才抬眼看到了走过来的两个人。
    两人都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裴墨身形要稍微高挑一些,顾笑庸站在他身旁就像是个被保护得死死的娇弱小公子。两个人性格迥然不同,气场却极为融洽,就这么放眼看去,仿佛真的是一对和谐至极的侠侣。
    顾将军也不是个保守的人,他算是看着裴墨长大的,也能看出来一些明里暗里的东西。此时二人从路的尽头走过来,倒真的像是走过了一生一世一般,怎么看怎么般配,叫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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