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编吧,我记性好得很,少卖惨。”虞度秋轻嗤,忽而想起来一事,“对了,明天我还邀请了瑾瑜,先说清楚,我纯粹是找他帮忙布置宴会厅,作为我的艺术顾问,他很称职,你可别又记我一次仇。”
    柏朝眼中划过一道暗光:“你今晚来我房间……我就不记。”
    虞度秋哈地一笑,放下酒杯,趟进舒适的座椅内,冷冷地斜睨他:“每晚溜进我房间已经不能满足你了是吧?还要我亲自送上门?贪得无厌,我才不去。”
    一小时后,车队抵达目的地。
    平义机场清出了一块宽广的空地,一架金色尾翼的庞巴迪环球7000稳稳落地,舷梯放下,先走出来的是多月未见的贾晋,尽管长途跋涉,依旧精神奕奕,彬彬有礼。
    “虞少爷,下午好。”
    等候在地面的虞度秋颔首:“好,这一路还顺利吗?”
    “总体顺利,虞董比较辛苦,昨天刚在伦敦参加完分公司的董事会,就马不停蹄地飞回国了,这会儿正在后舱休息呢,似乎还没醒,我不敢叫她,您看……?”
    虞度秋明白他意思,笑着指了指他的鼻子:“精还是你最精,知道我妈起床气大会骂人,能躲就躲是吧?”
    贾晋温文尔雅地笑笑:“我可不敢让少爷您当挡箭牌,但我去只会让虞董生气,您去的话虞董一定会很高兴,她可挂念您了。”
    这话听着心里舒坦,虞度秋正要上去,舷梯上又走下来几人,大多是虞江月的随行员工,其中一名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本该是身强体健的年纪,却长得干干瘦瘦,高级面料的西装裤像套在了两根会走路的筷子上,空空荡荡,格格不入。
    男子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不知是不是没睡饱的缘故,扫把眉下的小眼珠中毫无年轻人该有的活力。
    哪怕是他年近古稀的爷爷,看着也比他有精气神儿。
    这人就是洪远航了。
    走出机舱见到虞度秋的瞬间,洪远航脸上浮现出三分怯懦七分谄媚,一双小眼睛随着笑容眯成一道缝,隔着一段距离高喊:“秋哥!好久不见!”
    柏朝略微讶异地看向虞度秋。
    虞度秋微笑着挥了挥手,低声解释:“他比我小几岁,小时候洪伯经常带他来家里,算是我的半个弟弟,我出国后就很少来往了……没想到,昔日亲如兄弟,如今却在背后捅我一刀。”
    此时,洪远航已经走到近处,扫了眼前来接机的人,困惑地问:“我爷爷没来吗?”
    周毅答:“洪伯在家里准备明天的宴会,抽不出空,没关系,一会儿回去你们爷孙俩就能见面了。”
    洪远航哦了声,又看向柏朝:“秋哥,这位是……?”
    虞度秋还没开口,柏朝先伸出了手:“你好,我是他爱人。”
    “自封的?”一道女声突然从上方传来。
    众人一惊,抬头望去——
    被飞机落地时的颠簸吵醒的虞江月已然整装完毕,一袭剪裁高级的黑裙衬得肤色尤为白皙,一米七七的模特身高再蹬一双十厘米的细高跟,下舷梯时居然稳稳当当,转眼间走路带风地来到众人面前,光凭身高就将在场不满一米八五的男士压得不敢仰视。
    柏朝直视着这位叱咤商界的女强人,不卑不亢地问候:“您好,虞董。”
    虞江月没有化妆,神色冷淡,即便如此也大方素雅,一眼便让人知晓虞度秋的俊美是遗传了谁的基因。她的眼瞳也比常人浅淡些,跟琉璃似的,难怪叫这个名字——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柏朝是吗?你好,上车聊吧。”虞江月的语气听着稀松平常,但周毅和娄保国已经捏了一把冷汗。
    虞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得罪虞度秋,可能会死,得罪虞度秋他妈,可能会生不如死。
    谁也不知道虞度秋的笑脸背后藏着什么刀子,同样地,谁也不知道虞江月的冷脸背后埋着什么炸弹。
    一行人分别上了车,贾晋和洪远航坐进了娄保国开的车,只有虞江月一个人上了幻影。
    怎么看怎么像三人修罗场。
    上车没多久,车内对讲机里传来虞度秋的声音:“我妈说要先去墓园,你们跟着。”
    娄保国一哆嗦:“……虞董该不会……想找个地儿埋了大哥吧?”
    贾晋笑呵呵地:“虞董应该是想去看望岑小姐,就算要埋,也不会告诉你们地点的。”
    “……”
    众人心里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柏朝毫无危机感,调转了方向,朝墓园驶去。
    虞度秋换了位子,一同坐在后座,殷勤地取出另一个酒杯,问:“妈,喝点儿吗?”
    “不了,睡得不安稳,头还疼着。”虞江月揉了揉太阳穴,冷不防地开门见山,“这小家伙你打算玩多久?”
    虞度秋微笑一滞,通过后视镜迅速瞧了瞧柏朝的眼睛,似乎正专心地直视着前方,没有露出不悦。
    “只要他对我一心一意,那我就懒得再换了。”
    虞江月扫过自己儿子的这张祸水脸:“你确定他会一直对你死心塌地?你有什么本事永远留住人家的心?靠你的疑神疑鬼?还是靠你的专横跋扈?”
    “……”知子莫若母,虞度秋难得噎住,哑口无言。
    后视镜内的那双眼睛却微微弯起,仿佛看见他吃瘪很有趣。
    虞江月也没放过偷乐的柏朝,下一秒就转移了炮火:“而且他长得一副招蜂引蝶的样子,看着心思就很重,绝对不是个好东西,你恐怕要在他身上栽大跟头。”
    柏朝:“……”
    虞度秋心中默念:您警告晚了,已经栽了。
    “我不会干涉你和谁在一起,但作为你妈必须提醒你一句:他不适合当对象,你不适合找对象。自己掂量吧,我再睡会儿,到了喊我。”虞江月暴风输出自己的观点后,闭上眼,拒绝给他们任何反驳的机会。
    虞度秋无奈,讪讪地望向前座。
    柏朝趁等红灯的功夫,朝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膝盖。
    墓园离机场较远,车队开了一个半小时才到,依旧如同上回来时一样,门可罗雀,草木碧绿。
    墓园周围有几家花店,卖的大多是菊花,还有各类品种的黄白鲜花。柏朝下了车,去买了几支扫墓不太常见的白木槿,小跑回来递给虞江月。
    虞江月来到这地方,想起了故人,原本心情不佳,脸色凝重,乍一看见这花,不知怎么的,居然愣住了。
    柏朝递花的同时,诚恳地说:“虞董,我有些话想跟您单独谈谈,能否给我十分钟?”
    别说娄保国和周毅了,连虞度秋都惊住了,呆呆看着他与自己母亲单独离开。
    贾晋不禁鼓掌:“柏先生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愿他能活着回来。”
    结果证明,十分钟后,柏朝不仅活着回来了,甚至让素来冷若冰霜的虞江月脸上露出了一丝罕见的温柔,两个人有说有笑,氛围简直称得上其乐融融。
    娄保国吓傻了眼:“大哥……真乃奇人也……”
    周毅张大了嘴:“小柏……是去给虞董下了个蛊吗?”
    最惊疑不定的当属虞度秋,他最了解他妈什么脾气——跟他自己一个脾气。
    小柏眼狼好歹花了几个月才凿通了他的铁石心肠,怎么可能仅用短短十分钟就征服了他那更加油盐不进的母亲?
    两个人都没有要坦白谈话内容的意思,柏朝自然而然地说:“走吧,虞董,我们去看望岑小姐。”
    虞江月捧着花,也笑靥如花:“生分了,喊我虞阿姨就行,或者你想提前喊妈也行。度秋要是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收拾他。”
    众人齐齐呆滞。
    虞度秋平地一个趔趄,愕然望着二人说说笑笑地朝墓园深处走去,一时竟不知是自己疯了还是他妈疯了。
    到了岑婉的墓前,其余人守在远处,虞江月恢复了常色,用纸巾亲手擦拭了一遍墓碑后,将木槿花搁在了名字旁边。
    她跪下,合手拜了拜,说:“你很小的时候,岑阿姨还抱过你,你大概没印象了。”
    虞度秋仍在苦思冥想小柏眼狼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难解的问题,听见这话反应了一拍,才想起来回应:“嗯,算起来,我七岁的时候她就走了,可惜。”
    墓碑上,岑婉的遗照是彩色的,笑得温婉可人,感觉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而非智力超群的天才科学家。
    虞江月轻声叹气:“我们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比你那点小聪明强多了。”
    虞度秋只能答是,上前扶她起来,拍去她黑裙上的灰尘。
    “后来我们进了同一所大学,我学商科,她学生物工程,你外公恰好是她老师,也特别喜欢她,几乎把她当作干女儿……你出生前我还跟她定了娃娃亲,后来她生了一儿一女,我想正好,不管你喜欢男的女的,这亲家总能结上,只要你不喜欢人妖或者畜生。”
    “……”虞度秋忍了忍,没说出那句“您儿子现在的对象就是只小畜生。”
    按照目前他妈与小畜生之间诡异的和谐气氛,这话说出来遭殃的恐怕是他自己。
    “她一家四口出事的时候,儿子才五岁,女儿才三岁,全葬在这儿了……什么样的魔鬼会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杀手?”虞江月泛红的双眼中,痛惜与恨意清晰可见,“柏志明活得太舒坦了,死得太轻松了,连裴先勇都平平安安地多活了二十年,他们遭受的报应根本不足以抵消他们的罪孽,我和你外公实在是……意难平。”
    虞度秋递去纸巾:“‘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世界不是一贯如此吗?”
    虞江月摆摆手,示意不必,深深吸了口气:“我想看到卑鄙者的死刑判决书在高尚者的墓前燃烧,何时能实现?”
    虞度秋:“裴先勇犯罪证据确凿,案子目前已经侦查完毕送检了,若是顺利,两三个月左右就能开庭。”
    虞江月:“两三个月?呵,他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都是浪费粮食、污染空气。”
    虞度秋耸肩:“我知道他关在哪座监狱,如果您觉得有必要,收买他的狱友晚上用被子闷死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娄保国和周毅听得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虞江月下一句就是“行,你放手去做吧。”
    好在虞江月有基本的法律意识:“你这是犯罪。”
    接着又说:“横竖都是犯罪,为什么不把他按马桶里淹死?”
    ……但并没有比她儿子强多少。
    柏朝及时出声,打断了这对母子俩越来越危险的对话:“岑小姐不会乐意看到你们这样做的。”
    虞江月转头,扫量他一遍,居然被说服了:“也对,她心地太善良了。那就只能等了,一有进展,你们立刻告知我。”
    “嗯,会的。”
    虞江月再度看向墓碑上的照片,冰冷的声音变得柔和:“婉婉,我先走了,等一切有了圆满的结果再来看你。你放心,你留下的我会替你保护好……我们全家都会替你保护好。”
    虞度秋正想问岑小姐留下了什么,虞江月已经干脆地转身离开,来去如风。
    他妈素来雷厉风行,虞度秋无奈地合手拜了拜:“岑阿姨,愿您来世平安喜乐。”
    柏朝随他一起拜:“这话不真心,你不信人有来世。”
    “场面话而已,不过我是真心希望岑小姐这样的人能有无数个来世,完善她的发明,那人类或许还有救。”
    柏朝笑了:“她要是听见你的话,一定很高兴。”
    虞度秋不以为然:“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高兴?或许她已经嫌我们烦了,走吧,不打扰她长眠。明天有得忙了,回去早做准备。”
    柏朝最后望了眼墓碑旁的花枝,洁白的花瓣映衬着女人亲和的笑脸,仿佛在与他温柔地告别。
    虞度秋走了两步,实在忍不住,回头问:“喂,你到底给我妈灌了什么迷魂汤?”
    柏朝收回视线,跟上来,揽过他肩:“用我的坦诚相待。”
    “你什么时候能对我坦诚相待?”
    “等你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再说。”
    虞度秋不悦道:“你明知我那次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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