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此次监国,显然和从前是不同的。
    从前朱棣每次出京,都下旨令朱高炽监国,只不过对于朱高炽而言,都是束手束脚,任何的决策,都需快马送往朱棣处裁处。
    表面上是监国,实则却是被拿捏的死死的。
    可这一次,显然很不一样,至少文渊阁的诸学士们能感受到这样的气氛。
    几次太子下定的决策,送往宫中,都被亦失哈挡驾,表示陛下需静养,一切都请太子殿下便宜行事。
    对于文渊阁送来的票拟,陛下也是视而不见。
    这其中透出来的讯号显而易见,陛下已放手令太子来治理天下了。
    得了宦官传达的诏令,诸学士不敢怠慢,随即先往东宫侯驾。
    朱高炽大驾出来,众臣行礼,朱高炽只颔首,随即摆驾领着诸学士往羽林卫。
    羽林卫处,既是荒废,又显得欣欣向荣。
    荒废的乃是当初羽林卫驻扎的营地,大明的军卫,是以营地、操练场,还有大量的军屯组成的。
    其中占地最多的,恰恰就是军屯,士卒们在此屯田,需要大量的水源、耕地,还有山林,因此,此地与其他京畿所在地不同,在羽林卫裁撤之后,并且另行招募军队,组建羽林模范营之后,这羽林卫模范营不再进行屯田,官兵的编额也大大减少了不少,且募兵之后,家卷也不必随军居住,因而,只在另外一处,开辟了一个小小的军营即可。
    此时,大量的军屯,早已荒废,杂草丛生,可令人欣慰的却是,在另一处,大量的土地又开始在劳力和匠人的辛劳之下,开始平整土地,修筑路基,到处都可见一个个的工棚,新建起来的砖窑冉冉冒着烟尘。
    朱高炽一到,便有当地的项目负责人慌忙上前迎驾。
    朱高炽只看过了规划的草图,又询问了工程的进展。
    这人便道:“进展还算顺利,殿下,现在的工作量,是建起砖窑,铺平土地,打下地基和路基,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等打下了这些基础之后,此后的进展,便可神速了……”
    朱高炽听罢,点点头,道:“如此甚好,要加紧一些,此番本宫将这诺大的工程交给卿等,切莫教本宫失望。”
    说罢,他回头,便对张安世道:“张卿可有什么补充?”
    大家也下意识地看向张安世。
    张安世道:“殿下,臣没有什么可补充的。”
    朱高炽颔首,等那项目的负责人退下。
    朱高炽才叹息道:“此次栖霞商行,花费纹银五百余万在此地,营造宅邸,诸卿一定对此,颇有疑虑吧。”
    大学士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解缙道:“殿下,这既是商行营造宅邸,毕竟与朝廷无涉,臣等……倒也没有多想其他。”
    朱高炽笑了笑道:“如何会与朝廷无涉呢?此次大兴土木,乃是本宫听闻,大臣入京当值,在京城之中居不易,因而,现如今,羽林卫的大量土地有了空余,此地占地便有三十七万亩山林和耕地,现如今,天下粮食充足,又有源源不断的海外藩镇送来粮食作为补充,所以,本宫打算在此,营造大片宅邸,就是为了解决朝廷命官的居住问题。”
    此言一出,众学士里除张安世之外,其他人的面上讶异之余,不禁陷入了深思。
    从前的皇帝,历朝历代以来,每日想的可能都是给自己营造宫殿,却从没有听说过,会有皇帝,会想着解决大臣的居住问题的。
    再者,京城里的大臣这样多,若是真解决居住问题,这得花费多少钱粮?
    朱高炽却面色平常,好像早已猜测出了大学士们的反应,他依旧道:“百官为朝廷效命,实是不易,本宫也早已体谅他们的辛苦,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也不好轻易吐露,现在既已开始大兴土木,那么本宫也就直言无妨了吧。大抵,这里的规划,已是有了,可如何解决,却还需斟酌。过一些时日,廷议那边,拟出一个章程来,各品的大臣,需多大的宅邸,这些,卿等自行商议着来办。”
    听了这话,解缙、杨荣、胡广等人,方才知晓,太子殿下这是动真格的了。
    朱高炽又道:“这里距离城门,确实远了些,本宫在思量,是否在靠近这羽林卫的地方,新辟一处城门,好大大缩短入城的距离,不过此事,还需商榷。现在,这也不是当务之急的事。”
    他说着,解缙、胡广人等,倒是个个面露喜色,忙是谢恩。
    朱高炽随即笑了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今日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紧接着,这京城之中,宛如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在文渊阁里,胡广见张安世不在,便连忙趁此机会,请解缙、杨荣人等,至书斋来。
    胡广道:“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解决大臣的居住问题?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诸公可有什么看法?”
    其实这话,胡广问出的时候,其他大学士都沉默了。
    他们心里可能已有了答桉,可没有人愿意说。
    见诸公都沉默以对,胡广心里不由得失望起来,于是心里更加犯了滴咕。
    既然大家都保持沉默,大家便很快散了。
    等到大家各自回自己的值房办公,胡广才小心翼翼地进了杨荣的值房。
    “杨公,杨公……”胡广进了杨荣值房,便立即将门关上。
    “又是何事?”杨荣刚刚坐下,听到声音,才抬头看向神神秘秘地走进来的胡广。
    胡广在杨荣的跟前坐下,便道:“杨公难道没有什么看法吗?”
    杨荣只吐出两个字:“没有。”
    胡广顿时挑眉道:“杨公,这是什么话!这文渊阁里,一向属你最聪明,若是连你都没有看法,那么此事就更蹊跷了,事有反常即为妖,要知道,宫中可是一向吝啬……”
    “胡公……”杨荣打断胡广,带着几分语重深长的意味道:“胡公还是慎言吧。”
    胡广却是理直气壮地道:“这不是你我私下之间说话吗?杨公若是有什么念头,何须瞒我?你是晓得我的,我觉得蹊跷的事,心里便放不下。”
    杨荣叹了口气,道:“你啊,真是越发的大逆不道了。”
    胡广无辜地看着杨荣道:“哪里的话……”
    杨荣却道:“不过你可以口不择言,大逆不道,即便教人知晓去了,陛下和太子殿下,也只当你是‘憨厚’,不会与你计较,总不至猜忌到你有什么企图。可若是老夫有什么话,传出去,可能就要遭来灾祸了。”
    胡广顿时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道:“杨公放心吧,我胡广是什么人啊,此事,出得你口,入了我耳,便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杨荣深深地看了胡广一眼,似乎……对于杨荣这样心思深沉之人而言,若是连胡广都不值得信任,那么天下,就真没有值得信任之人了。
    看胡广一直追他到值房里来问,便知胡广今日是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于是杨荣道:“你猜为何方才,在书斋里头,其他诸公,都沉默不言?”
    胡广拧着眉,想了想道:“我所疑虑的就在于此,平日里,诸公对天下的事,都是各抒己见,可唯独对于今日的事,却如此的沉默。”
    杨荣笑了笑道:“你有没有想过,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胡广一脸懵道:“什么话?”
    杨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陛下突然彻底放权,令太子殿下监国,而太子监国,办的第一件大事,则是要解决大臣居住的问题……难道,这其中没有什么牵连吗?”
    话提醒到这上头,胡广就是一头猪,大抵也能猜测到什么了。
    于是他迟疑地看着杨荣道:“你的意思是……陛下即将有什么不测?”
    杨荣立即一本正经地道:“老夫没说。”
    胡广紧紧盯着他道:“不,杨公就是这个意思。”
    杨荣则道:“老夫也未必是这个意思。”
    胡广道:“可我听出来了。”
    “哎……”杨荣定定地看了他半响,叹息道:“老夫只是觉得有一些可能。”
    胡广于是道:“若是这样说来,也就解释的通了。倘若,陛下当真可能要大行,那么新皇也将不久登基,而新皇登基,不免要邀买人心。这些年来,因为新政,百官倒是受害不少,有不少人,对朝廷离心离德。对陛下而言,这当然不算什么,陛下乃马上天子,即便离心离德,又如何?可太子殿下,若是仓促登极,此时尚无足够的威信,因而,借此机会,收买人心,倒也未必没有可能。”
    说到这里,胡广眼眸微微一张,道:“杨公,我明白啦。此举……是太子殿下,想要缓和朝廷与大臣之间的矛盾,为将来的安稳过渡,做万全的准备。不知杨公是否是这样认为?”
    杨荣面无表情地道:“这都是你自己说的。”
    这言下之意就是,你知道就好,非得要说出来吗?
    胡广却笑了:“太子殿下,毕竟宽厚,采用这样的办法,于大臣和宫中而言,都有好处,如此……倒也不失为善举。”
    杨荣怕胡广后面还会吐出更吓人的话来,于是道:“好啦,这些话,可不能胡说,猜测宫中,这是大罪,就算有一日,你真忍不住说出来,届时,也切切不可牵累至老夫身上。”
    胡广道:“杨公将我当做什么人?”
    胡广好像一下子,醍醐灌顶,他心里颇有几分对朱棣的可惜,毕竟君臣这么多年,虽然不至君臣相知,可感情还是有的。
    此外,他现在发现了一片新大陆,也不由得对未来,充满了期待起来。
    得到了答桉,胡广便回到了自己的值房,他其实颇有几分沾沾自喜,想到这样的隐秘的事,自己既已察觉,而天下人却蒙在鼓里,颇觉有几分高明。
    可随即,却有舍人来,这舍人道:“胡公,兵部那边,有大臣打将起来了。”
    胡广一惊,一脸不悦地皱眉道:“真是放肆,这成什么体统,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舍人道:“金公已去处置了,说是……兵部那边,有人议论……宫中可能要生变!说什么,新君登基,正在争议着太子是否更为圣明,有人发生了口角……”
    胡广一惊,道:“这些事,这些小小的兵部郎官们如何知晓。”
    舍人道:“胡公不知,这些事,早已人尽皆知了,连街头巷尾,都开始在议论。”
    “啊……”胡广一愣,道:“这是谁传的?”
    舍人道:“又是监国,又是解决大臣居所的问题,这……还需传吗?连三岁稚童,也晓得的吧……”
    “够了。”胡广顿时觉得心口憋的难受,一时间一股子火气突突地冒,大怒道:“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也是这样可以说的吗?真是岂有此理,这天下的事,坏就坏在这些人的一张嘴上,什么妖言都敢说出口!今日敢传这个,明日岂不是还要造反?”
    舍人大吃一惊,慌忙拜下,结结巴巴地道:“万死,万死,学生其实也是见大家都在说,所以才如此口不择言,请胡公恕罪。”
    胡广也不是个特爱为难人的,见舍人吓得不轻,便叹息道:“哎,罢了,以后要记得慎言。”
    他好像一下子进入了贤者时间,顿时觉得人生少了许多的乐趣,竟有几分怅然若失。
    到了次日,崇文殿中,一场廷议开始。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场巨大的争议,竟在眼前。
    户部那边,拟出了一份章程,这章程群臣大抵看过,本来倒也没有什么争议的。
    无非是根据品级,来确定宅邸的大小,虽只是草拟出来的章程,许多地方,还值得商榷,却也一时之间,挑不出毛病。
    可廷议的诸公们刚刚大致地确定了这章程,可很快,到了下午,就好像天下大乱了一样。
    原来若是按着章程来看,一个一品大臣,宅邸可能要占地十亩,而二品则为九亩,以此类推,若是到了六品、七品,则可能只剩下了可怜的一亩不到了。
    参加廷议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大臣,自然乐见其成。
    可那些没有参加廷议的大臣,却跳脚起来,闹得厉害。
    要知道,大明的官制,可不是看品级的,比如一个三品、四品的鸿胪寺少卿,看上去品级高,可在某个部堂里,一个六七品的兵部给事中,却有监督部务的权力,甚至可以封驳圣旨,其权力,甚至远在部堂里寻常的郎中和主事之上。
    至于监察御史,更是可以监督百官,别看品级低下,可实际上,即便见着了侍郎都未必心怯。
    当然,更不必提,其他的清流官了,他们的特点就是品级低下,却有很高的话语权。
    现在你给他们分小宅子,然后一群老家伙们想住大宅子?
    平时,这些低级的清流,见了老家伙们,总还会表示出敬意,可对于清流而言,他们绝大多数,都在京城租住,自然远不如其他人油水丰厚,真到了这个时候,谁肯轻易低头?
    于是乎,几乎所有的部堂,都闹得一派鸡飞狗跳。
    一日下来,从给事中到御史,再到修撰、编修等官,抬手便是进行弹劾。
    俱言眼下居不易的问题,多为清流,因为品级低,官俸不及他人,因而生活拮据,反观那些大学士、尚书之辈,个个家中奴仆成群,若是照着现下的章程来拟定,不但不公,反而无法解决居不易的问题。
    这一下子,连文渊阁里头,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了。
    因为,居然连胡广都能察觉到,往日里这些低眉顺眼的舍人,现如今,却也表现出了极大的怨气。
    于是不得已之下,文渊阁只好让户部重新拟定章程。
    又出了一份章程,可依旧争议还是巨大,因为高品的大臣,确实宅邸规模小了一些,可依旧还是比低品的大上不少,有了前一次胜利的经验,清流们自然不依,于是开始大肆地攻讦起来。
    一开始,可能还只是表示自己生活困难,可大学士和尚书们比较奢靡。
    后来发现这一套还不够勐,转过头,有人先打起了第一炮,直指能参与廷议的高品大臣们有人敛财,家中早已积蓄了不少的财富,这样的人……哪里还有居不易的问题。
    而攻击的对象,便是礼部尚书刘观,刘观吓坏了,没想到从前自己吃相这样难看,也不曾遭人诘难,现在这好好的分宅子,却教自己一下子成了众失之的,慌的连忙告病。
    可有了这个启发之后,局面就开始越发的不可收拾起来。
    各种攻讦满天飞。
    就是连胡广也深受其害,因为……他有钱。
    甚至还有人,蹲在胡家的门口,去计算胡家每日采买的数目,一笔笔的账,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借此俱言胡广生活奢靡,已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胡广是死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么个清清白白之人,居然也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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