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奶妈妈正哄着睡觉呢,郎中看过,说是见喜。”钟言的话像是给孩儿下了一道催命符,这样小的秦逸若是见了喜,那当真没有活路可言。
    “哦……居然是见喜,可怜了。”朱禹远远地看了一眼。
    “所以今日都没让什么人进院,这东西会过人。”秦翎说,“院里已经开始泼水清扫了。”
    朱禹听完没说话,低着头,并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忽然间一只小虫子飞到他们的面前来,朱禹下意识地伸手一挥,将黑色的虫子打落在地。
    小小的虫子像瓢虫一样,摔在地上之后两边翅膀就分开来,须臾又重新飞了起来,并且带有“嗡嗡嗡”的叫声。
    只是大小有了些改变,足足比被打之前大了一倍。
    “这是什么!”朱禹瞧着那虫子又朝自己飞过来,便伸手再打。虫子弱不禁风的,一下子又被打在地上,两边翅膀再次煽动,又一次飞了过来。
    奇怪的是,它每次都飞向朱禹。
    “别动!别动它!”钟言瞧着那虫子有古怪,没见过这种状似胡峰又打不死的小虫,况且越打越大。嗡嗡嗡的声音逐渐变大,因为朱禹并不在意钟言的话,反而一打再打,结果可怖的事情发生了,虫子每被打一次就大一倍。
    它大一倍,嗡嗡嗡的煽动声就大一倍。
    从方才不仔细听就听不出声音的小飞虫变成了手掌大小,这回可完全看清了它的长相,胡峰的身子,瓢虫的翅膀,翅膀还能关合,每次被打都对准朱禹。钟言见状不对先挡在了秦翎面前:“别再打了,等它再大一大就要出事了!”
    “什么鬼虫子!”然而朱禹并不在意,又一次挥过手臂。虫子摔了一下,蹬了蹬腿,再起飞时已经变成了盘子大小。
    当一只虫子长到足够大的时候,它也就拥有了致命的危险。
    它发出巨大的嗡嗡声,如离弦之箭飞到了朱禹的脑袋上,两边的翅膀往中间用力一合,活像一个飞起来的胡桃。
    咔嚓!就这样挤碎了朱禹的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少爷:开始养兔子。
    言言:我不是……
    第179章 【阳】胡桃魈7
    鲜血飞溅之时,钟言用双手紧紧捂住了秦翎的双眼。
    尽管他知道秦翎早就见过比这更恐怖血腥的东西,可他仍旧不愿意他再多看一回。读书之人的血是干净的,秦翎也应该是干净的。
    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血色的夕阳笼罩于西边,映得每人的瞳色都多了那么一抹朱红。
    流逝的时间暂停片刻,随后被小厮的惊叫声撕裂:“杀人啦!”
    他们四散而逃,慌不择路,满手满脸皆是温热的鲜血。他们卷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往外飞奔,不停地抓着过路人,便又把这身血腥过到了别人的身上。越来越多的人听见了,看见了,闻见了,越来越乱,唯独朱禹的身子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不过,他应当是头颅的地方,变成了一个脑袋大小的虫子,翅膀不再煽动,嗡嗡嗡声停止下来,那巨大无比的虫子逐渐缩成了一个球,完美替代了他的脑袋。
    随后,在虫子的控制之下,朱禹的尸首同手同脚地朝外走去,留下一串刺目的红色鞋印。他已经不是人了,他变成了一只……虫头人。
    而这一切,钟言都没有让秦翎亲眼目睹,但他历历在目。血和火烧云同色,仿若同温,无声无息地触碰了钟言全身,衬得他那张绝美的面庞冰冷无比。
    不到半柱香,朱禹莫名惨死一事传遍秦宅,人心惶惶。秦翎已经被带回屋内,刚听元墨和翠儿讲完整个经过。
    “还好少爷您没看到。”元墨比划着,“那么大个虫子,飞过来,啪!一夹!脑袋就碎了!”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小翠连忙捂住了他的嘴,给他使眼色。少奶奶捂住少爷的眼睛显然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你倒好,讲完整件事就得了,还这么绘声绘色。
    秦翎却说:“翠儿你放开他,我得听明白怎么回事。小言怕我惊惧,什么都想瞒着我,眼下这人都杀到咱们院门口了,我身为虚有其表的一家之主总要听听清楚。”
    “是。”小翠只好放开,不过又说,“总之就像元墨说的,好多人都瞧见了。”
    “他们说没说此事和你们少奶奶无关?”这才是秦翎最为关心的事,老实讲,他并不可惜朱禹的死。
    朱禹这个人极为阴毒,很多时候他都觉着自己和秦守业的父子之情有他挑拨在内的“功劳”,更何况他也是极为势力的人,虽然秦翎不管账,但也听说过他中饱私囊的敛财之举。只不过他是秦守业的心腹,是身边信任之人,没有人能弄倒他。
    有时候,秦翎甚至觉着他更像是秦守业的长子,自己只是一个幌子。
    “说了说了,当时有小厮在场,还有咱们这么多人呢,怎么可能将这事扣在咱们少奶奶的头上!”元墨格外激动,“有人敢说我就去拿他!”
    “你这话说的怎么和张开似的。”小翠连连摇头,忽然问,“对了,好几日没瞧见张开了,他人呢?”
    正说到这里,只见秋谷和冬华拉着手跑进来说:“少爷,厨房张开来了!”
    “快让他进来。”秦翎连忙说。
    真是说到谁就是谁,张开几步就迈了进来:“怎么我一出远门儿就又出事了!我去拿……”
    “你别拿了,朱禹都走了。”小翠毫不留情地说,“找你好几日,你究竟去了哪里?”
    “我去给少奶奶找白蜜了啊。少奶奶一直心心念念要做一道汤,总是缺这东西。”张开说。
    小翠脑筋一转:“那找到了吗?”
    张开两手一摊:“没有,不仅是南边闹兵灾烧没了槐树,据说还有头顶的事。”说着他往上指了指,“上头发怒了!”
    “谁啊?”元墨傻乎乎地问,“神仙?皇帝?”
    “哪儿啊,要真是神仙就好办了,偏偏这人不是神仙,可在地上说话又比神仙管用,是凶神恶煞的战神。”张开做了个射箭的姿势,“骁勇大将军,听过没有?”
    “他怎么了?”陈竹白冷不丁地出现在门口,带着沁人心脾的竹香而来,宛如仙风道骨的神仙。只是他怀里还抱着秦逸,一下子丢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变成了凡人。
    秦翎看张开一愣,随后说:“这是小言家兄,是自己人。”
    “原来如此。”张开行了个礼,继续说,“有位战无不胜的将军最近噩梦连连,深受梦魇困扰甚至不能入睡,说是丢了一件宝贝才这样。又说梦魇当中有人杀他,最后他死于一棵槐树之下,所以这才一怒之下颁布命令砍了方圆许多里的槐树,而去年的白蜜都上贡了,百姓手里一滴都没有。”
    “怎么会有如此愚昧残暴之人。”秦翎气得猛拍了一下桌面,手掌震麻,“槐树乃是蜂农根本,明年白蜜还要收来上贡,让他们拿什么出来!”
    “正是啊,收蜜的官儿可不管你的树怎么样,更不敢管将军,但他们敢欺压下面,这便是百姓之苦了。他们不过问树怎么砍的,只过问为何没白蜜。”张开叹了口气,“回来的时候那些树还在砍呢,一点都不能留,有些百姓苦苦哀求官爷给留下半棵,说不定往后还有的活,可那些兵卒得令便是连根砍掉,所过之处全是树墩。”
    几句话将外头的水深火热说尽,秦翎气得脸色都发白了。“荒谬,只是一个梦魇而已。”
    “也不知这将军到底怎么了,上阵杀敌是否心虚过甚,还是杀人太多了。”张开再次叹气,“回来的路上我就听说了,秦家出了一桩大事……”
    “城里的人都知道了?”秦翎心想这可坏了。
    “都知道了,因为朱禹直接从南门走出去了,一路上无人敢拦。所有人都说……都说咱们秦家有妖怪。”张开回答,“也没人敢追朱禹,不知道他那副样子走到哪里去了,也没人见过他头上的虫子是什么,都吓坏了。”
    秦翎无奈地闭上眼睛:“唉,总之这事与少奶奶无关。”
    “少爷可是累了?”张开见他快要坐不住似的,连忙说,“那小的就先下去了,还望小公子早早康复。”
    “我送你出去吧。”小翠不知为何说了这么一句,麻利儿地到了张开的旁边。就在她往外走的时候看似不小心跌了一跤,抓住了张开的手臂。夏天的衣裳本就轻薄,这样一转就将袖口推了上去。
    “诶呦,翠儿姑娘你小心点儿!”张开连忙扶住他。
    “我这是怎么了……不小心崴了一脚。”小翠连忙道谢,这才送张开出去。等到他们一走,陈竹白走了进来,脸上竟然毫无一丝光彩,看着就像是一张白纸。
    “那虫子是‘胡桃魈’,别说寻常人了,钟言都没见过。”陈竹白慢慢地说,“那东西早早就没了踪影,居然还能存活至今,也是一桩神奇事。”
    “什么胡桃魈?”钟言拿着童花刚刚种出来的几种草药进来,“童花方才想了个方子,我觉得或许有用,先给小逸试试。”
    陈竹白摆摆手,说:“药是没用了,有我在,小逸便不会死,最起码我不会让他病死在我前头。我方才说的胡桃魈就是杀死朱禹那虫子,当时我在屋里昏睡所以没在外头,否则我一眼便能看出,也不会让它长大杀生。那种虫子总是出没于山涧当中,并不常到人多的地方,但是记恨心很强,打它第一下的人便是它的仇人。”
    “如果不打它也就罢了,它会自己飞走,并且这东西最怕的活物便是人。说出来你们或许不相信,别看它能杀死朱禹,它实则为一种胆小谨慎的小虫,见人就跑。”
    “一旦别人打了,它便会引出内心的记恨,并且在记恨之心的作用下越长越大,每死一回便大一番。它来自世间禽畜的狠意,怕人,但逼急了也会杀人,胡峰身,瓢虫翅,圆滚滚像个胡桃。等到它变得足够大时便会夹碎人的脑袋,然后翅膀紧紧夹住雪白的颈骨,不会放开,那人的身子便会为它所用,也就是你们说的,虫头人。”
    “这就更怪了,胡桃魈怕人,为何去扑朱禹?”钟言百思不得其解。当时是他亲眼瞧见的。
    “这我也不知了。”陈竹白摇摇头,又说,“你让张开去找白蜜做什么?”
    “想个秦翎熬一种汤,少了那个不行。”钟言放下药材,对秦翎说,“我先送他们回屋休息。”
    陈竹白一刻都不舍得放下秦逸,除了许兰要给孩子吃饱,其余的时候一律都是他来抱,倒是让奶妈妈轻松许多。等两人回到屋中,陈竹白再也不强撑了,半躺在床上歇着,将呼呼大睡的小逸放在胸口趴着。
    “师兄,你实话和我说,这回你为什么要回来?”钟言开门见山。
    陈竹白闭着嘴巴。
    “他在发什么疯呢,又砍树又做梦的,还有什么宝贝丢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钟言其实多多少少听到一些,只怪张开的嗓门儿实在太大了。事已至此,陈竹白不得不说:“我是偷偷跑回来的。”
    “我就知道!”钟言一屁股坐在旁边,“怪不得你不回陈府,里头那么多金银珠宝也全不要了。”
    “我虽对他还有情,但不想再帮他了,战火连绵,生灵涂炭,我虽然是鬼也没想过要发起争斗来处决这么多的壮丁。壮丁没了,留在家里的老弱妇孺也会上战场,最后都会死在我的手里。”陈竹白回答。
    “所以他说的‘宝贝’就是你?”钟言心眼一转,“你可别被他迷惑,万万不能再心软了。不过他梦魇是怎么回事?杀人太过的报应?”
    陈竹白擦了擦汗,嘴唇明显发白:“不是报应,是他……阳寿将尽。”
    “这是大喜啊!”钟言拍了下床。
    “他已经三十有一,我算过他的命数,也就是今明两年了。但是我未曾对他说过,可是他身边还有其他的能人异士做谋,所以提前让他知了天命。天命天寿便是如此,不知道也就罢了,快活是一日,悲怆也是一日,可一旦知晓了便会困于其中,日夜担忧,因为每过一日便少一日。他原本就很怕死,虽然嘴上不提,可宅子里的法阵、法器、灵宠、灵植,数不胜数,他还养着神算子一门,样样皆是防人杀他,取之性命。”
    陈竹白说完,钟言想起了自己那夜里见到过的满池锦鲤。果然自己那夜停止刺杀是对的,将军府里不知道还有什么陷阱,专门等着自己这种人进去。
    “师兄,这些年你随他征战,连我也跟着披甲上阵,我从未问过你和他的事,这会儿你能不能和我说了。”钟言盖着师兄的手,好似又回到被他捡回去的那晚,两个人相依为命,“他杀来杀去,四处引战,是不是要找什么?”
    陈竹白虚弱地点点头。
    “他要找的是‘长生’。”
    钟言歪了歪脑袋,他对世间真的太不懂了。
    “人一走就要轮回,今生的带不走。降生的时候双拳紧闭,象征上辈子的带不过来,走的时候双手摊开,意思是这辈子的无法拿走。而他,想要长生不老,享用这一世的荣华富贵和地位。”陈竹白说,“自古长生就是帝王之术,可放眼望去哪位帝王真正长生了?别说长生,帝王连浩瀚汪洋那边是什么都说不清,都是凡夫肉胎。而他府上的神算一族替他算出过不少事……”
    “算出世间万物有一‘长生’,只是需要掘地三尺去抢?算出他必定死于槐树之下?”钟言反问。
    陈竹白无言地肯定了。
    “荒谬。”钟言说,“我从未见过神算一族,只听说他们神通广大,当真是这样厉害?”
    “你身上的转时珠还在吗?”陈竹白朝他伸手。
    钟言只好拿出来,只不过原本三颗,现在就剩下最后一颗,孤孤单单地躺在他的手掌心里。
    “你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制成的?”陈竹白拿起一颗。
    钟言摇头。
    “这东西是我捡到你那天,你锦囊里头带着的,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可转时珠乃是无价之宝,乃是帝王所求,可令人做清醒的清明梦,查看下一步的究竟与因果。但这里头红色的液体不是药物,而是神算一族的指尖血。”陈竹白将琉璃珠放在烛火前头,红得都有点黯淡了,“神算一族是以血为祭,这是血,是封住的神算之力,能未卜先知。不然你以为世间真有法术能让人看穿时辰?”
    “不可能。”钟言摇头,“我不认识神算。”
    可吞服之后确实痛苦不已,心肺灼烧,骨裂寸断。
    “或许是你很久很久之前认识,或者认识了什么人,那个人又认识了神算。你已经用过了转时珠,知道这东西的厉害和真实,我也不骗你了,神算从来不会出错。那人身边的神算子算出‘长生之物’有三处,还有一位神算说他迟早死于槐树之下,且是被人一箭射死,他便要先砍杀所有能见到的槐树,然后制了一身异常坚固的金玉铁甲。只不过那位神算算出他的死期为六月二十,如今日子已过,他已经将那位神算子五马分尸了,只说是算错。”
    “可我知道神算子绝对算不错,我也算出他快不行了,身子里头会有一种病发作。不知是我对,还是那死去的神算子对。”
    “神算为何不算算自己的命数,若是能算出来便不和他说,这样自己也不会死。”钟言感到可惜,得神算者得天机,他居然这样残忍地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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