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芸瞪丈夫一眼,口是心非:“我和那样的人吃味做甚么?我就是想着,阿鸾在我眼前那般听话懂事……”
    然而沈鸾在裴晏面前,却半点小性子也未曾收敛。
    只有真正的心无芥蒂,才有可能那般。
    阮芸忍不住,又轻叹一声:“我是她姨母,怎么说我也比那个人亲近罢,怎么阿鸾就不在我眼前耍小性子呢?”
    乔鸿渊笑着哄人:“你也知阿鸾那孩子好,她就是怕你担心。且她和圣上关系好,你是该放心才是,怎么反倒吃起味来?”
    “好什么好,他连哄阿鸾吃药都不行,这样的人,才进不了我们阮家的门。”
    阮芸是有身子的人,乔鸿渊自然不会和妻子争辩,只连声道是,不小心碰到肩头,乔鸿渊皱紧眉,当即疼白了脸。
    阮芸吓坏了胆子:“怎么了?你可是……可是路上又遇上山匪了?”
    乔鸿渊这回去的地方偏僻,且他一介商人,押着货物,难免路上会遇到不法之徒。
    先前有一回,乔鸿渊险些丢了命,吓得阮芸差点在家哭晕过去。
    “不碍事,只是一点小伤。”乔鸿渊不忍妻子为自己担惊受怕,他弯唇,“说起来,这事还得多亏了陛下。”
    阮芸不解:“和他有何干系?”
    “路上遇见了劫匪是不差,那山路崎岖,本就不好走路。若不是金吾军出手相救,我恐怕此刻早就……”
    阮芸难以置信,又是惊又是忧心忡忡:“那也不见得是陛下的人,许是那金吾军……”
    “若非是陛下的人,他们怎么可能会护送我回青州,且先前被劫的货物,还都送还了来?我不过一介商人,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阮芸垂首低眉,一来心疼丈夫劫后余生,二来又担心沈鸾。
    少顷,她长叹一声。阮芸悠悠道:“这点,他倒是不像他父皇。”
    不像那人只顾一己私利,害姐姐惨死宫中。
    话音甫落,阮芸仍不放心丈夫,说是等会叫大夫到府上,她要亲耳听大夫说才放心。
    乔鸿渊弯眼笑笑,拥住阮芸双肩:“都听芸娘的。”
    他拍拍妻子后背,“别多想,阿鸾如今大了,自有分寸,你看她像是会吃亏的人吗?且我看着,她倒不是真的对陛下无意。”
    乔鸿渊笑出声,“这种事,芸娘不会看不出来的。”
    阮芸别过眼,她是过来人,自然不会看不出沈鸾和裴晏之间的情愫。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任由沈鸾留在客栈。
    马车缓缓在乔府门前停下,阮芸扶着丈夫的手下了马车。
    “话是这样说的,然我这颗心……”
    一语未了,阮芸忽的收住声,她诧异望向那缩在石狮旁的少年。
    “……秦钰,你怎么在这?”
    第八十九章
    府门洞开, 乔府门前悬着两盏掐丝珐琅云蝠纹花篮式壁灯。
    晨曦乍破,日光轻盈洒落在檐角,云影横斜。
    两侧高大的石狮子旁, 倚着一人,石青圆领窄袖长袍, 秦钰眉眼透着疲惫无力, 整个人好似沧桑好几岁。
    他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一物,瞧见下马车的阮芸和乔鸿渊, 秦钰当即扬起唇角, 眉眼间的困倦一扫而空。
    只他忘了方才蹲太久了,双脚发麻,险些一个趔趄, 朝前摔去,幸而身侧的小厮眼疾手快扶住人。
    那小厮急得满头大汗,攥着秦钰不肯松手:“我的爷, 你可快别闹了,这要是老爷知道你跑出来, 指不定得让小的几个多掉几层皮……”
    秦钰不以为意推开人:“我爹还歇着呢, 你走开,别挡我路。”
    他脸上还有少许的灰烬, 身上的长袍也灰扑扑的。乔鸿渊瞳孔紧缩:“秦公子,您这是……”
    他还以为秦钰又被秦父罚跪祠堂,翻墙偷跑出来。
    秦钰挥挥衣袖上的拂尘,拱手作揖:“不碍事, 只是刚刚书房不小心走了水……”
    秦钰垂下眼眸, 欲言又止。
    说是走水,然烧的却全是他的画, 画上之人,自然都是沈鸾。
    若非还有一幅放在自己枕边,兴许也就那人烧了去。
    秦钰抬起头,视线落在阮芸脸上:“阮夫人,沈姑娘如今……可还好,我、我能见见她吗?”
    ……
    晨光层层叠在檐角,罗绮穿林,茯苓和绿萼端着沐盆,伺候沈鸾盥漱。
    这两日,裴晏都不在客栈。
    沈鸾乐得自在,又想起裴晏那日做的事,郁郁寡欢。
    绿萼站在沈鸾身后,小心翼翼为她挽发。
    鬓间的珍珠玉钗晶莹剔透,绿萼对镜为沈鸾贴花钿:“姑娘瞧瞧,可还行?”
    沈鸾抬眼望一眼镜中的女子,满头珠翠,云鬓珠钗,恍惚之际,她好似又看见了蓬莱殿的长安郡主。
    陡地一惊,沈鸾别过目光,眼前阵阵晕眩。
    绿萼匆匆扶住人,面露不安:“姑娘可是又头晕了?”
    她轻叹一声,幽怨剜沈鸾一眼,“昨日jsg送的药,姑娘可是又偷偷倒掉了?”
    沈鸾眼神飘忽:“别胡说,那药是你看着我吃的。”
    绿萼撇撇嘴:“姑娘还敢提,每回吃药,姑娘不是找借口打发我和茯苓出去,真当我们瞧不出来?”
    沈鸾弯眼笑笑,目光低垂,忽而却见客栈门前有一人探头探脑,焦急不安。
    沈鸾面露怔忪:“绿萼,那可是姨母身边的侍女?”
    绿萼往楼下望,顾不得其他,忙不迭下楼接人。
    侍女慌里慌张,原是为阮芸腹中孩子一事:“夫人是头胎,这两日吐得厉害,她又不肯让我们和姑娘说,怕叫姑娘担心。奴婢想了许久,还是得告诉姑娘一声。”
    手中捏着的簪花棒应声落地,沈鸾来不及唤人捡起,匆忙望向绿萼:“你去找洪太医来,叫他去一趟乔府……罢,我和他一起过去。”
    绿萼惊恐:“可是陛……”
    一语未了,忽而见洪太医步履匆匆,朝沈鸾躬身:“主子。”
    沈鸾轻声:“你随我去趟乔府,我姨母……”
    洪太医拱手,窘迫至极:“阮夫人兴许不太想见到我。”
    沈鸾讶异:“你们见过?”
    侍女福身,温声细语:“这位太医先前是来府上,但是夫人、夫人……”
    阮芸本就对皇室深恶痛绝,怎会轻易让洪太医进门,且还涉及到她腹中孩儿,阮芸自然慎之又慎。
    沈鸾轻轻叹口气:“姨母真的是……”
    她望向洪太医,双眉渐拢,“你是何时去的乔府?”
    洪太医毕恭毕敬:“前日。”
    沈鸾笑意淡下。
    算算时日,那应是阮芸刚得知身子有孕那会。
    她垂首敛眸:“……他让你去的?”
    洪太医实话实说:“是。”
    只可惜还未见着人,就被阮芸客客气气“请”出了门。
    阮芸有孕在身,洪太医自然不会强行闯入,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又回到客栈。
    这事,沈鸾从未听人提起过。
    ……
    马车骨碌碌前行,缓缓冲破日光。
    绿萼轻挑起车帘,往后望一眼伫立在光影中的客栈,她狐疑眨眨眼,“噫”了一声。
    茯苓好奇凑上前:“你看什么呢?”
    绿萼弯唇:“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会走得这么容易。”
    她还以为依裴晏的性子,定不会轻易放沈鸾离开。
    刚刚沈鸾让人备车时,绿萼还提心吊胆好一阵,深怕踏出客栈就被拦下。
    茯苓莞尔:“其实陛下看着,也没先前我想的那般可怕。”
    “那是你没见过他可怕的样子。”
    倚在青缎靠背上的沈鸾忽然睁开眼,她声音淡淡,“若是今日我的去的不是乔府,你以为我们走得了?”
    茯苓一时语塞,她低下双眼:“是我糊涂了,姑娘。”
    沈鸾摇摇头,恰好马车行至乔府,她和洪太医一前一后自两辆马车而下,阮芸的侍女也跟着陪伴在侧。
    阮芸见她来,气得瞪了侍女好几眼,她气呼呼:“……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让阿鸾来做什么?”
    青纱帐幔挽起,沈鸾取来两个金蟒靠背,靠在阮芸身后,垫着。
    “姨母的事都是大事,她也是为你好。”
    侍女跟在阮芸身边几十年,自然晓得她的心意:“夫人这两日都念叨着姑娘,这会见到人,合该好好说话才是。待姑娘走了,您再训奴婢也不迟。”
    阮芸笑言:“就你会说话。”
    引枕靠在阮芸手下,沈鸾不放心,唤洪太医前来把脉。
    她轻声:“我姨母身子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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