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慕菲其实自进了学就极想有个孩儿,只是真真看上去像是个不生的光景,一来秀才营生淡薄无力纳妾,二来彼时尚家时刻想着要叫真真离他别去,若是他纳妾,只怕真真自家就走了,所以他也晓得此事做不得的。
    待到后来中举,来往无白丁,相与的都是富家公子。除掉那个怕老婆的李青书无妾,谁不是三妻四妾珠环翠绕,就是无妻的也有三四个通房丫头。再不济的,似唐秀才那般也在青楼有一二知己。明明是为子嗣上计较,偏前头一个比他富比他贵的李青书怕老婆,抵死都不肯纳妾,他又哪里敢动?爹娘再三的替他主张,叫他把真真房里的使女睡一两个,然那几个使女都老实的可恶,哪解半点风情,他自没胃口。合滴珠结了亲之后,一来似小桃红这般的近侍都是将来的姨太太,偷吃也不为过;二来,却是故意与滴珠合气,你甩我耳光,我撬你墙角,必要将来看她气恼才快活。谁知小桃红偏偏挑这个当口有了身孕,又叫他发愁。以姚氏的容不得人的性子,一件旧衣尚要扯碎,小桃红先她有孕,待如何?此时又是身无分文的时候,使不得性气,他哪里敢说。
    偏小桃红不晓得姑爷此时为难,仗着有孕偏要他去合姚滴珠,此时哪里说得?王慕菲恼她不懂事,移到另一边不理她。小桃红因姑爷甚是冷淡,不敢再言语,坐在床边低声哭泣。
    小雷提着一只食盒进来,惊见小桃红在此,皱眉道:“姐夫。这个丫头甚是放肆,怎么坐在你床上哭个不休?”
    王慕菲看见是小雷,那是滴珠娘家人。如何肯让他晓得,忙笑道:“好兄弟。你略坐坐,小桃红,还不把外头桌子揩抹干净?”
    小桃红已是存了鱼死网破之心,横竖都是死,就此揭破或者还有生路。她抹着眼泪到小雷跟前跪下。哭道:“侄少爷,小桃红糊涂,不合与姑爷有私,已有了两三个月身孕。”
    小雷听得她有孕,忙扶她起来,侧头合王慕菲说:“姐夫,这就是你不对。尊宠已是有孕,为何还叫她做这些活?”
    王慕菲吃吃哎哎:“原是瞒着你姐姐的。”
    小雷听得王慕菲这样说,实是又好气又好笑。气却是替真真气的。遇到这样不堪的人,难怪一但晓得他的真面目就要自请下堂。眼前这个男人并无半点担当,偷得使女有孕还不敢合娘子说。若是真怕大娘子就莫要偷,偷了又怕。算个什么?好笑却是笑姚滴珠在娘家口口声声都是这个举人姑爷如何如何。不把他马家地好兄弟们放在眼里。那王举人若是真好,与他过了六七年的尚真真怎么还要自请下堂?这才合她结亲几日居然就合她的使女偷上了。看她姚滴珠以后可有脸回娘家。
    只是这个小姚红却有些可怜。小雷因方才打她一掌。寻思要助她,眼珠子转了几转,笑道:“姐夫,我原是姐姐娘家人,我与你出头合姐姐说罢。”他是个粗鲁汉子,左手拉住了王慕菲,右手就牵住了小桃红。他轻轻用力一带,王慕菲只觉得手臂都要断裂,身不由自就被他带到姚宅大门。。小雷在院中略站一站,小桃红晓得他是不知小姐住在哪里,轻轻朝东边挣扎。小雷省得,带着他两个一力到东院最深处去。王慕菲一路上说不尽好话,小雷只道:“姐夫,我姐姐贤良淑德,不是那等小气善妒地妇人。”
    走到里院,姚滴珠早接了出来。小雷大声道:“姐夫,你看,我姐姐多贤惠,怎么会不许你纳妾,她在娘家就常说等你中了进士要把小桃红与你做妾的。你先就偷上了,快合姐姐陪个不是!”姚滴珠瞪着王慕菲恨不得生吃了他。王慕菲此时只得紧抱着小雷做救命稻草,可怜巴巴看着小雷。小雷指着小桃红地肚子笑道:“滴珠姐,这里可是你们王家的骨血,须要着意看顾才是,姑姑一直说你最是心善”看这三个人都似使重锤敲过,俱都愣在那里,他笑了一笑冲王慕菲拱手,道:“姐夫,你的心里话我都替你说了,小弟今日还要陪梅小姐去烧香,改日合姑姑来看小外甥。”
    方才小雷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在滴珠心头打滚。她日防夜防,没曾想还是叫小桃红偷上了相公,还抢在她前头有孕,分明是打她的嘴。王慕菲从前合尚真真在一处数年没有生养,她认王素娥做干姐姐地时候,没少听王老夫人抱怨。这一向小桃红又是住在西院,分明公公婆婆都晓得的,只是瞒着她一个。姚滴珠越想越悲,谁家小姐才出阁数用,使女先替姑爷养下儿子来?再想到昨天王慕菲闯入梅家花园,姚滴珠咬着牙拿定了主意,笑道:“原来如此,小桃红,你已是吃姑爷睡过了,倒不好再叫你在公公跟前服侍,也罢,你就搬到我院子里来,喏,东厢房西里间把你住。”上前极亲热的捉着小桃红的手笑道:“从前你我是主仆,如今共侍一夫,只叫我一声姐姐罢了。”丢下吃惊的王慕菲,把小桃红扯到房里去坐,又一叠声叫清风明月出来替小桃红收拾卧房。王慕菲想到娘子的铁砂掌,毕竟小桃红腹里是他的孩儿,忙跟了去,看滴珠脸上略有怒意,嘻笑道凑到跟前,道:“娘子,原是我一时糊涂。小桃红已是孕”“你不必多说,我自有主意。”姚滴珠心里气极,面上偏挤出一团和气,指着小桃红的肚子笑道:“相公,这个是你的孩儿,我是嫡母,难道就不是我地孩儿么。我自会好好对他。只是”横了战战兢兢坐在下首的小桃红。
    小桃红积威之下,哪里坐得住,忙又站起来。
    姚滴珠笑道:“我也晓得公公婆婆盼孙子有年头了,这是极大的喜事。只是,你可曾想过。我爹爹跟继母晓得我才嫁不过半年,你就做下这等打姚家脸地事体,他们喜不喜?”
    王慕菲不言语。小桃红忙跪下来。哭道:“小姐,原是婢子糊涂。只求小姐大慈大悲,看在孩儿份上容婢子把他生下来。”
    姚滴珠看王慕菲如木石般坐在那里,心里冷笑两声,面上依旧笑的似外头地春风般,道:“小桃红。不是我不容你,你在我家日久,自当晓得我爹爹跟继母都有护短地脾气,你还是我姚家人呢,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来,大棍子敲死你是极便宜地。”
    王慕菲依旧如木石,滴珠叹气道:“小桃红,你却是性急了些,本想等明年相公中进士与你开脸。正大光明与相公做妾的。如今叫你们这样一闹,我地脸还要不要?姚家的脸还要不要?只得委曲你做个通房罢,我就吃点亏。你生下孩儿不论男女都抱在我房里养活,只说是我姚滴珠的孩子儿。一来全你二人情谊。替王家存一点骨血。二来相公明年春闱得中,还有求我娘家处。不能得罪姚家是不是?”
    王慕菲只要那孩子能生下来,别的都不论的,看滴珠且笑且言,办地甚是妥贴,她说一句就点一次头,笑道:“娘子说的极是,都依娘子就是。”
    小桃红有苦说不得。这般处置,就是过得一百年,生下一百个儿子来,都是她家小姐的,自家连个妾都挣不上。小姐若是不生还罢了,若是自家有生,她的儿打回原形还是奴婢生的,比庶出还不如。姑爷原是答应的好好的要抬举她做妾的,此时全然忘了,她低着头只有哭泣。
    滴珠看小桃红似抽了骨头般软成一团,笑道:“小桃红,老太爷那里我自换人去服侍。你去房里静卧养胎,必要替我王家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好孩儿。”把小桃红支走,变了脸色瞪着王慕菲道:“王举人,你可如意?”
    王慕菲本以为滴珠晓得这些消息或是打或是骂,必要好好闹一场,没想到她恁样贤慧,吃她说几句狠话极是容易,也不恼,连连点头道:“夫人处置地甚好,为夫心满意足。”
    “相公,如今我连你的孩子都养活了,你可还以为你不是我姚家的银子养活地?”姚滴珠身子微微前倾,凑到王慕菲跟前冷笑。王慕菲嗅得她怀里一阵花香,好像是在哪里闻过的,一时失神。
    姚滴珠因他半日不答,方才地气都涌上来了,使性子想抽他。然此时外有梅小姐,内有小桃红,不是使性子地时候,她忍了又忍,喝道:“王慕菲!”
    王慕菲突然想起来,方才小雷身上就是这个香味,合滴珠自上一模一样。从前真真也爱使香,他两个亲热时也沾一两点到他身上,学里朋友吃酒人家还笑话过他呢。此时小雷合滴珠身上气味一样王慕菲打了机灵,又想到昨夜小雷翻墙矫健如燕子抄水一般。莫非她两个若真是那般,难怪滴珠想法子要把他逼出来住呢,又是这般好说话。也难怪一向不理他的小雷待他这样亲热。那小雷果然好本事,人家地娘子占着,梅家小姐哄着,好处都叫他一个人吃去!
    他脸色变了变,陪笑道:“原是为夫没得本事,叫娘子出嫁妆养活全家。我与滴珠娘子陪个不是好不好?”立起来唱个肥喏,学那戏子甩袖子,唱道:“娘子”
    姚滴珠白了他一眼,笑骂道:“没出息,你既然晓得是我养活你全家,就与我老实些,听说你昨日闯到梅家花园去了,也是个举人呢,吃人家捉住了送官,你的面皮朝那搁?”
    王慕菲惊出一身冷汗来,这般见不得人的事体她怎么晓得?必是小雷合她的说,越发坐实了她两个有奸情了,心里恨不得把这一对狗男女绑上石头沉到潭里浸一百年!必不能叫她两个如意,忙道:“哪有此事,必是人家胡说。娘子,为夫搬回来住罢,其实在后园读书也是一样的。”
    滴珠也怕他在外头住着勾搭上梅小姐,忙道:“你已知错,自然不罚你,搬回来也罢。只是从今以后不许随意出后园门,你可做得?”
    王慕菲心里算算,应道:“使得,我吃了早饭就往后园书斋去,只是那酒糟气味难闻些个。”
    滴珠气闷,她这几日已寻到一处好所在可以开酒店,位子极好,不远处就是章台走马这处,生意必定兴隆,里头前店后坊,样样都是现成的,因道:“你放心罢,我已寻到一处店面,就搬过去。你只静心读书。”
    滴珠亲至后边,看着人把箱笼都收拾回来。王慕菲靠在美人榻上,手里捧着明月泡的香茶,看几个使女争先恐后听他使唤,长叹道:“果然大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呀,难怪爹爹把钱看的那样紧。”
    话说小雷走到尚家去,寻着真真,笑道:“真真姐,这几日隔壁还有一场大闹呢,你只看笑话罢。”
    真真奇道:“何事?”小梅猜到几分,附到真真耳边说了,真真面色微红,啐道:“怎会如此,那姚氏也有今日,倒叫我歇了看笑话的心思了。”丢过一边不理。
    小雷背着手在庭院间晃了几圈,想起来食盒不曾收回来,转到后巷去,正好撞见滴珠看着管家们搬家,都不晓得那个食盒是谁送来的。恰好小雷来取。滴珠就问他:“小雷兄弟,他才搬到这里几日,你两个就相与上了?”
    小雷故意没好气道:“我哪里晓得,原是那一日我陪梅小姐出去耍,遇见姐夫一路跟着那梅小姐,所以说得几句话。不是看姐姐面上,我理他呢。见了瑞芬就合猫见了鱼腥一样。”走到院中故意跺脚道:“我瑞芬姐姐还要说人家呢,可不能吃他坏了名声,回去必叫瑞芬姐不要理他!”
    姚滴珠气了个倒仰,看几个奴仆俱有偷笑之意,也只能把酸醋收起来,眼前要先收拾了小桃红,再打发那个不晓得羞耻的梅小姐。心里不禁恨道:“他王慕菲不过是个举人罢了,还有哪里好?一个两个都合不要钱一样倒贴上来,真不要脸!”板着一张臭脸回去,看见王老婆子在厨院那边探头探脑,就连公婆也恨上了,小桃红不能放过,公公婆婆也要叫他们吃个苦头,晓得这个家谁当家才是。她想了想,就使奶妈去雇镇上极出名做不长的一个刘八嫂,安排她住在西院顶小桃红的缺。又连刘八嫂那个极傻的儿子也一并安排在西院,说是叫他与老太爷老夫人跑腿打杂,其实是要叫他两个故意去气王老太爷两口儿。王家自此一团和气过日也不必细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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