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红心里五味杂陈,在房里走来走去,收拾东西,关窗户,扫地揩灰,忙的团团转,只是不言语。
    王慕菲也省得失言,然小桃红他是向来不放在眼里的,哄她做甚?因这一回上的是自家的药,没有辣椒面在里头,就觉得屁股痛的好些。其实隔着好几件衣衫,又是皮厚肉多的所在,哪里就咬得狠了?
    不过他举人家把自身看得甚重,所以叫唤的狠,实有三四分是真痛,还有二三分是那红红的辣椒面作祟,那多出来的几分却是妆的,一来要哄梅小姐心软,二来要叫滴珠晓得,原是为着她才吃家狗咬的。不然,就合小雷说的那般,一个男人家,吃狗咬一两口算得什么?
    奶娘虽然心中不忿王举人吃软饭不认帐,为着将来衣食计还要拢络举人,特为去菜市买来两条鲜鱼,烹了一钵鱼汤来与姑爷下饭,就是小桃红,看在姑爷份上,也待她客气了许多,自食盒里取出一碗肉汤,递把她道:“也是你自家不晓得事,抢在小姐前头有孕,她如何喜你?这碗肉汤与你吃,好生将养罢。”
    小桃红谢过奶娘,先服侍姑爷吃了中饭,才取了只小板凳坐在一边,就着姑爷剩的几碗菜,并她份例的一碟炒青菜,还有那碗肉汤吃饭。吃得一半,掉下泪来,泣道:“姑爷,你不为别人,为着我腹里的孩儿,也要硬气些。”
    王慕菲睡在榻上,听她提到孩儿也自心酸,安慰她道:“小桃,如今你小姐已是精穷。看那表少爷的情形。娘家也是靠不住的,她再像从前横行已是不能。你自宽心,有我一碗茶饭。必不叫你们母子挨饿。”拍着小桃的背,道:“且安心养胎。生了儿子就抬举你做二房。”
    小桃红就道:“姑爷,有一事要说与你听。我昨日在门口遇见小梅,她说她投在梅小姐处做活。婢子想,世上哪有这样巧合的事”
    王慕菲正要说话,听见外头一阵咳嗽。却是王老爷捂着脸进来,就住口不提。
    王老太爷看了小桃红一眼,道:“小桃呀,你去西院陪老夫人说说话。”支走了小桃红,痛心疾首道:“我地儿,你娘跟着姚贱人学坏了,一言不合就抽耳光,须要想个法子治治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妇人。”
    打小王举人常见的是爹爹打骂老娘,所以他一向觉得男人打老婆是天经地义。就是从前真真那般柔顺他还打着调教地主意。如今换了老子挨老娘打,实是替老子不平,然他自家吃惯了铁砂掌。滴珠自嫁过来就摆明了架势是把他爹娘挂起来的,连带着他对爹娘地事都是能避则避。
    此时找上他。不得不问道:“爹爹。娘为何打你?”
    “为何,还不是为了银子!说我藏着那一二百两银子不把她用极是不该。”王老太爷提到银子,急的气喘,怒道:“方才又说要去摇会,问我讨银子,我且在你处避一避。”
    王慕菲想到爹爹存了一辈子的数万金银,还有他那四五千两,心里一阵急痛,好半日才回过精神,叹息道:“那个贾员外怎么会骗我们呢?那许多银子,也没见他搬走,怎么就不见了!”
    王老太爷唏嘘不已,浑浊的老泪挂在腮边,拉过儿子的手道:“我地儿,爹爹省吃俭用一辈子,如今两手空空反吃你娘打骂。”
    王慕菲叫老太爷哭的没躲处,只得忍着屁股上的疼痛移到西院,数说王老夫人:“娘,你这几日为何这样暴燥?”
    王老夫人道:“从前你爹爹说一我不做二,还是打来骂去,俺只道这一辈子都是这般忍气吞声。老天爷开眼,把滴珠送把我做媳妇,她说的果然没有错。他打你一巴掌,你还他两巴掌,如今你爹爹不敢打我了,不是好事?我比不得你爹爹没缘无故爱打人的。”笑眯眯问小桃红:“是也不是?”
    小桃红受宠若惊,正要点头,王慕菲只觉得喉咙里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小桃红缩了缩头,不敢作声。王老夫人突然想起还要去摇会,忙问儿子要钱,道:“阿菲,与我二两银子,娘要去摇会耍子。再与我五分银子份子钱,镇口酱坊的李大婶生日。我晚上到她家吃酒。”
    王慕菲自怀里摸出荷包,王老夫人一把抢过,取了一个二两多的锭子,把荷包翻来翻去看了许久,道:“这是真真的旧物?正好与我配那件宝蓝的大袖衫。”
    老夫人为人不比老太爷小扣,反手把荷包里那七八两碎银子倒在床铺上,换了大袖衫,把那个荷包取细红绳系在腰上,笑道:“这样才有些体面呢。”又坐到窗边,擦了厚厚一脸粉,点上两团红胭脂,兴头头走了。
    小桃红也是晓得王老太爷地脾性的,趁着他父子两个相对发愣,取个小汗巾,把碎银子都拢在一处,打个小包递到王慕菲处,笑道:“老夫人已是出门去了,姑爷,若是无事,婢子回房呀。”
    到老太爷跟前福了一福,出来刘八嫂的傻儿子淌着口水对她呵呵傻笑,小桃红瞪了他一眼,心道:“小姐失了势,姑爷必要赶你们出去,且叫你们得意罢。”
    那傻孩子吃小桃红瞪他,恼了,跑进厨院找他娘,告状道:“娘,小桃红欺负我。”
    刘八嫂竖起两条眉毛,冷笑道:“是那个不知死活地贱丫头?小姐才抬举她几天,就会拿腔作势欺负人呀!”
    奶娘拦她道:“她也是个可怜虫,偷哪个不是偷,偏要偷姑爷。小姐还没生养,她要先桶出个小娃娃。好日子在后头呢。”
    边上小姐房里两个粗使的小丫头闻言都冷笑,一个道:“妈妈。你不晓得,她肚子里那个还不晓得是姑爷地,还是苏姑爷地。”
    奶娘跟刘八嫂都大吃一惊。丢了筷子齐声问:“这话怎么讲?”
    小丫头笑道:“那一回王家的姑爷苏公子吃醉在我们家住,清风明月两个因小姐吩咐不叫小桃红近身服侍姑爷。支使她去外书房伴苏公子住了一夜。”
    咣当,咣当,咣当。奶娘地饭碗滚到桌子低下,刘八嫂的饭碗滚到门槛,第三声却是姚滴珠一脚把碗踢开。
    滴珠听说小桃红还陪苏公子睡过。先是怒,后是喜,慢慢板了脸道:“此事谁也不曾亲眼见过,不许胡说。阿妈,取茶我吃。”满面疲惫坐在桌边。
    奶娘忙倒了一大碗温茶把滴珠,滴珠咕咚咕咚几口喝完,将眼一横,刘八嫂拉着儿子悄悄出门。那两个小丫头也低着头出去。
    姚滴珠道:“我不在家,姑爷可有什么事?”
    奶娘笑道:“姑爷无事。只有隔壁梅家使了两个管家来瞧,站了一会就走了。”
    相公子合小雷都没有来问一声,滴珠心里甚是失落。叹息道:“受穷的滋味就是这般,谁都不拿你当个人呢。我一时不察收了假银子。又是白花花一万多两送出去。”说着泪珠儿都掉出来,冷笑道:“难怪人家都瞧不起咱们做生意地。起早摸黑做几年,他一个官儿上嘴皮搭下嘴皮,我们就要双手送上,还生怕他不要!哼,我必要阿菲做官,好生出这一口恶心!”
    那奶娘心里有话说,看小姐这般却不敢说,想了想,还要哄她止泪,道:“傻孩子,你娘家有钱有势,又有两个小兄弟,虽然隔母,到底一个姚字分不出两家人。这区区万把银子算不得什么,说不得哪一日夫人快活,与你三五万零花呢。”
    姚滴珠本来奄奄一息,叫奶娘提醒了,马三娘上回不是把她三万零花?还许她说爹爹另有金珠与她。她又不是真穷,为何要这样丧气?立时精神抖擞,笑道:“阿妈说的极是,我爹爹最是痛说,这点银子算什么?”
    摸摸手腕上两只金镯子,两边各有一张二千两地折子,这却是那知县夫人因她银子送的爽快,教她的,说男人一当了官,八成都要纳妾,正房娘子若是差一点点,就叫汉子当了泥菩萨供起来,必要有个退路。所以滴珠把剩下的四千两换了两个折子藏起,打定主意这个钱贴肉藏着谁也不告诉,要合王慕菲说都打点花费了。横竖家里还藏有王家亲戚送的金银,取出来使就是。
    她却不晓得王举人另有心思,等她穷已是眼中滴血,要趁她穷了收拾她。奶娘捧出饭来与小姐吃了。滴珠走到水缸边,用力把眼柔红,使袖子挡着脸,却是没有眼泪出来,她想来想去,想到从前以为嫁把王举人,做当家夫人风光无比,谁料王举人是个不事生产地肉头,嫁过去半点都不省心。这般想着,心里就有些酸痛,然泪珠不听使唤,依旧不肯出来。滴珠再想到她攒的五万多两银子吃那姓贾的骗去,连个响也没得,眼泪就止不住的掉下来,原是为着要哭的要看才哭的,岂料哭过几声,是实打实的伤心,越哭越不是滋味。待她走进卧房,已是哭的合泪人一般。
    王慕菲站在窗边,看着她扑到床上去,心中甚是快活,笑道:“滴珠,官司可了?”
    滴珠自怀里取出出首的那张状纸,丢在床上,哭道:“你结识地好人,害我足足花了一万五千两银子打点,如今我是精穷了。”
    王举人听说花了一万五两出去,心痛的心比幸灾乐祸的心更甚,结结巴巴道:“不是说好一万两么?”姚滴珠含着泪道:“昨日半夜到地圣旨,说是吴县接驾有功,转升了青州府同知。所以吴县尊改了主意,但有到他手的,莫不扒个干净。”
    王举人小时候就在山东长大,那青州是个有名薄淡地方,若是迁那里地同知,连小菜都不得到手。升到那里却是时运不济了,难怪县尊要大捞一笔。他从前几十万地银子也丢过,虽然有些心痛,倒没得把这一万多两放在心上。姚滴珠的钱,他花一钱都难,比不得真真地银子丢了叫人睡梦里都痛。
    他想到那小雷,有些不放心,诱滴珠道:“你表弟小雷呢,怎么没合你同去?”
    滴珠摇头道:“这个小雷甚是孩子气,昨日说话你也听见了。再者说他自家也不认得几个人,都是那相公子的人情份上。此事已了,我们明日备个酒请他们罢。”
    王慕菲回想昨日小雷说话,哪里是孩子气,分明是不把滴珠看在眼里,想来为她官司奔走,却是怕牵连到姚家,连累他姑姑吃亏,并不是对滴珠有意。再想那马三娘,世上后母哪有好的?又是自家有儿子的,前头娘子生的面子情罢了。若不是嫁把举人了,想必都不会正眼瞧她。这般剖析明白,心里大乐,只要再忍几日,等圣上移驾,就可以好好收拾滴珠,也不怕她闹上天去。一个从前名声就不大好的妇人,一个是举人,就是有口舌,人也是偏着他这边的。他越想越美,极得意睡到床上,翻了个身,屁股有些吃痛,还是趴着。
    滴珠却是正的悔了,将来娘家虽然不会亏待她,可是她在苏州吃官司,娘家自束手,可见有了后母,待她不过如此了,将来还要看后母眼色行事。从前她仗着钱财,不拿王慕菲当相公,左一巴掌左一巴掌,虽然抽的痛快,却把男人抽到小桃红的床上。还好老天开眼,小桃红还偷过王家姑爷,此事若是办得好,就可以将桃红除去。只是叫她低声下气去哄相公回转,却是有些难法。想到还有个生的甚像尚氏的梅小姐住在隔壁,她咬了咬牙,走到王慕菲身边,笑道:“阿菲哥哥,你脱了裤与我瞧瞧,家里那瓶止血散可用上了?”
    王慕菲因她这般温柔说话,越发觉得自家方才的打算对头,也笑道:“用上了,已是结了痂。滴珠,方才梅家又送了两瓶来,你取来瞧瞧,可惜先送来的两瓶跌碎了。”
    桌上摆着一个三层食盒,清漆无花,不比苏州的器物样样都要黑漆镶螺钿来得精致好看。滴珠觉得无趣,揭开盒盖,第一层是四样苏式糕团点心,第二层却是蒸饺,烧卖,三角形的小烙饼,并杂粮面的窝窝。王慕菲远远看着甚是眼熟,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第三层摆着两只五彩小瓷瓶,比她失手跌碎的那两个素瓶子要精致得多。使红布包着木塞塞在瓶口,滴珠拨开一个看时,气味颜色差不多,也不理论,取出来摆在妆台上,一不小心碰到盒盖,盒盖跌到地下翻了两下,滴珠正好看到里边有一圈字,她疑心这是梅小姐私相授受,忙不动声色拾起来。把食盒细心理好,道:“阿菲哥哥,我把盒子拿到去妆些什么,也好与人回礼。”
    走到西里间,取了盒盖在窗边细看,这一圈却是小篆,她不大认得,一个一个猜过,依稀认出一个尚字。滴珠心惊,梅小姐生得合尚氏有七八分像的脸在她眼前打转,耳畔雷鸣,一道道响雷都劈在她的头上那尚真真,居然没有死?!
    姚滴珠觉得再丢十万两银子也不似这般叫她没有力气,扶着桌子软软靠在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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