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窗外漆黑的夜幕下云层翻涌,屏幕上的电影被按至暂停键,房间里只剩下手机屏幕上游戏的背景音效。
    “我赢了,愿赌服输。”洛颜看着棋盘上堵不住的四颗黑子,小狐狸似的舔了下唇,盘腿而坐,眉眼间满是得意。
    她已经选了自己最拿手的五子棋来打赌,谁知陆淮琛也是个高手,几十分钟过去,两人差点厮杀成死局。
    还好她给他留的坑多。
    洛颜捧了一大把瓜子搁到他面前,明眸皓齿,连卧蚕都笑成了弯弧的月牙。陆淮琛轻笑一声,微眯起眼,无奈地投降。
    他发觉,让她开心这件事好似轻而易举。
    其实有好几次他都故意放了水。
    他知道洛颜聪明伶俐,小脑袋瓜里装的全都是鬼点子,盯着屏幕的眼睛一转,下一秒就挖了个小坑给他。
    他一秒识破,却也心甘情愿地往里跳,然后抬眸看着她眼睛里逐渐透露出惊喜。
    就像夜幕中点缀的星辉。
    “等一下你先别退出,”她伸出手来攥住他的手腕“我要下完最后一步,然后截图。”
    少女手背纤瘦白嫩,掌心的温度沿着手臂的脉络传至他的心窝。
    他勾唇低笑,稍微离近了点,眉目慵懒地看她连成五子,道:“然后发朋友圈,说你赢了我吗?”
    “没,我从来不发朋友圈,”她将图片保存下来,抬起下巴颇有几分骄傲“但以后这就是你输给我的证据,你要是不服气我就”
    话说到一半,洛颜愣住了。
    她终于反应过来,两人靠得实在是太近了。
    他呼吸时,温热的气息就轻拂在她的脸侧,身上洗衣液的香气一阵阵撩拨着她的神经。
    一股热意沿着四肢的经脉来回冲撞。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声音低沉悦耳:“你就怎样?”
    “我就”她眼睛四处躲闪,随手从桌子上抓起一包乐事薯片塞进他怀里,别过脸去小声说“吃你的薯片吧。”
    她把身子稍微往旁边挪了挪,然后面红心跳地取消电影的暂停键。
    还好没开灯,她都无法想象自己的脸红成了什么样子。
    陆淮琛抿唇轻笑,坐正身子,扯开乐事的包装袋后给她递了过去。
    洛颜悄悄瞥他,又迅速摆正头,泄愤似的故意“咔吧咔吧”咬着薯片。
    电影上的印度人突然跳起了舞蹈,音响的声音有些大,洛颜吓了一跳,小幅度地抖了下身子。
    陆淮琛摸过遥控器来,调小音量。
    也不知道是刚才离太近的缘故还是什么,她总感觉屋内有些燥热,干脆拿过可乐罐来,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又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小嗝。
    那人在剥瓜子,瓜子皮放在手边,一小撮瓜子仁放在一张薯片上。
    洛颜抱着膝盖看电影,偶尔分神偷瞄一眼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剥的专注,五官轮廓像是线条完美的素描画。
    她忽然觉得,陆淮琛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连敬爱的周总理都比不上。
    电影演到中间环节,主人公跟别人发生了争执,洛颜紧张地攥着枕头一角,整颗心随着情节忽上忽下。
    陆淮琛的瓜子也剥好了,因为瓜子皮上有焦糖的缘故,他指尖黑了一圈,抬着下巴示意了一下卫生纸上的薯片。
    洛颜道了谢,捏起薯片来,真的一口气全都倒进了嘴里。
    瓜仁又香又甜,塞得满满一嘴,她莫名的从中吃出了幸福感。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愿意给她剥瓜子。
    陆淮琛准备下床去洗手间洗手,洛颜忽然拽住他的衣角。
    她耍赖说:“你继续吧,就当我加大赌注。”
    他不服气:“哪有人赢了之后加大赌注的?”
    “哦没有嘛?”
    “对啊。”
    “那我开创先河,你剥吧。”
    “?”
    陆淮琛发觉自己真的是拿她没有办法。
    窗外灰翳的阴云层层翻滚,遮挡住清明霁月。
    树叶被呼啸的风声吹得飒飒作响,憔悴的灯光在石阶上拖出半透明的光影,宛如支离破碎的墨色车窗。
    电影演到最后,主人公怀着欣喜的心情迎接他胜利归来的儿子,在众人面前分享他的喜悦,脸上洋溢的满是骄傲的神色。
    陆淮琛剥完最后一粒瓜子,微侧过眸,发现洛颜已经睡着了。
    她倚着背后折叠的被褥,头斜斜地歪着,一只手心还攥着靠枕的一角,另一只轻垂到床边下面。
    睡相很乖巧,唇瓣微抿着,眼睫浓长,细瓷般的皮肤被室内灯光衬的忽明忽暗。
    他抬眸看了眼墙上的钟表,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十点多了,又摁开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至今没有一条消息。
    陆淮琛看着满桌狼藉,考虑究竟是该叫醒她让她回家,还是就让她在这儿过夜。
    窗户边还搁着一张加长的皮绒沙发,足以容纳他长手长脚。
    正当他垂眸思索时,窗外忽然大亮,风声愈加肆意起来,隔着窗户都听到了枝叶折断的声音。
    没过几秒,一声天雷轰得在耳边炸开,仿佛震得桌面都颤抖了一下——
    洛颜一下子惊醒了。
    陆淮琛用遥控关了电视,出声安抚她:“没事,只是打雷了。”
    话音刚落,又一道霹雳在夜幕中闪过,她脸色蓦地发白,紧咬住牙,连忙用枕头遮住脸,将自己同阴冷的世界隔绝。
    “轰——”
    雷声过后,陆淮琛摁开床头那盏橘色的灯。
    洛颜蜷缩着身子窝在床铺上,严实地捂着耳朵,额角渗出了冷汗。
    她手腕上系了个红绳,上面栓了颗佛珠,大概是长辈求来保佑平安的信物。
    陆淮琛伸手碰了她一下,发觉她指尖冰凉。
    是害怕了。
    他将桌上的垃圾全都收到袋子里,借着灯光在室内巡了一圈垃圾桶。
    起身时洛颜迅速伸出手拽了他一下,纤细的指尖紧勾住病号服的袖口,眼睛从枕头边露出来了一点,朦胧,通红,像是一只无助的兔子。
    陆淮琛拎着袋子的紧了又紧,薄唇轻启。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幅神情。
    窗外狂风呼啸,他敛起眉心,伸手牵住她冰凉的手指捏在手里,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让她安心,嗓音低柔:“我把垃圾放到门口就回来。”
    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洛颜回过神来,迅速抽出手,窘迫地将脸埋在棉被里。
    陆淮琛轻笑,伸手揉了下她的发顶,长腿迈下床,拖鞋在地板上踢踏了几步,很快又坐了回来。
    他将桌子收起来,关上空调。
    窗外暴雨颇有倾倒之势,雷声持续轰鸣。
    他坐在床侧凝望着云雾下的波涛汹涌,忍不住叹气。
    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
    “你要不要给家人发条信息。”
    陆淮琛俯下身来,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身上。
    她想了想,从床上慢吞吞地爬起来,抱着枕头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她打开手机翻出了奶奶的手机号,下巴靠着抱枕,双手微微颤抖着打字。
    眼眶里模糊一片,她连字迹都看不清了。
    站在身侧的陆淮琛微抿起唇,将手机从她手里抽走,帮她把剩余的话打完。
    “这样行吗?”
    “嗯。”橘黄色的光线倾泻在床单上,温柔到她仿佛快要落下泪来。
    就是在这样的雨天。
    她六岁,被绑在废弃的楼房里,听着电话那头冰冷的忙音,忍受着冷风如针扎般刺透她的皮肤。
    近十年来,每到雷雨天,记忆就会像潮水般席卷而来。
    她害怕到撕心裂肺。
    发完短信,陆淮琛搬来凳子坐在床边,她躺在沾满他气息的被窝里,脸有些红,露出湿漉漉地眼睛看着他。
    “你不睡吗?”
    “一会儿,等你睡着。”
    灯光下他眉目柔和,唇角含着笑意。
    洛颜忍不住小声嘀咕:“没关系的”
    况且被他这么盯着,她全身的血脉似乎都在沸腾,根本就毫无睡意。
    确定窗外很久都没再响起轰鸣的雷声,陆淮琛起身帮她掖紧被角,嗓音低沉:“那我就在旁边的沙发上,你如果害怕就叫我。”
    她缓缓点头。
    头顶的灯还亮着,洛颜侧过身,攥着被角将自己缩成一团。
    她似乎每一次孤立无援的模样都会被他看去。
    但他也没问过,也从没拆穿。
    就好像是在保护她的自尊心一样,一直在安全的领域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要昏昏欲睡的时候,灯忽然灭了,她蓦然感觉后颈发凉,瀑布般倾斜的雨声中夹杂着一阵电闪雷鸣。
    洛颜吓得忍不住浑身颤抖,喑哑着嗓子发不出任何声响。
    而就在下一秒,背后的床逐渐沉陷下去一块。
    等到整间病房又被闪电照亮时,她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环抱。
    “睡吧,别怕。”带了点汗意的掌心遮盖住她的耳朵,那柔和含糊的嗓音,轻轻地拨动了她的心弦。
    室内忽然变得很静。
    仿佛连雷声都听不到了,耳畔只剩下陆淮琛温热的呼吸和她如擂鼓般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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