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得知百花楼泄密证据确凿的消息,已经是在半年后,这段日子里,许多前去暗探百花楼的氓北弟子都有去无回。
    也是在这一年,江湖上有传言说,听雪门收了位实力强悍的神秘天才少年。
    此人用了半年时间,就学会听雪门中顶级的剑法雪落长风,年仅十八就能破除听雪门的剑道机关阵。
    甚至比当年的剑神郑机云风头更盛。
    那弟子将雪落长风练到炉火纯青,主动向门主请命前去朔风城,誓要一剑铲除百花楼,为师兄弟们报仇雪恨。
    是夜。
    朔风城内静得出奇。
    一座富丽堂皇,灯火通明的高楼中,横尸遍地,寂寥无声。
    沈问孤身一人游走在百花楼内,步伐缓慢,脚边是数不清的亡者残骸。
    他神情淡漠,眼底尽是杀意,身上的夜行衣溅满暗红,手中的浮生剑寒刃滴血。
    寻找楼内是否还有漏网之鱼时,沈问在一楼的某架屏风后发现了个暗门,里面通往百花楼的地下密室。
    他小心翼翼推开暗门,万分警惕地迈下阶梯,环顾四周,这里除了放置了些备用杂物外,似乎没有别的东西。
    但屋子角落有只半人高的大木桶,又脏又破,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还不断漫出异样的气味。
    沈问不禁眯起眼睛,表情严肃地缓缓走近。
    桶中全是腥臭腐朽的暗红色,血水里坐着个身穿被血液染红的听雪门校服的年轻人。
    他的面孔,沈问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行书问双目被人剜去,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孔洞,舌头也被割下,四肢早已不知去处,裸露出来的皮肤大多也病变溃烂,但唯有耳朵似乎还算灵敏。
    听到微弱的脚步声,他浑身瑟缩了一下。
    “……”
    沈问整个人僵在原地,心头漏了一拍。
    这一夜,他斩去无数人的性命,每个人的哀求和惨死他都可以视若无睹,但在看到桶中的人时,沈问的脑袋瞬间空白,耳畔嗡鸣。
    百花楼的人为了给行书问的伤口止血,还在他四肢与身体的断口处缠上了绷带,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延续他所剩不多的寿命。
    他甚至被剥夺了死去的权利。
    肯定很疼吧…
    沈问那双黯淡的眸子中情绪复杂,鼻子涌上一股酸意,呼吸也越发艰难,身体本能地开始发抖。
    寻找了半年的人,如今近在咫尺,他却只能死死咬住牙,不敢让喉咙发出一点儿声音,不敢让桶中的这个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行书问就静静坐在那里,感受不到痛苦似的,一动不动。
    犹如一幅恶鬼到人间留下的杰作。
    半晌,沈问双手有些颤抖地举起浮生剑,剑刃上的暗纹,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绚烂红光。
    他紧紧闭上双眼,用自己此生所学中的最迅捷的剑法。
    哘——
    刺向行书问的心脏。
    ……
    云间月拍卖会第一晚。
    揽星辰商船。
    三楼,拍卖会场。
    先前站在台子角落的女子退下台去,片刻后,她推着一架木制的可移动方桌回到台上。
    木桌桌面被织锦丝绸遮盖,隐约从其凹凸的形状能看出桌上放的似乎是柄长剑。
    “众所周知,江湖兵器谱排名前五的浮生剑,一直被藏匿于氓北仙山内,踪迹难寻,而尘灭剑,与浮生剑出自同一块天外陨铁,亦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名剑。
    传闻此剑挥出剑气可化作凛冬寒风,冰冻三尺之内所有可见之物,只是这剑身似乎认主,自其遗失之后,再也没人能将剑刃拔出剑鞘。
    作为本次拍卖的首件拍品,因我等认为其价值难定,故今日不设底价,从零起拍。”
    待男人的声音停顿时,那位推车的女子手指落到丝绸上,缓缓揭开,桌上的物品也随之显露。
    尘灭剑整体为玄青色,剑鞘外绑着两圈麻绳,破旧的麻绳上还溅落了几滴血迹。
    剑身外形普通至极,若不是出现在揽星辰商船上,人们也只会认为这是一把寻常黑铁剑,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一百两。”
    靠近台子的几排人群中,有人率先抬手出价,语气云淡风轻,就像是随便吃顿饭般轻松。
    “三百两。”
    “四百两…”
    紧随其后又有两人洋洋洒洒跟着出了价,众多宾客都是坐着看戏,没有谁对这东西是非要不可的态度。
    四百两后无人出价,正当所有人以为这东西的价钱就停在此处时,前几排中,一位女子抬起纤纤玉手,手腕处带的两只银镯碰撞作响。
    “我出一千两。”
    简潇湘慵懒地靠在座椅上,手指不断玩弄自己耳边的发丝。
    满座众人被她出的这价钱吓了一跳,纷纷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房间里的声音逐渐嘈杂起来。
    “拔不出剑的尘灭不过就是个摆件儿,花这么大价钱做什么?”
    “是暮云楼楼主出的价啊,那没事了,她的心思你别猜,这个人向来是稀奇古怪的,做事很没有章法。”
    “这剑又不能用,外表又十分普通,被藏匿了这么多年,没准儿剑芯早就生锈了,哼,蹭着浮生剑的名头拿出来卖,这云间月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
    “嘘,你小声点儿…”
    “……”
    此起彼伏的谈论声,有的质疑,有的嘲笑,甚至还有些,在斥责云间月卖这样一柄残剑有失体面。
    简潇湘坐在原处两耳不听,自顾自地垂眸欣赏着前几日刚刚染红的长指甲,心情甚好。
    她身侧的座椅上坐着位头戴兜帽,身披斗篷,面遮黑罩,从头到脚被黑色衣装裹得严严实实的年轻人,看不出此人身形容貌。
    “简楼主,你这又是何必?”
    年轻人忍不住偏头看向简潇湘,低沉的嗓音有几分关切,“此剑已经是无用之剑,花费大价钱将其买下,反倒是便宜了这云间月。”
    “毕竟也是神兵嘛,就算如今无人能拔出它,也应该得到它应有的价值,一千两可委实不算太多,全当我暮云楼买了个珍奇摆件儿。”
    简潇湘闻言转头对着他掩面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轻蔑,语气中带着嘲弄。
    “而且这拍卖场上的人,都巴不得我将钱财散在前面的拍品,这样,等\\u0027那件东西\\u0027拿出来时,我也就无力竞价了不是?九曜小弟你跟着大巫师这么久了,怎么也没学会他这些小心思呢。”
    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巧透过九曜传到了大巫师的耳朵里。
    “哼。”
    大巫师只是默不作声拍了拍衣角的灰尘,甚至没有瞥她一眼。
    简潇湘的这话虽说是讽刺大巫师,倒是让九曜有些无所适从,只能尴尬地对她点点头,不再说其他。
    兴许是被一千两的价钱给惊住,许久无人出价,台上的女子举起小锤轻轻敲响墙边的钟铃。
    叮——
    “尘灭剑,一千两一次。”
    钟铃声清脆悠扬,余音回荡在整个空间内久久不散,也让在座众人的耳语声渐渐归于宁静。
    “一千两第二次…”
    台上女子刚刚举锤要敲铃时,一道清澈的嗓音从房间的后排传出来,直接打断了她的喊话,也止住了即将敲击钟铃的落锤。
    “三千两。”
    沈问在座椅上正襟危坐,神情一反往常地严肃认真。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动用了灵力,将这三个字完完整整送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
    刚刚才安静下来的船楼里,眨眼间,又爆发出巨大的吵闹声。
    “多少???”
    “不是,刚刚那个男的出价三千两吗?我真没听错吧?!”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一柄拔不出的破剑卖三千两黄金,这船上还有没有正常人了?”
    “那人是谁?我怎么没见过啊…脸上戴的面具也不眼熟…”
    “喂,听说他好像是尧天阁的…”
    “如果我没记错,台上摆着的是尘灭没错吧?不知道还以为换成什么东西了呢,三千两?真不要命了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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