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什么耻辱能够打倒一个铁铮铮的汉子,那么那种耻辱无疑是最卑劣、最恶心、最丧心病狂的。
    缪成面如死灰,眼瞳空洞无神,就这么像滩烂泥一样趴在囚床上,背上的伤完全没有得到治疗,轻处虽已结了层嫩痂,但严重的地方仍在随着心跳往外渗血。血眼一拍一拍慢慢鼓动,若再照这样下去,恐怕催动它们的动力就要熄灭了。
    常余再不敢往他背上看,每看一眼,心脏就好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捏上一下,即便呼吸都不敢太深,怕血腥混杂着屎尿的味道叫自己把早饭倒出来。
    塞给狱监一锭大银,后者锁好牢门识趣地走开,常余放下食盒,俯身近前轻声呼唤:“大哥,我是常余,我来看你了,你……你还好么?”
    缪成眼皮稍稍抬了两毫,重又垂回原来的位置。
    “大哥,大哥,我是常余。”他以为缪成没听到,加大了声音。“你还好么,我来看你了!”
    仍旧没有回应。
    常余挪到缪成视线前,挥了挥手继续呼唤,仍旧毫无反应,常余犯急了,怎么叫都不应声呢,不会是给打傻了吧,一念及此,心头火气,腾地站起身来扒住牢柱。“管事的呢,给我过来!”
    狱监晃晃悠悠踱回来,半死不活道:“这就要出去啦?受不了这味是吧?”
    常余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指点缪成背伤:“我来问你,是谁将他打成这样的?是谁有这个权力用此酷刑的,我身为监天御史,非得狠狠参你们一道不可!”
    “哎呦,原来是新晋大天师啊,失敬失敬!”词是恭敬词,语却是戏谑语。“怎么,大天师俯察民情啦?”
    常余更火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紫金台管不得么?莫说此人是主公麾下最信任的亲信,便换作普通囚犯,御史大印也有权利弹劾你们!”
    狱监也不知是害怕了还是嫌麻烦,连忙夸张地点头:“好好好大御史大天师,您老人家能管得行了吧?”
    “那你告诉我,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对缪成用笞刑,你莫怕,若是你主官,我定不将你说出去!”
    狱监贼笑了笑:“不瞒上官,这个小的还真不知道,送来时已经这样了。”
    “那是谁送来的?又是从哪里送来的?”
    “这个嘛,估计上官要好好写参本啦!”
    “什么意思?”
    “人是王府送来的,送来的人是王府的人!”
    常余一时愣住了,心底被王因然撩起的火苗慢慢烧了起来,烧得他眼白裂出道道血丝。
    便在这时,牢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叫喊怒骂加上打砸摔碰好不热闹。狱监正要出去查看,却有一尊煞神闯了过来。
    “那个驴生狗养的屌货躲在哪里?”
    来人五大三粗,面目狰狞,满脸络腮胡像根根黑针倒插在肉里,右手攥着条蟠龙熟铜棍,左手托着一个狱卒,身后跟着四名同样凶神恶煞的大兵。
    狱卒见着狱监,像孩儿见着爹娘一样,哇地一声哭了满脸鼻涕。“我的爷呀,小七小六叫他们给打死啦!”
    狱监哪里见过这阵势,抖抖索索质问:“你……你们这是要劫……劫牢反狱?”
    那恶汉已将眼睛扫到缪成,将手里狱卒往狱监身上一丢,被砸倒的狱监张嘴准备呼救,却被两名当兵的拿马刀逼住,登时把一口气吞回肚里。
    常余一挺胸膛:“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恶汉的吊睛上下扫了扫常余,看眼前一身官衣,略微阻了阻他的脚步:“你他妈的是谁,堵在这里什么意思?”
    “本官乃是紫金台钦天御史,你是何人?你手提凶器擅闯官狱是想做什么?寂磬城没有王法了么?靖宁军没有军规了么?”
    胸口蓦地一紧,紧接着气息不畅,眼前金星乱冒,身子倒是轻巧了,天旋地转的,忽而背上又是一紧,这下什么金星银星都看不见了。
    石周龙踹飞常余,一个跨步冲到缪成身边,大手一探,拎人高马大的缪成像拎小鸡一样,捏着脖子将他顶到墙上。“是你他妈的弄伤了我涵弟?”
    缪成被石周龙捏得喘不上气,双手虚弱地想扳开石周龙的钳子手,却连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说呀,你他妈的神气劲儿呢,怎么着?现在屌怂了不敢放屁了么?”
    缪成嘴里嗬嗬有声,但说不出话。石周龙稍松了松手,缪成挤出一句咒骂:“祝他死全家!”
    轰的一声,缪成被石周龙狠狠掼在地上,身体里嘎巴嘎巴乱响,总之哪儿都疼,也不知道折了哪里碎了哪里。
    石周龙一脚揣在缪成腰眼,将他半个身子踹撞墙上:“你他妈的再说一句,老子今天废了你!”言罢又是两脚。
    缪成将口中血沫吐干净,斜眼睃着石周龙,虚弱但是倔强地回击。“你最好今天杀了我,若还能叫我缪成出去,定将商涵这畜牲千刀万剐油煎火烤掏肝剜……”
    这一胶结结实实踢在缪成面门,整个世界一片白,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屈辱,好像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
    但这种奇异的感觉很快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窒息感,他不得不张开嘴呼吸,这一张嘴,从鼻子里流出的血水一下灌了半嘴,呛了一些进气管,忍不住咳了起来,“哒哒”两声,也不知道嘴里有什么东西咳掉地上了。
    耳朵似乎能听到一些闷闷的声音,一个险恶一个温暖,然而那股温暖的气场小了些,不足以抵御那险恶,缪成想张开眼看,却怎么也翻不动眼皮,只能尽力听着。
    常余挓开手臂护在缪成身前,胸口虽然硬硬地疼着,胆子虽然瑟瑟地抖着,但一颗心强硬地顶在恶的面前,一步不让。
    “滚开,这是老子和这屌货的事情,你他妈要是再不识相,小心老子一起将你打发喽!”
    常余挺直脊梁稳如泰山:“国有国法,你如此逞凶施恶,就不怕遭报应么?你把他杀了,你就不用偿命么?”
    “老子是靖王麾下第一先锋,杀他一个孬贱的看门狗遭他妈屌报应,再警告你最后一遍,让不让开?”
    常余将胸脯一挺:“我是靖王麾下钦天御史总管祀天祈禳诸事,你敢杀我么?”
    “滚你娘的!”
    石周龙抡起大巴掌扇在常余脸上,常余站立不定一跤跌倒,他也急了,不顾眼前一片黑,盘在地上去抱石周龙腿。
    石周龙哪里能叫他抱着,抬起脚将常余踹到牢柱前,跟上补了一脚,踹得常余又闭过气去。
    他翻回头去看满脸血污的缪成,他鼻梁断了,门牙掉了,眼睛肿成无花果睁也睁不开,但唯一的一只手高高地竖起小指,在用最后的力气蔑视石周龙。
    石周龙彻底失去理智:“我日你八辈祖宗!”他高高地举起熟铜棍,“敢叫你知道欺负我涵弟的下场,明年今日,看谁为你烧纸!”
    熟铜棍挂着风声猛砸缪成天灵盖。
    若叫这一棍砸中,慢说脑壳,便是一掌厚的石碑都要给生生砸断,缪成心中忽而平静,原来死就是这么回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
    唉,亲爱的小霓,枉你对我一番情义,我这就走了,你好好活下去吧;
    敬爱的师尊,你老人家可要保重,大师兄,二师兄,请替我尽孝;
    好兄弟常余,谢谢你还能来看我,真该再多传你几套功夫的;
    功夫……齐骏啊,我来不及了;
    高荃,祝你幸福;
    王爷,就这样算了吧,我已尽忠!
    这一通胡思乱想,缪成真以为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却渐渐听清楚了石周龙急促粗重的呼吸。怎么?我还没死?他不是要砸死我么?
    他右手摸了摸头顶,完好无损,又向上探了探,摸到熟铜棍正悬停在自己头顶一掌多高处。咦?石周龙怕了么?
    他强将肿胀的眼睛撑开一条缝,眼前的景象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石周龙面红脖子粗,拽着熟铜棍使劲回夺,但那条熟铜棍好似在半空中定死了位置,任它的主人如何拧动身体,它就是纹丝不动。
    石周龙哼哧着又拔了一阵,渐起的恐惧慢慢侵蚀狂怒,这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棍子为什么像千斤重闸一样纹丝不动?难道说,缪成真有达真观妖法护体不成?
    即便有妖法我也要为涵弟出气,棍子不听话,还有刀子。
    石周龙撒手放开铜棍,棍子不因他撒手而掉落,仍旧悬在半空,他趁恐惧还未淹没怒火前,拽出贴身匕首,朝着缪成心口猛刺。
    妖法再度显应,熟铜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同时,匕首在距缪成皮肤一掌处再次停滞。
    石周龙吓坏了:“你他妈这是什么妖法?”他松开匕首,抡起沙包大的拳头,“今天即便用这一对肉拳也要砸死你!”
    拳头朝着缪成太阳穴砸去,这次没有丝毫滞涩,只是手凉冰冰跳了一下。
    石周龙眼睁睁瞅着自己的匕首莫名其妙出现在拳击半途,刀尖冲外,自己的拳头莫名其妙地扫了过去,血光一闪,整个匕首没根扎到手背,刀尖从握紧的指尖扎了出来,也不知是匕首钢口太好还是拳头捏得太紧,一时间竟一滴血都没有。
    恐惧的制造者反被恐惧吞噬,他大叫一声,连滚带爬逃出囚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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