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太医摇摇头,与崔氏问清楚程家娘子的情况,才是拿出诊脉工具,牵了红绳替她把脉。
    还没出诊断,程家二房当家程枫也是赶回来了,人到中年依旧风流俊美的脸上,是痛心与忧愁,“香容,囡囡怎么样了?怎么会落水呢?”
    “方老太医正在给囡囡看,具体原因妾身已经去清查了。”崔氏说前一句时,眼底里还满是心疼,后一句时,眼底闪过一道狠劲,若是让她查出是谁害她女儿落水,她定是不放过!
    这天夜里,程家二房南院的烛火便没有灭过。
    第二天早晨,病床上面色苍白也难掩容颜明艳的少女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眸底里是古井无波的神情,然后,习惯性的,她扫了一眼四周的摆设,低调有古韵的黄梨木大床,上头是水红色明艳的床幔,屋子里头,更是有一股极是难寻的蜜香味道。
    显然,这一切,很是陌生,这时,少女的眼底里才开始出现一抹迷茫来。
    这是哪里?
    这里不像是她熟悉的坤宁宫的寝殿,倒像是几十年前她没出阁的时候的闺阁,但,当年她李家的闺阁,可没有这般气派。
    难不成,是皇帝玩的新花样?
    看不明白,那就出声,李明昉默然了几秒后,张嘴, “来人——”
    可惜,喉咙疼得要命,出口的声音也沙哑的不行,她心想,她这枯老的身体又染了风寒了?
    “娘子,娘子,你醒了!娘子醒了,娘子醒了!”
    趴在床头的婢女折月听到声音一下抬头,看到床上的少女清醒了高兴的不得了,忙出去通知人。
    没多久,屏风外面一直候了一夜的程东霖与程之瓒急急忙忙进来探望。
    还没从娘子的称呼里缓过神来,李明昉便看到了两张各有风姿却都俊美非凡的脸,她惊讶于他们的胆大妄为时,又觉得莫名好像有些眼熟,这是哪家的小辈来着?
    “思思,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大哥给你把方老太医再找来!”
    那个麦色肌肤,看起来冷酷又身材壮实的年轻男子眉头微皱,对着自己关心地问道。
    李明昉下意识地整理一下自己的神情,眉眼末梢处流露的是久居凤位的威仪与端庄,可一下秒,她立刻回过神来,思思?思思是谁?她没有小名叫思思。
    她重新敛下眸中风华,皱了皱眉,没开口。
    看到自己妹妹眉头皱着,很是难受,程之瓒担忧地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大哥,方太医说了,醒来了就说明好一点了,怎么思思好像还很迷糊,不会烧糊涂了吧?”
    程东霖一听,一张麦色的俊脸绷得紧紧的,“我去把方老太医找来!”说完,他急急忙忙又走了。
    李明昉就躺着,一个字也没说。
    没多久,屏风后面再次传来人走动的声音,接着,一道穿着深紫色绣牡丹长裙,浅黄色织锦褙子的妇人走了过来,轻轻坐到了她的床边。
    妇人容颜冷艳明丽,眉眼间却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囡囡,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李明昉已经冷静下来了,要么,是他们认错了人,要么,是发生了什么怪事。
    但她是一国之后,没有人会认错自己,除了皇帝,也没有人会对自己这样随性,更何况,囡囡这样亲昵宠爱的称呼,就是她未出阁时,她娘亲都没这么叫过她。
    所以?
    李明昉依然没说话,她若有似无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妇人,越是瞧着,越是觉得她的眉眼,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好像——
    她猛然惊觉,这妇人好像那个被关进了冷宫三十多年的程妃!
    她将视线看向一边还没说话,可容颜神情带有忧色地看着自己的褐色长衫的中年男人,依然眼熟。
    崔氏表面冷静,心里快急疯了,以为自己女儿摔荷花池里冻傻了!
    程东霖和昨天一样,背着方老太医急急赶来,这一次还直接带着他进了屏风后面。
    “哎呀,程大郎君,男女有别啊!”
    “别什么别,我妹妹快不行了,不讲究那些了!”程东霖虎着脸,态度坚决。
    崔氏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程枫也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但没人出声阻止。
    李明昉看到方老太医,那就不太淡定了,眸子里的惊悚快溢出来了,强行忍住了想要尖叫出声的冲动!
    方邵方老太医,在她进宫没几个月就从太医院告老归乡的老太医,三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人是鬼?
    李明昉看着方老太医过来给自己把脉,又摸着他那山羊胡须说着诊断结果,脑子里一团乱。
    但从方老太医和那个妇人还有中年男人的话语里,她知道了他们是程氏二房的老爷与夫人,那两个年轻男子是程家二房嫡长子和嫡次子。
    至于她?
    思思?
    程……相思?
    她?
    任李明昉再娴静与安然若素的性子,此时都被吓得缓不过气来,晕了过去。
    “囡囡!”
    “思思!”
    随着几声惊呼,程家二房南院这儿差点又乱了套,方老太医使了一些法子,才是让李明昉醒过来,到了晚上,程家二房一伙儿子的人才是不舍地从相思阁里离开。
    夜晚,星空璀璨,明月高挂,头顶上的柿子树上硕果累累,荡下来的一个个青绿色的小柿子显得很是可爱,极有生机。
    李明昉让丫头搬了躺椅出去,坐在柿子树下,她身上披了一件狐裘毯子,一头乌发垂着,月光下发出泽亮的光芒,而她玉白明艳的脸,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她的唇角勾着浅淡安然的笑容,眸子里也有细碎光芒,有些感慨,也有些期盼。
    看着夜空,吹着夜风,人的精神便也更清醒一些,认清楚现在到底是怎的一回事。
    她死于建康三十七年,醒来,却是在建康三年。
    或许是老天爷看不过去她上辈子那样的一生,所以,给了她这重生的机会,而且,还重生到了才十三岁的程相思的身上。
    程家家族干净,有娶妻不纳妾的规矩,如今程家嫡长这一支一共三房,程相思是二房唯一的女儿,是嫡长一支里排行第五的五娘子,真是她最羡慕的人了,要什么,有什么,她真不明白她前世为什么要进宫。
    不论前世种种,只从今往后,她就是程相思,程相思就是她。
    “娘子,娘子,你快进去吧,你的身体还没好呢,现在是二月寒冻天,娘子身体会受不住的,要是夫人见了,定是要心疼。”丫鬟折月急匆匆跑过来,手里又抱着一厚毯子给她盖上。
    程相思微微弯着眼睛看着这面庞温柔的丫头,唇角噙着的笑容,娴静却又娇艳,“夫人若是责罚你,那我便替你扛着。”
    折月哎呀一声,跺了跺脚,“娘子怎么能替奴婢扛着,哎呀,娘子难道忘记半个月后还要进宫选秀的事情么!娘子的身体不好,怎么进宫选秀呀!”
    程相思一下睁开了眼睛,想到了皇帝,眸底一下如同潭底一样,月光都照不进去,半响之后,她才开口,声音轻轻的柔柔的,“既如此,自然是我上天提醒我不适合入宫,那我便顺从了天意。”
    她这病,看来是不能好,起码得熬个半个月,然后,不进宫的理由才是充足,谁让原来那个程相思一心一意想进宫陪那个披着狐狸皮的皇帝呢?
    “娘子……”折月咬了咬唇,月光下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对程相思的担忧,她仿佛觉得,娘子有哪里变了。
    她记得折月这个丫鬟,是绝对的忠仆,最后却下场凄凉。
    程相思招了招手,折月就走到了她身边,而她从躺椅下方装着的小匣子里取出大哥替她从方老太医那儿坑来的一瓶药,“昨儿我落水,让你都受了罪,这是金疮药,回去都抹一点。”
    折月眼眶一红,没接过那瓶药,“娘子昨天落水,本就是我们几个没照顾好小姐,这药,奴婢不敢接。”
    程相思一向不喜欢多话,伸手直接将药塞到了折月手里,“乖,娘子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折月低着头,看着手里那白玉瓷瓶,轻轻嗯了一声,小心藏在了袖笼里。
    程相思望着头顶上方的明月,收拢了身上的毯子,心里,还想着一件事。
    如果她重生到了程相思身上,变成了程相思,那,现在的李明昉是谁?
    可惜,如果和前世一样,这个时候的她,应该还在来虞京城的路上。
    程家二房的掌上明珠生了病,嫡长这一支里同住这一处大宅的大房和三房的人这几日络绎不绝地过来探望。
    白天,程相思自觉自愿地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以防止自己露出什么马脚来,对很是关爱她的大哥程东霖和二哥程之瓒都以怕过病给他们而疏远了一些,有人来看望她,她便悄悄记人识人。
    晚上,她则是从折月这里知晓关于程相思的一些事,可惜的是,有些事她不好明着直接问,有些还想不到的地方,否则,她能知道的更多一些。
    莺飞草长,七日时光转瞬即逝。
    程相思的病其实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可在外人眼里,青柿树下翻看书籍的她看起来依旧病怏怏的脸色苍白,比之从前,少了一分明艳,不过,倒是多了一分沉静。
    “折月,你怎么照顾你家娘子的?”
    程东霖笑呵呵地提着程相思爱吃的绿豆糕过来,却看到自家妹妹在院子里看书,顿时一张俊脸沉了下来,指责的目光一下冲着折月看了过去。
    折月一下低下了头不敢看程东霖。
    “大哥,你给我买了什么好吃的?”程相思放下书,站了起来,笑意盈盈地朝着程东霖走去。
    从前向来都高傲的昂着的小脸此刻却是满是好奇与期待地低头盯着程东霖手里的油纸袋。
    “你爱吃的绿豆糕。”见妹妹对自己笑,程东霖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俊美的脸上绽出一抹笑来,将绿豆糕递给程相思,“阿娘一会儿要去齐远侯家一趟,让我来问问你今天感觉身体怎么样了,若是还不错,就跟着她一道去,你不是一直想去齐远侯家的么?”
    程相思下意识地想拒绝,但是,话到嘴边了,她却忽然转了个弯,脸色也有点凉了下来,齐远侯家,应该是宁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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