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冯天明说完,一脚急刹,搅起路边尘埃纷纷。
    晶晶被他晃得不小心撞了一下头,忍着气一言不发解开安全带,推门准备下车,一低头,这才发现脚边半米处便是一段陡峭的矮崖。
    她小心翼翼贴着车身下车,心里忍不住埋怨冯天明不提醒自己一声,万一刚才没注意跌下山崖可怎么办。
    晶晶心里想着,脸色越发难看。
    “跟着我。”
    冯天明扛着从后备箱取出小型摄影机,左手拎了两支小灯架,说完,关上后备箱,在矮崖边寻了一处看起来不算太陡的坡,半跑半滑的遛了下去。
    晶晶见状紧了紧手里的包,正准备回到车上换衣服,谁知轿车“咕唧”一声,车灯一闪,被冯天明给锁上了。
    “哼1晶晶闷哼一声,气呼呼的顺着冯天明的路线跑了下去……
    西岭山因为闭塞荒凉,极富魅力的原生态自然风光反而难得的被保留了下来。
    此时夜凉如水,月色如钩,无一不吸引着冯天明的镜头,晶晶赤着脚在旷野里奔跑,疲惫惊慌恐惧痛苦,各种复杂的情绪从她眼底自然流露出来,她的每一个动作表情姿态都极其到位,配合冯天明设定好的路线,在镜头中频频迸射出耀眼的火花。
    山脚处一辆破旧的吉普车四轮朝天静卧在月光下,晶晶拿着一根婴儿手臂般粗细的树枝,缓缓探进吉普车后门,不一会儿便敲开了一个角,并从里面拖出一个人形道具。
    “卡1冯天明一声令下,晶晶长舒一口气,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手背上留下一团黑漆漆的海底泥面膜。
    “怎么样?给我看看。”晶晶说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过去。她的较低被山脚下的砂石粒咯破了好几个口子,此时火辣辣钻心的痛。
    冯天明从摄像机的盒子里取出一包纱布和一瓶泡好的碘伏棉球,指了指丢在地上换下来的衣服,道:“坐下。”
    晶晶听了心里一暖,立即乖乖做好,冯天明的手指很修长,指甲被修剪成圆形,短短的很整齐很好看。他拿着熟料小镊子,从橙色碘伏瓶中取出浸好的棉球,动作轻柔的在手中积压,将浅咖色的液体从棉球中挤出来。
    碘伏经过的伤口,引起一阵刺痛,晶晶忍不装嘶”了一声。
    “伤口不深,忍一下很快就好。”冯天明说着,手里动作不停,换了一个棉球,继续擦拭伤口上残留的碎石土屑。清理好伤口,冯天明拿出纱布,看了一会儿,接着用一种特别夸张的表情,拧着眉抿着嘴,忙了好大一会,才将晶晶的脚包成两团夸张的大白“粽子”。
    “好丑~”晶晶看着自己的脚,忍不住笑了起来。
    冯天明在纱布结尾处系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这才拍拍手,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长吁一口:“哎——好了1感觉就像被迫跑完五千米长跑,之后被人拉去做了个大保健一样,那叫一个身心愉悦。
    “你不会包扎就让我自己做好了嘛。”晶晶嗔怪道。
    冯天明听了,立即瞪大了眼,怒目而对:“我包的不好吗?不喜欢自己拆掉1
    晶晶撇撇嘴:“我又没说不好~”想想之前若不是他一路上表现恶劣,惹得自己心里委屈有担惊受怕,刚才的表演也不可能这样入木三分。在月光下奔跑的那一刻,晶晶不由想起自己从那户傻子家逃出时的情形,带着满身满心的伤痕,惶恐无助漫无边际的奔跑……只是如今的晶晶,心里想的更多的却是对那场逃奔之后的偶遇。
    那是她和肖一诺的缘分,也是今天她毫无保留付出一切的期待与梦想,她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爱上了肖一诺,这种爱让她感到震撼,同样也觉得自己的所有付出都是伟大而不可替代的,她认为自己值得他的爱。
    就在晶晶沉思不语时,冯天明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海底泥面膜在她额头脸颊上留下一块块黑漆漆的痕迹,映着月光,不但不让人感觉肮脏,反而更显得她皮肤白皙娇嫩,越发惹人怜爱疼惜。
    简洁的马尾辫已经被晶晶跑的松散开来,一缕乌亮的发丝从额上落下,在脸颊划出一道优美的唬双唇饱满微张,在呼吸间不经意的轻颤着,如痴如诉,让冯天明看的有些入迷。
    “可以走了吗?”晶晶回过神,抬头问道。
    冯天明猛地眨了下眼,“恩?哦,可以了。”说完,小心的将晶晶扶起来。
    握着晶晶纤细的手臂,冯天明忍不住暗暗长叹一口:这个女人不属于我。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悲凉的感觉,和着微凉的夜色一同沁入冯天明心里。
    归途难得的顺畅,午夜本就车辆稀少,开始时晶晶还担心冯天明会趁机在路上变本加厉的狂飙,可没想到他竟好像刻意磨蹭一般,将车开的四平八稳,甚至缓慢的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饿吗?”
    终于驶入市区,冯天明扭头问了一句。
    晶晶看着自己被裹成粽子的脚,面露难色:“我,不太方便,你还是先送我回家吧。”
    “好。”冯天明冷着脸,不再多说,将车开到晶晶小区门口,不等她道别,一脚油门,汽车如离弦箭一般开走了。
    晶晶蹙了蹙眉,看着冯天明离开的方向,放下刚刚举起的手,嘟囔句:“怪人。”
    ……
    这一夜,家欢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望着窗外穹空中耀眼的星光,隐约感觉着星星点点比月光还要明媚。数着自己分辨得出的几个星座,家欢不由想起舍洛克城堡底下的那个圆拱形天花板的密室。
    正是那一次,她想托马斯彻底坦白了自己的身世,这其中包括她隐瞒了多年的弟弟。
    一滴清泪缓缓从家欢眼角留下,滑入她耳中不免有些湿痒。家欢咬着唇,没有抬手去擦,好像刻意在折磨自己一般,忍着。
    在法国的八年里,她总会忍不住想起家山,想起和弟弟分别的那一幕,甚至噩梦连连。如今终于回到东陵,回到自己的故乡,可家欢至今依然没有得到家山的消息。
    司柏宁似乎早已忘记那个承诺,而自己被近日的总总纷扰占据心神,也将寻找弟弟的事丢到脑后。
    难怪他说恨我,家欢自己都有些憎恨自己。
    弟弟临别时说的“恨”是气话,家欢知道,弟弟为了她能顺利逃走,坚持不和她一起过河,独自引走那几个带着狼狗的人。家欢恨自己懦弱,可她却无力改变什么。如果重来一次,她也没有自信可以背着弟弟一起过河逃走,也没有自信自己可以坚强的留下陪着弟弟一起呗那些人抓走。
    家山是被抓走了吗?!家欢一次次否定这句话,却又一次次的忍不住问自己。
    那些人杀人不眨眼,为了钱,红着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家山他——
    不,他不会有事的!
    家欢摇了摇头,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隔壁传来司柏宁的鼾声,这套玻璃框架的房子看起来晶莹剔透,时尚简约,但隔音效果还是差了许多。
    他睡得好香!家欢忍不住叹道,回来时便发现司柏宁眼眶微青,神情疲惫,好像……家欢不愿多想。
    她了解司柏宁,并不比司柏宁了解她少。四年过去,她犹记得两人第一次欢愉过后,司柏宁那满足而疲惫的表情。
    是的,多么的相似而雷同。可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在原本以为是自己最最亲近的人身上,忽然发现隐藏着这么多的秘密,家欢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甚至胜过了司柏宁。否则为何自己会睡不着呢?
    既然这样,那就结婚吧。肖一诺冲动自负经验不足,公司在他手里相信很快便会成为司柏宁的盘中餐。家欢想要早一点结束这一切,她也同样感到累了。
    满足一个人,如果仅仅是在经济上满足,那倒也算是件简单容易的事情。
    家欢感觉自己的心里无法再承受更多的悲痛,或感情的背叛。她只有让自己理智的去思考现在该做什么,接下来又去该做什么,而不可以让自己停下来。只有一个个明确的目的和任务,才能充实填补她内心逐渐空芜的情感。
    原本家欢心里还有一个期待,那就是听道司柏宁告诉她,之所以想要得到肖恩实业,让赵年恩破产,是为了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提出悔婚。她一直盼着司柏宁握着她的肩,用严肃的目光看着她,告诉她:不许嫁给别人!
    她盼着司柏宁可以感性一次,自私一次,坦白一次,真诚一次。她盼着司柏宁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不理这时间恩怨,而她也相信自己能在爱的笼罩下,淡忘悲伤。
    冥冥中,家欢感觉得到托马斯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她开心快乐,如果不是这样,托马斯也不必在她面前隐藏身份,更不必对她这么好。
    关心与敷衍,家欢分得出来,她知道托马斯真的把她当做女儿一般的爱护,她知道,如果自己真心幸福,也一定会得到托马斯的嘱咐和谅解。
    这一切的期盼,都只托付在一个人的身上。家欢冷笑起来,也许正因为如此,这期盼才无法变为现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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