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城,郑军行营。城方破,营内外的士兵正忙碌着到城中各处巡查。
    营内,郑伯帐中,公子突与郑伯两人正在讨论着公孙子都的事情,气氛紧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郑伯声音低沉,有着无尽的威压。
    虽然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问题,却似乎重若泰山,向着公子突心头狠狠压了过去。
    这一刻,整个帐中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下。
    公子突顶着这份压力,又重复了一遍:“公父,孩儿说,孩儿愿意替子都将军承担所有罪责。”
    “你可知道,你这是在结党?”郑伯问道。
    公子突依然没有退缩,而是语气真诚地说道:“公父认为孩儿是结党也好,忤逆也罢,孩儿都要为子都将军求这个情。子都将军多年来为我大郑出生入死,若他如此蒙受不白之冤,只怕会寒了热血、失了人心。”
    “呵,听你的意思,你还是为国为民了?”郑伯冷笑着说道。
    “孩儿不敢。孩儿承认,孩儿确实有私心。”公子突大方地承认道。
    在郑伯面前,有些事情坦诚一点永远比掩饰要更有意义。正因如此,无名才会让公子突坦率地承认自己有意结交公孙子都。
    果然,在公子突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后,郑伯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颇为意外地打量了公子突一会儿,才佯装不悦地说道:“射死颍考叔的箭,终究是属于公孙子都的。那么多的士兵都亲眼看到,除非你能找到真凶,让众人心悦诚服。否则寡人没办法赦免他。”
    “公父,孩儿倒是有一个想法。”公子突上前一步说道。
    “……你是想找人顶罪吧?”郑伯不屑地看着公子突问道。
    这些伎俩是他早已玩儿烂了的,所以公子突还没明说,郑伯便已了然于胸。
    被撞破心思的公子突并不窘迫,因为他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他之所以明知会被郑伯嘲讽还是说了出来,是因为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虽然会被不耻,但是终究会被采纳。
    不出所料,见到公子突一言不发地默认了此事之后。郑伯又缓缓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最好找一个死人,不要牵连无辜。”
    “诺。”公子突正色答道。
    “你下去吧。子都的事情寡人不再追究了。”郑伯语气平淡地答道。
    公子突恭恭敬敬地向着郑伯深深一揖,起身后,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郑伯抬起头来看见公子突这个样子,有些诧异,问道:“你还留在此处做什么?”
    “公父,孩儿在想……”公子突顿了顿,继续道,“此战颍考叔居功甚伟,孩儿希望公父把许给孩儿的封赏尽数赐给考叔的家眷。”
    “嗯……你倒是识大体……这些寡人心里有数,你不必操心了。”郑伯语气中不乏赞赏之意。
    “多谢公父,那孩儿就先退下了。”公子突请辞道。
    “去吧……”郑伯点点头说道。
    得了应允,公子突这才恭谨地退出营帐。按照郑伯的交代,去找合适的顶罪之人,好营救公孙子都。
    待公子突出帐不久,郑伯脸上逐渐再次浮现一股凛冽地寒意。
    “来人,把高渠弥给寡人召来。”郑伯沉声对着帐外叫道。
    ……
    却说公子突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回到自己营帐。又如之前一般,将所有人都支出帐外,只留下无名。
    “先生,您的计策果然厉害。这一次,子都算是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以他的性格,将来必然会偏向于我。”公子突兴奋地向无名说道。
    “公子也不必高兴得太早。在下说过,郑伯如今春秋鼎盛,公子殿下还有好几年的路要走,可不要得意忘形了。”无名提醒公子突道。
    “我明白。先生昨夜许都城内一行果然有用,没想到真的能说服许国国君弃城而走。”公子突赞叹道。
    “小事情罢了。”无名谦虚地笑道,笑容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险。
    “我听说许君逃往了卫国,这也是先生安排的吗?”公子突满脸含笑地追问道。
    看来,他对无名指点许君亡卫之事,还是起了一丝怀疑。
    无名心中有些吃惊,他没想到公子突对自己依旧怀有戒心。但这也并不能让无名惊慌失措。他依然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就算是在下的安排。这诸国之间,在下都有往来,公子殿下难道是认为有什么不妥吗?”
    “先生惯会说笑。先生好心助我,我又怎会质疑先生。”公子突赶忙赔笑道。
    无名冷冷一笑,没做回应。
    见无名对自己这般无礼,公子突脸上倒是没有一丝愠色。他依旧态度谦和地请教道:“先生,我也向先生教的那样,请求公父把功劳封赏都算在颍考叔那里了。只是不知这许国的领土,公父到底会赏赐给谁。”
    “谁都得不到的。”无名平平淡淡地说道。
    “先生这是何意?”公子突问道。
    “许国的领土,不仅不会封赏给任何人,就连郑伯自己,也不会完全留下。”无名道。
    “可是按照之前三国的约定,先攻陷许都的国家,是有权占有许国所有领土的啊。难不成,齐鲁两国还能反悔不成。”公子突不解道。
    “公子还是不够成熟啊。这点你还是要多像郑伯学习一下。依我看,郑伯会把许国一多半的领土还给许国的。”无名回答道。
    “这又是为何?”公子突更加茫然,手捻短须问道。
    无名瞥了一眼公子突青筋怒张的手背,那是刚刚才紧握了许久的样子。
    对此无名轻蔑一笑,才对公子突耐心解释道:“郑国攻许,本来就打着替天子攻不臣之国的名义。如今,许国国君已经亡走他国,首恶既除,方不可落井下石。若是逼得紧了,不仅许国的残存实力不答应,就连天子也会有些动作。而且,既然是三国联军的合作,郑国还要顾及另外两国的感受。已有约定在先,三家平分自然不太可能,就是郑伯愿意,另外两国的国君也不会接受。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放弃一部分所得。得到的少了,才不会被人嫉妒。这样一来,大家就还是好朋友,将来,也还能一起共事。公子要记住,对于那些盟友来说,你可以不和他们分享胜利的果实,但却不可以让他们觉得你获得的太多了。嫌隙的产生,往往就是源于对彼此的妒忌。”
    听罢,公子突这才恍然大悟。他叹服地点点头说道:“先生所说不错。原来国与国的相交,远比我想象中的复杂。”
    “知道就好,”无名说道,“治国不必谋事,不是有些城府手段就够的。待人接物,面对的终究是寥寥几个人而已。可治国,确实要面对成千上万的人。这碗水要向端平,不那么容易。”
    “我懂了,多谢先生指点。”公子突向无名深深行了一礼,这一次他倒是心服口服,没有掺杂任何别的想法。
    无名看着眼前这个谦逊有礼而又富有心计的公子,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不只是想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帐中的两人忽然就陷入了沉默。正在这个时候,帐外忽然传来了些动静。
    “公子殿下,子都将军到了。”帐外传来了侍卫通报的声音。
    公子突看了无名一眼,脸上浮现出藏不住的喜悦。
    “快快请进来。”公子突下令道。
    说着,他已往帐门方向走去。
    “公子殿下,子都多谢公子殿下救命之恩。”公孙子都才走进帐来便拜倒在地,向公子突致谢。
    “将军使不得。你我乃是自家人,于辈分上讲,将军还是我的长辈。我岂敢受将军如此大礼。”公子突连忙将公孙子都从地上扶起来说道。
    子都仍是感激不已,诚挚地说道:“我已听说了,今日公子殿下为了替我向君上求情,甚至顶撞了君上。若没有公子殿下,末将只怕要含冤而死。此等恩情,末将真不知该当如何报答。”
    “我也只不过是在公父面前实话实说罢了。子都将军为我郑国舍生忘死、肝脑涂地。如今将军蒙冤受难,任谁知道了都不能坐视不管。还请将军不必为此事太过挂怀。”公子突刻意谦辞道。
    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奏效。公孙子看向公子突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感念,他叹息着说道:“末将虽是蒙冤,可除了公子殿下,并无一人为末将说过一句好话,求过一次情。公子既然能在末将危难之时舍身相助,将来末将定然也会为公子殿下效犬马之劳。”
    “将军不必如此。说到底,咱们都是为了郑国。”公子突说道,说着,他又正色对子都道,“将军,此次你蒙受不白之冤,说到底还是遭人陷害。我想既然有人能盗用你的弓箭,只怕将军手下可能出了奸细。将军回去之后还是小心清查一番为好。”
    “多谢公子殿下提醒。末将回去定当严查部下。”公孙子都感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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