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只是袖摆相连,却如肌肤相贴。
    阿姒倏地立起。
    她把紧张掩饰起来,融入刻意伪装的姿态中:“郎君,当饮合卺酒了。”
    晏书珩接过酒,一人一饮而尽。
    饮完酒,才最难为情。
    阿姒立也不是,坐也不是。
    站着显得太拘谨,坐下的话……他会不会顺势继续下一步?
    下一步,好像是圆房……
    毕竟才十六岁,阿姒做戏的功夫败给了本能的恐惧。
    晏书珩比她想象中的要细心,笑意和煦道:“这几l日辛苦你,后方有浴池,已备热汤,不妨舒缓舒缓筋骨。”
    阿姒如蒙大赦。
    她不露声色拾起即将掉落的“闺秀面具”,颔首谦让:“其实这几l日来,郎君比我辛苦,要沐浴解乏,也应当你先来。”
    晏书珩温和说不必客套。
    阿姒便不再推脱。
    管它谁先谁后,不一起就行。面对面坐着实在太难堪。
    晏书珩看着那片规矩的裙角消失帘后,唇畔惯有的微笑敛起。
    他环视着喜庆而暧昧的洞房,视线最后落在一对龙凤喜烛上,火光映在青年生来多情的眼眸中,他目光温柔平和,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烛台炸开一朵灯花,那一瞬的意外,反倒格外绚烂。
    青年平静的眸中茫然一闪而逝。
    他最终还是到了联姻这一步,没有陈氏,也会有殷氏、李氏、郑氏,世家之中每个人皆如此走来。
    无一例外。
    今夜,便是他的往后余生。
    好在他的新娘子是他自己选择的,她虽被约束得了无生气,但有一双灵动澄澈的眼眸,可见骨子里不谙世事,虽无趣,至少能省去很多事。
    如此已难能可贵。
    .
    这一沐浴,阿姒拖了许久。
    直到水渐凉,若再不出去,晏书珩和外头的侍婢恐怕会以为她淹死在池中时,才视死如归地起身。
    许是为了促成新人欢好,身上的绛色中衣料子薄如蝉翼,襟口开得有些大,她一垂眼,自己都害羞了。
    但唇畔又不由自主上扬。
    她可真是无一处不美丽,连她自己都被自己迷住了。
    只是,今夜……
    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阿姒便发愁,她拢紧襟口,尽量把那将将溢出来的春色缩回规矩的皮囊下。
    回到卧房,晏书珩亦换了身中衣,他应当是在别处沐浴过。
    本想借着他沐浴时再拖延拖延,最好直接装作累得睡过去,可现在这般,逃也逃不掉了,阿姒暗自咬牙。
    横竖他温文清雅,是有口皆碑的正人君子,生得也好看,声音也好听。
    她也不亏。
    这般想,阿姒步履坚定不少。
    听到步声,晏书珩温和抬眼,对她绽出一个温煦如春却客套的笑。
    “时辰不早,是时候安寝了。”
    阿姒点点头,落座榻边。
    教导她礼仪的仆妇说过,大婚之夜,新妇越含蓄,新郎越喜欢。正好她也害羞,索性不再掩饰。
    阿姒低垂眼帘,纤长的长睫似蝴蝶停落,白皙面颊因红裳照映泛起淡霞,真应了那句“人比花娇”,任人采撷般。
    身前慢慢暗下。
    宛若有一片云轻飘而来。
    晏书珩的影子落在阿姒胸口,好像要钻入,阿姒心口蓦地一跳。
    他修长的手伸出,漂亮的手指白玉箫管一样,应当是打算来解她衣襟。
    适才打好的算盘乱了。
    他的手要触上时,阿姒懵然一抖。
    青年得体地收回手:“今日诸礼繁多,我亦疲倦,不若先歇下。”
    阿姒不再推脱,顺势道:“郎君实在辛苦,那便早些安寝。”
    她爬到里侧,几l乎贴着墙。
    晏书珩什么也没说,躺在外侧,两人之间还能容得下两三个人。
    红罗帐落下,帐内圈出一个小世界。
    两人闭着眼,各想各的事。
    阿姒刚十六,晏书珩也才及冠,说起来两人都还是年轻。虽不知他过往如何,但她这是头一次与男子同踏。
    她躺得笔直,双手交叠腹处。
    姿态优雅得体,恐怕连教习礼仪的仆妇见了,都得夸一声好。
    但阿姒却觉得,她像一条死鱼。
    那便当一条死鱼吧。
    如此想着,她慢慢放松身子。
    身侧青年忽地起身。
    “你要——”
    他话还未能出口,阿姒紧绷的弦已乱,一个鲤鱼打挺弹坐起来。
    “要圆房么?!”
    第94章
    “圆房”两字是一记锤子。
    话是阿姒说出的,这记锤子敲向她自己,在她的面具上敲出裂痕。
    有些装不下去了。
    阿姒觑一眼晏书珩。
    会不会他不是问要不要圆房,是她太紧张想岔了呢?
    青年本是征询的神色,瞧见她面上的慌张后,扬唇笑得愈加柔和。
    “要圆房么?”
    阿姒最后一点希冀破灭了。
    横竖已如此,她低眸浅笑,很快拾回她的闺秀之仪:“按礼——”
    晏书珩又笑了。
    这笑容让阿姒的话滞了半瞬。
    不是因为他笑得好看,是因为他笑得虽温柔,但太过冷静。
    像汪没有波动的清澈幽潭。
    这是什么意思?
    见阿姒蹙着眉,既害羞,又似是因为不能“全夫妻之礼”而担忧,晏书珩逗弄的心思歇了,温言道:“放心,不会对你怎样,也不必执着于完成礼节,所谓礼节,都是虚的。”
    阿姒这才明白,原来他们都误解了彼此的意思。她很快藏起心思,顺坡下驴:“谢郎君体谅。”
    晏书珩重新躺下来。
    他本是觉得这一对腕子粗的红烛甚是晃眼,要问她可要熄去,想起方妪说过,大婚之夜喜烛不得熄灭。想必这样的话,她也被嘱咐过。
    于是他选择尊重并询问她。
    她的反应在意料中,年轻无措,却又太过古板,他最终作罢。他们是夫妻,也只是夫妻,他不欲改变她认为稳妥的行事法则。
    井水不犯河水即可。
    本该缠绵的喜烛各自为政地燃着,在墙上映下两个安静的身影。
    清晨醒时,侍婢端着盥洗的用具上前,阿姒梳洗过后,见晏书珩正欲更衣,她带着五分走过场、五分试探的心态,姿态端庄地上前。
    “妾替郎君更衣。”
    “有劳。”
    晏书珩并不推拒。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万丈温柔的视线混着极具压迫感的阴影,覆在阿姒身上,既危险又缱绻。
    很矛盾,像什么呢?
    像一张触上去柔和的蛛网。
    阿姒抬眼,这是个笑如江南春雨的人,虽生了双含情目,却无半分风流轻挑,亲疏合宜,风度翩翩。这样的人,会因为身份而练就些城府和手段,但怎会给人带来危险?
    阿姒笑自己又多想。
    晏书珩唇角也随她的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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