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市的郊外有一个镇子,木器享誉海内外,家家户户都摆着满当的木构家具,街头巷尾毫无吝啬装置榫卯构件,那些巧夺天工的绝世佳作更是供起以便观瞻。
    年轻时候的路潮拜师学艺,曾经在镇子住了四年,那时候路潮要回琉川,与老木匠闹得很僵,几乎到了断绝关系的程度,后来路潮的孩子出生,老木匠的怒气才消了下去,路潮又开始每年去镇子。
    “师父,又看中哪块木了?”
    露天院里,老木匠拎着尺子,听到声音,老木匠抬头,浑浊的眼睛翻起鲜活的欣慰,他将双手背到身后,抬着下巴看稳步进来的路潮。
    路潮将行囊搁在了廊阶,独没放下酒坛子,笑眯眯捧上去,嘴里道:“菌木浆,三年份的!”
    老木匠鼻子粗粗哼一下,板着脸,冷不丁一尺子抽到路潮的棉服,路潮佯装吃痛跳开,老木匠见他滑稽样儿不禁笑出了声。
    阿姨利索地整了几个小菜,爷俩在轩下吃酒聊天,多是老木匠教训路潮,路潮老实称是,火盆里的炭烧得旺盛,天空阴沉沉的,老木匠的心里却暖融融的,斥责的话里尽皆发自肺腑的担忧仁慈。
    老木匠可称路潮内心认定的亚父。
    路潮的赤诚理想和年轻气盛都是老木匠在包容和磨砺。
    几杯酒入肚,老木匠又开始说路潮是他遇见的最有天赋也最纯朴的人,若是路潮肯安心随他学习十年,而今木工界一定有路潮一席地位,路潮只是惭愧苦笑。
    这几日,老木匠带着路潮一起造一床雕花床,路潮得老木匠真传,虽然半途接手,路潮的手艺也并未坏了这件作品的水准。
    老木匠的徒弟并不只路潮,由于老木匠的召集,另外两位徒弟也到了。
    “师父,身骨还好吗?”大腹便便的徐宇英同时头顶光秃,眼神狡黠,整个人有些轻浮。
    “师父,近来心情顺畅吧?”矮个的康偶稳重持敛,说话神情慢条斯理,眸里的光亮坚毅坦荡。
    “难得你三兄弟聚在一起,拿酒来!”老木匠豪迈,挥手就带他们回厅子。
    徐宇英和康偶各自说了近况,酒坛已空了两个,老木匠还要开坛,路潮按住了他的手。
    “师父,我听说前时港城拍卖了一根金丝楠木,您知道买家是谁吗?”徐宇英冷不丁问了外面的事情,他认真地盯着老木匠,真的是要个答案。
    老木匠给路潮后脑勺来了一下,扯着嗓说:“这我咋知?我一个半身入土的老东西,还能看外面的新鲜?”
    徐宇英垂下眼,半信半疑。
    已是傍晚时候,天穹忽然落下毛絮,寒凉的风吹着白絮落在古朴的镇子,去成就一幅韵味浓郁的墨白画卷。
    夜开始,老木匠从酒桌离开直接回卧室休息,阿姨跟进去照顾他,突然发现情况不对劲儿,阿姨赶紧叫了救护车。
    老人的身体本来就有各种问题堆积,这个冬季和酒一起把他的虚弱的身体推进了急救室。
    路潮蹲在急救室外面,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高跟鞋的声响靠近,他茫然抬头,一个衣着光鲜的妇人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医生怎么说?”妇人开口,腔调语气都格外悦耳。
    路潮站起来,“还在急救。”
    妇人微蹙眉,绯色的唇紧抿,视线盯紧了急救室的门。
    路潮反应过来了,这是师父的大女儿孔檬儿。
    等老木匠从急救室转入普通病房,回到酒店的徐宇英和康偶也赶到了医院。
    “徒弟的罪过啊!不应该随着您喝酒!”徐宇英趴在病床边自责,刚睁开眼睛的老木匠嫌弃地撇开了头。
    孔檬儿端来温水喂给老木匠,老木匠喝了水后,不由得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你俩回酒店吧,路潮在这儿陪我就行。”老木匠哑着嗓,眼神依旧浑浊迷茫。
    “我也在这儿吧!”康偶出声。
    徐宇英抹抹脸,站起来,“缴费了吗?我去缴费。”
    孔檬儿看向徐宇英:“缴了。”
    徐宇英再待了不久,果然走了。
    老木匠又沉沉睡去,路潮和康偶各守在病床一边。
    孔檬儿看时间很晚了,她拍拍路潮的肩膀,轻声说:“今晚拜托了,我有紧要事儿,明天再过来。”
    路潮连忙点头:“嗯,你去吧!这儿有我俩!”
    孔檬儿目露感激,带着歉疚离开了病房。
    老木匠在医院住了几天,精神头又恢复了,吵着要出院,路潮无奈只能帮他办理出院。
    “师父,那套黄花梨,就让给徒弟吧!”
    “那不行,我自留的。”
    “我照市价给您,绝不拖欠!”
    “说了不行。”
    “我这真是大客户!您总不能见徒弟一个单都交不出,徒惹别家笑话!”
    “不行就是不行。”
    病房里,徐宇英正和老木匠争取黄花梨,但老木匠就是不松口。
    路潮走进病房,已经收拾好东西的老木匠扫了一眼路潮,他面上被徐宇英烦得粗眉皱缩。
    三个人送老木匠回到院子,徐宇英还在磨老木匠。
    孔檬儿带来一大堆保健品,仔细嘱咐阿姨食用规律,徐宇英改来求孔檬儿去劝老木匠。
    “爸,徐宇英是要买,您便卖给他呗!”孔檬儿温声软语,坐在了老木匠身边。
    老木匠却气闷地哼一声,道:“我手上东西,去处只我来定!”
    “那您原定要用在哪儿?”
    老木匠抬眼瞧路潮,讲:“我要留来给路潮的姑娘做梳妆台和床。”
    此话一出,四人皆讶异,徐宇英、康偶和孔檬儿不约而同看向路潮。
    “这些年也没给过那姑娘红封,我没什么宝贝,也就只能给她准备这些了。”老木匠自顾自感叹,对于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因着对路潮的看重,他毫无理由地将慈爱投递到路潮的女儿身上。
    路潮的喉咙鼓起涩疼,暖流从心脏逸散到身体的角角落落,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老木匠。
    徐宇英和康偶没想到,老木匠真的偏心路潮到了爱屋及乌的程度。
    脑筋转得快,徐宇英说:“那您现在先给我,等后面我找到同品质的木了,再给您补上也是一样的,我现在紧着要。”
    老木匠抓起椅边尺子就要抽徐宇英,康偶迅速拦住,那尺子落到了康偶的屁股上。
    “爸,别动气!”孔檬儿劝着,满脸担忧,抢下了尺子,“气伤身!”“阿檬儿,这浑小子就是皮痒,”老木匠拍打椅子扶手,“净给我找堵的!”
    孔檬儿好声好气地劝着愤懑的老木匠。
    徐宇英把路潮拉到了屋外。
    “路潮,你劝劝师父,我这单好不容易谈下的,总不能交不了货吧?”
    “我劝管用吗?师父那脾气······”
    “他说给你姑娘的,你说你姑娘不中意,年轻人不兴这种老在样式。”
    “我说说。”
    路潮劝了一番,老木匠虽然心情郁闷,却也准了徐宇英运走那一套黄花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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