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孩子护在另一侧,绝望地,慢慢地,转过身。
    ……
    陆瑶从周氏那里听说,西边的田庄昨天下午收了一群流民妇孺,已经先安顿在庄上的空屋子里了。
    战乱时期,从北方来的流民身上不可避免地带着很多可怕的东西,最让人担心的就是疫病。
    即使是接受流民,也不敢骤然让人住进人多的地方,要先圈在一个地方,住一段时间确定没有疫病,才敢放心让人进来。
    好在虽然还得不到庄上的接受,但是基本的食物和安全已经可以得到保障了。
    关于流民妇孺的收容,陆瑶和母亲早已安排好了流程,交代过了附近各田庄上的部曲丁壮,如果有流民来袭,击退后,追击过程中可让流民里的妇孺和年纪不满十三岁的孩童留下来。
    之所以将年纪限制到这么低,是因为王夫人在了解过后,发现流民之中,十三四岁的孩子已经能当父亲了。
    至于是怎么当父亲,过程自不必多说。
    流民这两个字禁不起细看,一旦靠近了观察,每一笔每一划里都沾满了血与泪。
    这些妇孺被带进田庄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弓箭手的虎视眈眈之下分男女进入屋子,脱个精光,衣服拿去烧了,再一人一盆水,从头洗到脚,然后换上新发的麻布衣服。
    洗完澡后灶房里就有人端着粟米粥来了。
    这些人都是狠狠饿过的,一来根本不敢给太扎实的东西吃,怕他们抢食,也怕他们活活把自己噎死。
    一律都是一碗熬出米油撒着碎葱末的粟米粥,大米和粟米混着熬出来的,黄白相间,煮出来的饭民间喜欢叫金银饭。
    流民是不知道什么叫排队的,派粥的一来,所有光着身子的人都像脱缰的野马一般不要命地贴到窗子上,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立刻就攀上了窗子,被外面看管的人啪的一下,打在手上,人才滑下来,像受惊的小老鼠一样缩到人群后面去了。
    好在派粥的人也不是好糊弄的,一声“不站成一队不发吃的”喊出来,三下两下,屋子里里面顺溜地站好了,派粥的人这才一人一碗地把粥发下去。
    当然,到这里还没完,粥发下去了也有抢食的,即使提前警告过也没用。
    人在短暂变成野兽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重新找回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意识和习惯,比起语言的警告,他们更信奉的是糖和鞭子。
    派粥的人需要守在窗前,看到哪里抢起来了,就用鞭子把人打开,只有真实的疼痛落在身上,人才能明白,管事的人说的那句“不准抢别人的”不是在开玩笑。
    “你,你,你,这次抢了别人的粥,下一顿没有你们的粥了。下次再被我发现抢别人的粥,就赶出去。”
    管事留下可怕的话语,无情地离开了。
    几乎所有流民都懂得只要还没喝下肚子的东西就不是自家的东西这个道理,所以粥发下去后,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快到喝完自家的还去抢别人的。
    被指中的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其余没有抢别人的食,或者说,是还来不及抢别人的食的人既无同情,也无庆幸,有的只是麻木。
    陆瑶被周氏带到西边的庄子来看这些流民的时候,流民们已经在教训下学会了听话和守纪。
    吃过三顿粥的流民们眼里的灰暗已经退去了一些,当看到有衣着华贵的人来时也知道好奇地打量了。
    但是陆瑶并没有表现得多温柔。
    她全程冷着脸,像一个挑选猎物的猎人。
    她拿来了纸笔,查问登记这些流民的信息。
    她当然不必亲自来做这些,但是这是她收下的第一批流民,作为一个有着丰富造神经验的人,她深深地明白,第一批人的初始印象对后来者的影响。
    所以至少第一次,她必须亲自来。
    这次收容的流民总共有四十三人,其中妇女有二十二人,被母亲带着的孩子七人,剩下的都是孤儿,都是男孩,最大的十岁,最小的七岁。
    登记完了,陆瑶把用来记录的尺牍交给阿米阿茉,隔着一道窗子道:“今日登记完毕,你们就是我霍思城的人了。你们的命,你们的衣食,你们住的地方,都是我给的,我可以给你们,也可以拿走。记住你们主君的名字,我叫霍思城。”
    十天之后,这群人被确认没有染上疫病,于是得以从隔离的屋子里走出来,各自被送到他们的去处。
    那十四个孤儿被陆瑶送到了西边的一个庄子上,陆瑶让阿卯找人先替自己教他们待人接物。
    那七个有母亲的孩子里,只有一到三岁的孩子,更大就不行了,因为母亲带不动。
    三岁以上七岁以下的孩子是流民中死亡率最高的,一方面他们太大,母亲已经抱不动了,一方面他们又太小了,根本跟不上大人的脚步。
    几个孩子年纪还太小,陆瑶没有分开母亲和孩子,让母亲带着孩子,住进了妇好书院后面一进的侧院里。
    流民们不论男女老少,从隔离的屋子出来的时候都顶着个大光头,连一岁多的幼儿都是如此,这是为了除虱,流民身上的毛发实在太脏,为了彻底断掉虱子,只能先把毛发全部剃掉。
    这反而让妇女们的惶惶不安减少了许多,在南下中习惯了被强.奸的妇女们对这个地方是为了抓自己当妓.子的怀疑减少了一些,其实就算是为娼妓又怎么样呢,她们已经麻木了,只要能活下去,只要……只要能活下来。
    当她们被带到窗明几净的大院子里时,所有妇女都只剩下了畏缩惶恐。
    实在是,这个地方好像太大,也太干净了些,干净宽阔到让她们这些人站在这里仿佛是将一只老鼠放到了玉盘上,格格不入的疏离感让她们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紧张得束着手,小心地打量四方。
    将她们领到这里来的妇人对她们说,这里从此以后就是她们住的地方。
    “庄上不会白养你们,等会儿开始就会有人来派活,教你们规矩,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有一技之长的到时候就可以说出来,我会按照能力分配事务,如果不说,那我就当做你们什么都不会来分了。”
    “如今外面流民为患,我家主人不收留更加勇武的男人而收留女人,是因为家里的主子对妇孺心存怜悯,但是主人的怜悯并不是无限的,如果有人来了庄上之后不知感恩,不听管教,犯下大错,那主人就会立刻将人赶出去。你们要是想在这乱世里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最好乖乖听话,我们不会故意害你,可也不会让小人在我家作乱。”
    “另外,所有初来的人,你们有一年的时间慢慢学庄上的规矩,有什么不懂不会的都要赶紧问,这一年里如果犯了小错,庄上不会立刻赶你出去,只会把你犯的错记下来。在庄上干活满一个月的时候如果一整个月都没有被管事记过错,在月底的时候将有人来教授你识字,如果有谁犯错,当月的识字日就取消。如果表现得好,还会有别的奖励。都记下了吗?”
    管事说完,也不等这群妇女议论,就转身离开了屋子。
    虽然此时的院子还很空,但是因为后面还要容纳新人,所有一开始各个房间就被设计成了四人一间,一来方便互相监督,二来也是为了给妇女们安全感。
    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女人天生就懂得互相帮助,人多比人少更能给这群流离失所的人安全感。
    房间和人都是已经分好了的,她们每个人早在来到这个庄子的第三天就都被编了一个所谓的号,她们的号被写在一个木牌子上发给她们,从此之后,她们每天都要拿着木牌子去领每天的食物。
    经过快十天的训练,她们已经学会了认自己的号,甚至因为每次去领饭的时候派粥的人都会喊她们的号,她们已经学会了认自己的号牌数。
    在听派粥的喊自己的号喊了三天之后,派粥的人只要一喊某个号,拿那个号牌的人就会自己站起来去领粥,她们知道,写在自己的牌子上面的那个符号,就是派粥的人喊的数字。
    在派粥开始直接喊号之后,她们去领粥的时候发现,给她们装粥的粥碗上面也写了自己的数字,派粥的告诉她们,每个人都会发一个自己的碗,等她们从这里出去了,那个碗就会直接让她们带走,如果撞缺了可是不给换的。
    自那以后,大家在那个屋子里喝粥的时候就变得小心多了。
    等她们终于从那个屋子里出来了,那个每天用来给她们盛粥的碗果然跟着发给了她们,上面就写着她们自己的数字,用一个小包裹装了,包裹里面还有另外一件和她们身上穿的衣服一模一样的灰扑扑的麻衣。
    女人们如获至宝,背着小包裹跟在管事身后走的时候老实得像出去春游的小学生。
    如果说在那间屋子里十天稳定的粥饭抚平了她们时刻紧绷着担心吃了这顿没下顿的心,那来到这间新院子里重新看到的熟悉的数字,则替她们重新建立了安全感。
    所有妇女都抱着自己的小包裹,有的还抱着孩子,她们仔细确认了用墨笔写在床铺前的数字。
    然后像回到自己家园的旅人,卸下一身的防备,小心地将自己的小包裹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个床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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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八月四日的混乱仿佛是一声号角,开启了流民频繁进入霍家控制的土地的步伐。
    自八月初西边的田庄遭遇第一波流民冲击后,八月七日.十二日.十七日,霍家庄西北面.北面.东北面都遭到了不止一批流民的冲击,流民群体的数目大小不等,三四十人的也有,一两百人的也有,七八百人的也有。
    好在即使数量最大的时候,流民的人数也不超过九百。
    这是因为霍家的土地几乎位于汝南郡最南面的位置,这得天独厚的位置让从北方来的流民对霍家的危险在最初的这段时间内被降到了最低。
    短时间内,势力够强的流民团体会被霍家以北的各豪族用各中方式截住,而能正好绕开霍家以北的各大豪族们的土地的流民群体不会太大,即使通过山林冲入了霍家的势力范围内,也完全处于霍家各个田庄内布置的部曲的攻击范围内,无法威胁被霍家各个大小田庄拱卫在最中间的霍家主人居所。
    但是流民冲击,既是危机也是机遇,只要驾驭得当,就能进一步成为自己的强大的资源。
    所以当流民度过淮水进入汝南后,汝南北部诸豪族,就连有一郡太守的陈家也都在忙着想方设法把大量流民打废打服,然后收入自己囊中,成为自家奴仆走卒。
    更有豪族见北方沦陷,南帝和北方诸世族如丧家之犬逃往江南,不得不依靠江南,心中渐渐生起自己的小心思。
    一时间,打流民.收流民成为汝南郡一场热闹的瓜分奴隶壮大自己的盛事,豪族们且打且收,且抢且杀,迅速消化了许多南来的流民。
    当然,北方来的流民也不都是毫无根基的小族散民,那些自身宗族人口过千,携裹的流民加起来有两三千.甚至有六七千人的流民大家族,就不是这些豪族们可以轻易吞并的了。
    这中流民大团体在南下的途中往往已经集结成军,在抗击同伴抢杀和胡人劫掠的途中积累了丰富的战斗经验,其首领已经不单单只是一族首领了,而是实际上成为这中流民团体的军队领袖,时人称之为“流民帅”。
    有句话说得好,乱世之中你有粮我有枪,你家就是我粮仓。已经形成军队推举出流民帅的大流民团体不是好惹的,汝南豪族们手里虽然有粮也有人,但是在面对充满凶煞气息的流民帅们的时候,还是难免气弱。
    双方在太守陈光的调解互相僵持着,看在陈光的面子下,主要是陈光手里的正规军的面子下,流民帅们答应停驻在各县城二十里外,不主动攻打豪族们的大本营,但是豪族要为自己送上粮食和各项物资。
    流民帅及其手里的兵是一股大势力,但是在汝南各豪族的眼里,这也是一块巨大的蛋糕,虽然难以吞咽,但是一旦咽下去一块,自己岂不是可以一.夜而肥,甚至一跃压制郡内其他豪族在本地当土皇帝也不是不可能啊。
    于是,从六月初第一群流民帅开始进入汝南地界并屯驻于各大田庄之外和汝南北部各大豪族们对峙开始,各大豪族们各出奇招。
    有的偷偷给流民帅送金送银,许以重礼,试图用礼物劝降流民帅;
    有人搞诈骗,白天上门说决定全族投靠流民帅,结果半夜派大量部曲冲进流民帅的大营;
    也有人派人先投靠流民帅,再在人家大营搞离间,最后直接带跑一部分流民;
    还有人趁机向流民帅送消息:自己的好伙伴某某不日就将偷袭你们的大营了,我特地送信给你,你好好防备,下次有事,我还透露给你,咱们都是好朋友,只要以后你支持我在汝南占某某的田地就行。
    当然,别看豪族们都在搞事,流民帅们也不是吃干饭的。
    虽然流民帅们和太守陈光约定了大部队不会主动攻打,可是再厉害的统领,也总会有不服自己管的手下嘛,素质不好的流民自己跑出去把你抢了,流民帅们可不会管的。
    当然,要是手下一去不回了,流民帅们也没有办法。
    流民帅们和豪族们你来我往,各自都在暗中积蓄力量。
    而作为在汝南郡最有名望的两大豪族之一,当郡中其他豪族皆主动大肆吞并流民,充做部曲奴隶增加自己实力时,霍家却出奇地在这场盛事中销声匿迹,老老实实地龟缩在南部,不和其他豪族抢流民,更不派人和流民帅接触。
    当太守的人派人南来和霍家人交流,要求霍家作为汝南郡大族之一也必须出一部分粮食时,霍家利落地拿了粮食出来,但是除了应官方的召唤交了这批防止流民帅冲击各大庄园的“保护费”,从五月到八月之间,霍家再无其对外的举措。
    考虑到霍宴那对斗争避之不及的性格,汝南其他豪族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他做不出来的事,甚至应该说,这才是霍宴会做的事嘛。
    汝南诸豪族开个小宴私底下将霍宴笑话了一番,又各自专心投入到抓流民的活动中去了。
    等到八月,最大的一批流民开始进入汝南,汝南中北部豪族们吞并零散流民的速度比不上进入汝南郡的流民团体数,不少小规模流民团体都越过了中北部豪族们联手设下的流民捕捉网络,进入霍家的势力范围。
    霍家开始被动对付这些流民团体。
    这时候,霍家终于开始收纳流民了。
    但是从那些溃逃出来的流民口中,汝南各族都知道了霍宴对流民的政策:他只肯收妇孺,成年男子不要。
    知道了这个消息,汝南各豪族们难得有时间聚在一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不愧是你,见侮不斗的霍悠之。
    当然,也有人认为霍宴在这中情况下,不收能迅速成为田庄劳动力和武力的成年男子,却愿意收在流民中明显是弱势群体的妇孺,是仁善之举。
    这中声音在抢抓流民成为主流的汝南当然很难获得赞同,诸豪族子弟们将霍宴狠狠嘲笑一番,就结束了对他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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