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九月,进入汝南郡的流民预计已经达到二十多万人,其中被流民帅集结成流民军的流民有近十万,这十万流民军在进入汝南郡的日子里也几经分离重组,被豪族们偷偷派人偷袭过许多次,但是最终留存下来的流民军已经彻底在本郡站稳了脚跟,不仅得到了豪族献田献粮,还在本地反客为主,正式成为汝南郡的一股新势力。
    而剩余不在流民帅统领下的流民,或者本来属于流民帅但是已经被打散的十多万流民们,大部分被汝南各豪族瓜分,在捕杀后活下来的流民进入豪族们的田庄,成为豪族们的新部曲奴隶,剩余几万人则流入汝南此起彼伏的山林之中,不肯受豪族招纳,而是占山为王,当了强盗,专门靠抢各个田庄过日子。
    他们因为人员较少,又大多是有一定武力值的壮年男子,行动起来灵活机变,时不时就偷袭一下各大豪族的庄园,打完就跑,让各大庄园不堪其扰,在流民帅已经被汝南诸族正式承认后,这群人成为汝南新的不稳定因素。
    汝南郡淮安县西边的一座大山里,几百来名头发凌乱衣着破烂的男子席地而坐,脚下踩着刀,啃着刚烤好的兔子肉,不远处,十几个人正围在土灶旁往里放米。
    等各自酒足饭饱后,坐得最高的那名男子身旁一个厚脸精瘦男子朝对方一拱手建议道:“老大,翻过这座山就是我老上司汪淼照应的苏家的地盘了,反正都要去河望县,我们何不到苏家的庄子上抢一手,正好给兄弟们补给一二。”
    扈季丛蒲扇大的巴掌一下就往他脑袋上扇了过去:“不该贪的不要贪,老子的话你是不往心里去是吧?苏家这么有钱,汪淼还不知道往他庄子上多放人吗?我们这几百人上去给人送下酒菜吗?而且抢完苏家,身上带着这么多东西,我们还怎么赶急路?”
    吉安一缩脖子,到底没躲过去,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摸着脑袋讪笑:“还是老大想的周到。”
    过了一会儿,他又嘿嘿笑道:“现在外面的人都以为汝南山里有好几百股强盗,谁知道这里面十有二三都是我们的人呢。老大你把人这么分成好几十队,让每队只带两三百好手,每次都只准抢四五天的粮,抢完就跑这招实在太英明了。”
    “他们以为我们都是些的游兵散勇,不会太努力防备我们,我们身上带的粮又少,四五天之内就能把整个汝南都穿一遍,让他们想防都没处防。现在整个汝南都是我们手里的菜,我们随时都能出手,想抢哪里就抢哪里,看着那些整天吃饱了饭没事干的村夫们一个个吓得尿裤子,实在太痛快了!”
    他说得眼睛发光,兴奋不已,接着就道:“老大你说的摸地形现在我们都已经摸得差不多了,人手和兵器也积累得差不多了,等抢完河望那一手,接下来是不是该把兄弟们集结起来,吃一口大的了?”
    扈季丛缓缓摸着胸口挂的那块黄玉,眯起眼睛望着山里忽然起的雾,低声喃喃道:“还不到时间,再等等,再等等。”
    ……
    桥县向阳山脚下,是一大片连绵数十里的良田,这一大片良田都属于桥县本地的霸主白家。
    桥县汝南郡最北边的几个县之一,白家在这次流民南下中收到了不少流民冲击,但是也吞下了不少的流民,成为在今年吞食流民的汝南郡豪族里最先肥起来的豪族之一,之后更是趁机打掉了一支流民帅的队伍,弄死了他们的首领和主要将领,将这支原本属于流民帅的流民军队收到了自己囊中。
    汝南郡十三姓,陈霍两家排在最前面,陈家不用说,太守就是他们家的,霍家却另辟蹊径,靠着先人在朝为官崛起,他们家的人在外面的交往极其通达,前几代人都陆续在外任高官,最近的霍迎也是充当荆州刺史,都督一州军事,在江北这一代颇有名声。
    白家在十三姓里属于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一直守着先祖给的这点地,也没什么大作为。
    却不想胡人乱华,北人南下,流民入郡,成为他白家崛起的新机遇。
    在吞并了一整支流民帅的队伍后,在白家还一直在陆续捕捉其余散杂的流民队伍的情况下,隶属白家的部曲军队人数就一跃达到了惊人的一万两千,四个月下来,白家自觉已经拥有了能够颠覆整个汝南郡牌桌的能量。
    九月十四,汝南郡太守陈光邀本郡各豪族亲友赴汝南城赏菊,汝南各家豪族皆有子弟前往,在宴上列席,其中便有白家的家主白宏。
    作者有话要说:擦汗。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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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作为一郡太守,由陈光发帖的赏菊宴已经堪称整个汝南郡最高规格的宴会了。
    赏菊宴作为九九重阳佳节的一桩雅宴,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能在这种高级宴会上列席,也是身份地位的证明。
    只要是和陈家,和陈光没有莫大的仇恨,那么接到这帖子的人家,几乎必来参加。
    但是这个人不包括霍宴。
    众所周知霍宴是个怪人,说他有风骨吧,他从来不敢与人做斗争,和个瘸子争梨都争不过,可你说他孬吧,他能几十年如一日地不参加众人的宴会交游,谁的面子都不好使,听说这家伙当年去外面游学归来,就一门心思钻在家里修仙炼丹,可惜汝南郡里和他交好的人不多,众人也难以一观他的修为。
    好在,这次赏菊宴,霍宴虽然没来,他的夫人王氏还是来了的。
    毕竟是多事之秋,如今流民南下,汝南郡的局势遭遇剧变,作为汝南郡的巨擘之一,霍家不能不让人出面商谈以后的郡内诸事,霍迎已死,除了霍宴,最能代表霍家的人就只有霍宴的夫人王氏了。
    作为霍宴的代言人,王氏已经不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宴会了,只是这次稍有不同的是,这一次,王氏带上了已经年满六岁的霍思城。
    这时候的人们认为,孩子满了六岁,夭折的概率就变得比较低了,这时候才敢带他们正式进入社交场合。
    今年上半年都没有什么值得王氏出席的宴会,下半年大家都忙着抓流民,所以今年九月这场赏菊宴,就成了霍思城第一次公开进入社交。
    虽然霍宴不参与各家的交游宴请,但是私底下霍家和郡内各家的交往还是比较紧密的,曾经到霍家做客的人家也并不在少数,所以席上不少宾客都已经见过霍思城。
    王夫人带着她一亮相,宾客里就有人小声递话:那是霍宴的长女,人称霍小阎王的,陈家那几个公子知道不,一群男孩子,被她一个人欺负了。
    客人里便有人露出会意的笑容。
    事实上,这时候的豪族之女身份还是很娇贵的,豪族们以互结姻亲为稳固自己地位增加盟约的纽带,霍家过去两代要么没有女儿,要么女儿跟着爹出生在外地,直接嫁到郡外了,上一个和汝南本地其他豪族联姻的霍家女儿,还是霍迎的姑姑,当时对方嫁入陈家,两家一时结为通家之好,关系前所未有的亲密。
    只是到霍宴这一代,霍宴与人交情淡薄,和姑奶奶的夫家也只当成普通亲戚来往,陈霍两家如果有意继续保持紧密同盟关系,最好是霍宴的下一代,有人继续嫁入陈家,或者霍家有人娶陈氏女为妻,如此两家才好继续保持在汝南郡“两头大”的地位,而又不至于互相起太多争端。
    在外人看来,霍宴这一代没有出仕,长女也生在汝南郡,他的女儿嫁入陈家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是以陈家那几个公子哥儿才这么让着她,毕竟那说不定就是他们当中那一位的媳妇嘛。
    宴上客人们打量陆瑶,陆瑶也在打量他们。
    作为一个才六岁的孩童,陆瑶从原身的记忆里能提取到的熟人不多,最熟悉的当然宴会主人家陈家的人了,太守陈光,陈光的大儿子陈启云,二儿子陈尽勋,陈光的哥哥陈固,陈固的儿子陈志西都是她曾经的熟人。
    此外她认识的人里还有刘家的家主□□,对方曾经也到霍家庄拜访过父亲霍宴,他的夫人赵氏是赵家人,给过霍思城一枚漂亮的玉环。
    到这里,就是原身的记忆极限了,剩余的人,也许霍思城曾经见过,但是那并不在她的记忆范围里。
    好在她有母亲王夫人。
    王夫人领着她在宴席上一路认人:“这是白宏白伯父,快叫人。”
    “那是赵裕赵家伯伯。”
    “这是苏孝民苏伯伯。”
    陆瑶一路做天真稚子状,见了谁都甜甜叫伯伯,很快就把这场宴会上的主要人物认了个全。
    到给陈光见礼的时候,陈光笑眯眯地摸了摸陆瑶的头,问她要不要来自己家做客,陆瑶笑眯眯瞥了一眼陈光身后躲在仆人背后的陈启云.陈尽勋.陈志西,认真摇头道:“还是不了,去人家家里被人给捉了报仇可不妙。”
    陈光身边众人都乐了。
    等宴会那一套客套流程客套话说过,陈光才举杯,忽然道:“如今南帝弃城南下,北方百姓几遭胡人毒手,生灵涂炭,不得已南渡,流民众多,集结成军,寄居我郡,动辄与我郡子民争斗,我身为一郡之首,不能不为此殚精竭虑,日夜忧愁。”
    当即有人道:“太守何必忧虑,那几个流民帅在我郡根基不稳,手下都是鸡鸣狗盗之辈,只要您振臂一呼,我等必不叫他们在我汝南久活。”
    白家.赵家,刘家的人也纷纷应和道:“我等白白资助他们粮草,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今他们又要占地,瓜分我等的良田,怎么能容他!您若是愿意领兵,我等也愿意相随。”
    苏家人则道:“若要驱赶,也不是不能,只是他们视人命如草芥,难道要我们也以性命相抵吗?”
    “正是啊。”又有人接口道,“流民帅聚众如此之多,又是久经战场,刀口舔血的人,我们不与他们为敌,不过是舍些不要的地给他,若要战,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到时候战败,岂不是全家的家当都要给他了。”
    “流民帅手下的人凶蛮无比,他们都是不要命的人,如今肯好好说话还能处得下去,要是惹恼了他们,激发了凶性,干脆领兵扑杀我们,到时我等该如何自处啊!”
    一时间,席上人议论纷纷,各执一词。
    太守陈光见状,不由得心中叹气。
    如今外敌当前,他们不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反而先为了各自的利益自己杀起来,也难怪流民帅背井离乡,反而能在本郡站稳脚跟了。
    直到赏菊宴结束,众人终究没能达成一致,太守陈光便按下此事,说容后再议,一场赏菊宴上的讨论就这么草草结束。
    陆瑶和王夫人从头到尾,就只当了个观众。
    所有人也都看得出来,一心把自己关在庄子里修道的霍宴是不打算参与到郡内这些事里的,收容些妇孺表表善心,就已经是他肯对郡内俗事尽的最大的心意了,王夫人即使前来,也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
    霍家本身也不是强在郡内经营,而是强在外面的关系上,不说霍家在其他地方的亲友布置,光是王夫人本身,就已经代表着一股超然的力量了。
    王氏的娘家可是太原王氏,王氏在朝中历代有高官,本次护送南帝南下更是居功至伟,众人即使无惧霍家本身在外的交往,也要敬畏王氏的娘家呢。
    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众人还是不愿意与霍家交恶的。
    所以霍家得以在这种暗潮涌动的时期,仍然置身事外的特殊立场,也没有人责怪它。
    但是现在是特殊情况吗?当然是了。
    所以等宴会散后,陈固就对弟弟陈光说道:“难道王氏仍没有露出和我们家交好的意思?”
    太守陈光无声地摇了摇头,目光忽然瞥到自己的这几个子侄身上,他忽然大步流星地走过去,虎着脸问:“刚刚让你们与妹妹见礼,为何不肯出来,反而躲在家仆身后?怎么这么无礼?”
    今年八岁的陈启云护着两个弟弟,硬着头皮上前道:“回父亲话,不是我们无礼,实在,实在是那魔星,她看起来太过可怕,我一看她,就觉得像是有刀子射向我呢。”
    陈固的儿子也赶紧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一见她就觉得腿,胳膊,屁股都痛起来了。”
    陈光看着几个不肖子弟拧眉,一人给了一个爆栗:“我看人家今年已经知礼多了,是你们几个小子自己没用。”
    教训完子侄后,陈光背对着哥哥,看着天边斜阳,叹道:“兄长啊,这树叶不是不想和树枝和和美美,是西风起了。”
    陈固冷笑一声:“既然霍家不识抬举,也不能怪我们对不起霍家了。”
    另一边,白家回程的牛车里,白宏对自家子侄道:“我观刘赵两家都野心不小,苏孝民这叛徒,早就给汪淼□□去了,宴上只知道替汪淼叫唤,其余几家,也都投靠了流民帅,成了人家的喉舌。我们白家不算汝南最有名望的,但是不屈从的风骨还是有的,我们可以暗中与赵刘陈三家一商大事。”
    而在苏家这边,苏孝民也满面阴沉:“这些人满嘴道义风骨,其实一个个都是利字当头,他们心里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说什么看不惯流民帅,其实不过是舍不得割让自己的利益出去罢了。平日里,他们就欺压我苏家,陈家前年占我家的那块地,至今不肯还。哼,我不好过,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苏孝民的儿子苏毅则道:“汪首领手下士兵皆凶猛,一直因为陈光的原因不能轻易出手,如果他们先动手,也正好给了我们出兵的机会。到时候这片汝南大地,又能有几户人能最终笑到最后呢?”
    当外面风雨欲来的时候,回霍家庄的路上,陆瑶却在与阿米阿茉玩识字的游戏。
    游戏很简单,陆瑶写了很多简体字在尺牍上,有难的,有简单的,她将这些尺牍翻过去,让阿米阿茉两个人自己去翻,如果认得上面的字,就可以过关,如果认不出,就要遭受陆瑶的笔墨攻击。
    一路下来,阿茉的脸上已经黑做了一团,被陆瑶画了只大乌龟,阿米脸上也一边三道,被陆瑶画了胡须。
    陆瑶创简体字,王夫人对此惊为天人,等她在一个月之内迅速将一千两百个常用字都用简体字的写法写出来,王夫人便认为她和仓颉造字一般,是神仙助她。
    陆瑶也说,自己夜梦仙人,得经书一卷,上面所写天机,就是如此。
    但是越是年少有如神助,王夫人越不敢轻易让她过早显名,以恐她遭妒。
    如今陆瑶所转化过来的一千两百个常用简体字,她只敢捡出来其中两百最基础的字,如“上”“下”“你”“我”,其余的全部束之高阁,不敢让人知晓。
    之后两人便以这两百字为教材,开始教收纳的那些妇女认字。
    当然,在那些妇女之前,阿米和阿茉才是陆瑶身边最好的实验工具人,自从陆瑶要她们开始学习写字,便拿了简体字教这二人,阿米比阿茉学得要更痛苦些,因为她其实记性很好,也很有心,陆瑶读书半年多,她跟在陆瑶身边,已经识得许多个字了,在原本的认知基础上要改过来,无疑要多转一道弯。
    但是陆瑶比阿米想的还要残忍些,因为她要阿米继续跟着自己学原本的繁体字,同时还要和阿茉一起学简体。
    “人应当量力而行,你的能力不止于此。”陆瑶对她说。
    阿米听了又高兴又痛苦,这大概就是痛并快乐着。
    而从这时起,阿米阿茉也从陆瑶身边只负责跑跑腿,帮帮小忙的玩伴正式转为陆瑶的书童兼同学,并被固定下来。
    这对阿米阿茉无疑是一种提前获得的殊荣,因为陆瑶年纪还小,还要奶娘照顾,大可以不必这么早决定贴身的侍婢,等以后她再长大两岁,有了自己的主见,再慢慢换慢慢挑更能干的侍婢才是最正常的流程。
    但是从陆瑶开始带着她们读书开始,她们的身份和重要性也就变了。
    王夫人并没有干预陆瑶的决定,虽然她也为陆瑶准备好了等她七岁.九岁要分别给她的更正式的贴身侍婢,但是侍婢这种东西,终究还是要看主人的。
    阿米阿茉被陆瑶带着读书,而霍家庄的另一头,阿卯也在教训一帮蠢蠢欲动的孩子们。
    “如果你们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大家族仆人,甚至是管事,那么有一件事是必须随时记在心里的,那就是揣摩你的主人的想法。有的时候你的主君并不会告诉你他想要做什么,但是他需要你这么做,有时是他懒,有时是他不方便,你需要比你的主人更清楚他需要什么。”
    “一是察言,二是观色,三是弄清楚,你的主人是谁,他在干什么,他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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