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殿下, 想见您一面真难。”乌尔王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了姬未湫身上,以一种近乎放肆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都看了个仔细。
    醒波在一旁恭顺地服侍姬未湫入座,姬未湫眼角眉梢都是冷的, 带着一种微不可见的讥诮与不耐,居高临下地道:“乌尔王千方百计的求见本王, 有何贵干?”
    乌尔王似乎与入京那一天并无什么太大的变化, 又有什么不一样了,烛光映照在碧绿的眼瞳中, 闪烁出了妖异的光, 如同草原中的野狼幻化成人。
    猎物是谁?
    “瑞王殿下应当心知肚明才是。”他慢慢地说。
    姬未湫含蓄地笑了笑:“乌尔王的汉语说的不错。”
    乌尔王眼中闪过了一道怒意,道:“多谢王爷夸赞。”
    这样浅显的招数虽然已经很老套了,但是足够管用——指能把对方气得半死但又说不出什么来。
    姬未湫一派从容闲适,放松地斜倚着,双腿优雅交叠, 唇畔是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他道:“乌尔王这样千方百计的求见本王,应当有些诚意才是。”
    这个坐姿, 他用的很得心应手。
    毕竟是他对着镜子一点点调整出来的,特别符合古早小说里王爷、霸总的坐姿, 不过很多年没用过了——没办法, 当时学的时候还小,叫姬溯看见了, 硬是罚他坐了一个白天,说坐有坐像, 站有站姿, 再不规矩就去重新学礼数,他也只能含泪不再用了。
    不过现在他能理解姬溯的心情, 他要是下班回家看见自家才十岁的弟弟在椅子上坐得歪七扭八一副即将成为小黄毛的样子,估计也憋不住,而且这个坐姿其实对脊椎真的不太友好。
    乌尔王反问:“就不能是小王对王爷颇有好感,引为知己,这才千方百计想见王爷一面?你们中原不是有一句古话,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姬未湫闻言笑道:“那你现在见过了。”
    言下之意,见过了,就该走了。
    这乌尔王脑子不清楚,供需关系都分不明白,搁现代也没有乙方请甲方吃饭还要摆谱的情况,除非是生意不想做了还要恶心对方。
    眼见着姬未湫有要走的意思,乌尔王轻笑道:“看来王爷耐心不佳。”
    姬未湫挑了挑嘴唇,“那又如何?”
    醒波在一旁道:“王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姬未湫起身,散漫道:“乌尔王,有缘再会。”
    堂中的侍人静默地推开了大门,姬未湫即将踏出门槛的一刹那,乌尔王道:“王爷若是真走了,到哪里去找如小王这般的人合作?”
    姬未湫回首,不掩恶意地说:“比如你的二哥?”
    乌尔王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很可惜的是姬未湫极擅长应付沉默。姬未湫一手负于身后,凤目微眯,轻嗤了一声:“草原上的可汗是叫乌尔还是铎夏,亦或者马那,于本王而言,并无区别。”
    ‘马那’在突厥语中寓意为‘傻瓜’。
    姬未湫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也正是此时,乌尔王豁然站起,道:“瑞王殿下,还请留步!不如我们开诚布公谈一谈!”
    姬未湫头也不回:“乌尔王可曾听过一句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
    说罢,大门阖上,乌尔王颓然坐下,他面色极其阴沉——到底是谁说瑞王不过是南朱皇帝养着的花瓶的?
    醒波没有跟着姬未湫上车,而是在车边随行,他问道:“殿下,我们就这么回去了吗?”
    姬未湫倚在车壁上,他其实很讨厌这种坐下还没五分钟就得走的情况,让他有种做了无用功的感觉,但是今天他心情却还不错:“赚谁的钱不是赚?”
    二王子铎夏被周如晦抓了,不管最后是哪种情况,只要他获得自由身,必然对南朱更加警惕,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其实掌控在了姬溯手里,姬溯明面上多半会选择支持二王子铎夏。
    而三王子乌尔看起来是个聪明人,但入京后被困于一隅,派出去的眼线有九成都被逮了,想跟王家合谋王家倒了,其他世家被杀鸡儆猴个个安分守己,不敢擅动,最后只谈成了几单半真不假的生意,买卖点真香料宝石,你说他会不会心焦?
    毕竟有一个可汗王位在前头吊着他们。
    姬未湫选择乌尔,一方面是铎夏已经有了姬溯,他们要的是突厥内乱,铎夏有了姬溯支持必然是一飞冲天,所以要立起一个乌尔让他们内斗。一方面就是……他看乌尔王不太顺眼,而且他距离更近更方便,所以才把他当做冤大头的第一顺位。
    乌尔王看他的眼神让不太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乌尔王看他的眼神算不上太干净。
    醒波道:“这么一来的话……”
    姬未湫道:“看他的诚意了。”
    难道二王子被抓是什么太秘密的事情吗?哪怕乌尔王如今因为被困燕京还不知道,但知道也是早晚的事情——退一万步,姬溯也会让乌尔王知道的。二王子被抓又被放,难道南朱就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了吗?什么都不要就把人给放了?凭什么?
    天下聪明人何其之多,他姬未湫都能想到的事情,乌尔王自然也能想到。南朱就是摆出了一个明晃晃的阳谋来,让这两位突厥王爷明知是饮鸩止渴,也只能选择饮下。
    乌尔王若能俯首,还有争一争的可能,他若不肯就范,那就绝无希望,你说他争还是不争?
    他透过厚重的帘幔,描绘出醒波的身形,醒波今天既然还能站在这里,就代表姬溯已经默许了,可他绝不会以为醒波别无所求——他又想要什么?
    姬未湫一手支颐,越想越觉得自己像是个反派……手底下耀武扬威的狗腿子。
    姬未湫轻声道:“醒波,上来。”
    马车一顿,醒波随即挑帘入内,他问道:“殿下?”
    “腰疼。”姬未湫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地伏在座位上:“替本王揉揉。”
    醒波垂首:“是。”
    随着姬未湫的动作,白皙修长的颈项袒露在了醒波眼中,那一枚红痕红得刺眼。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不多时便成了鹅毛大雪,落在马车顶上簌簌有声,醒波问道:“王爷,天色已晚,我们是回王府还是?”
    “……”姬未湫沉默了半晌,才道:“回宫。”
    醒波提醒道:“此时宫中应当已经下钥了。”
    “下钥?”姬未湫冷哼了一声:“你猜,我要是不进宫,这个钥还会下吗?”
    他顿了顿,口气缓和了下来,低声与醒波道:“醒波,守好王府。”
    “……是。”
    醒波应了一声,马车又行驶了许久,终于在宫门口停下。醒波自车上下来,却发现宫门已经缓缓张开,露出了一个支着伞的身影来。
    小卓公公满脸带笑,躬身道:“奴恭迎殿下回宫。”
    他迈着小碎步上前,对着醒波行了一礼:“张大人,您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咱家吧!”
    “公公客气了。”醒波垂下眼,拱了拱手。
    小卓公公挥了挥手,宫人们持灯上前,替换了原本王府的侍人,拱卫着马车缓缓驶入深宫之中。
    醒波抬头来看,见宫灯如昼,他掩去了眼中的震惊之色。
    ……竟然是真的。
    ***
    姬未湫在距离清宁宫不远处就蹦跶下了马车,好大的雪!哎嘿,平时跟着姬溯同进同出的,搁清宁殿又不好玩雪,可算是让他逮着机会了!
    小卓公公狂奔上前,将伞遮在了姬未湫头顶,苦口婆心地道:“殿下,这天寒地冻的,您还是上车吧!”
    这要万一冻病了,圣上能把他们大卸八块!
    姬未湫往一旁就是一个滑步,干净利索地避开了伞,任由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这么大的雪少见,别啰嗦!”
    小卓公公脸上的苦色都快滴下来了,姬未湫看了直笑:“也就几步路了,本王今日坐了这么久的马车,也要活动活动。”
    小卓公公这才没有强行阻拦,他看着姬未湫的背影,心中不由想到:圣上怎么会和殿下……?这可是冒天下大不韪啊!他本以为是圣上强逼着王爷就范,可如今看着王爷的样子,又像是两情相悦。
    这件事本身就太过离奇,全然没有道理可言。
    确实只有两三步路了,雪只为姬未湫的发际染上了一抹霜色,清宁殿便已经到了。
    姬未湫远远看去,便见姬溯一人独立于廊下,并未支伞,雪顺着风落在了他乌黑的发顶,披风上也沾染些许。他连忙上前去,握住了姬溯的手:“皇兄怎么站在这里?”
    姬溯的手冰凉,显然已经站的时间不短了,姬未湫有些心疼。
    武功好也不是这么个折腾的——可能他的武功也没多好,看看这手凉的。
    姬溯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无甚,只是出来看看。”
    姬未湫也不欲多与他计较什么,拉着他就往殿内走,姬溯并没有拒绝的意思,随着他一道往里头走。姬未湫边走边与他道:“皇兄乃是天下之主,山河所系,家国所在,也当保重自身才是。”
    这要是姬溯才二十,他也就不说什么了,他都三十了,拿什么和小年轻比。
    姬溯清清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一会儿一起去云池宫泡一泡,今日早些歇息,有折子明日再看好不好?”姬未湫说着,目光落在了姬溯发际上的一点雪花,只有这一点还未化去,随即也在他的目光中化作了一滴晶莹的水珠。
    他忽地笑了笑。
    今朝若能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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