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公子被无情地丢弃在了那间房里, 房间的门也被锁了起来。
    而对于金灵芝,三人——主要是陆小凤和应容许商量了一下,决定只要她头脑清醒不做出不该做的事情, 就放任她下船后自由离开好了。
    应容许回想了一下自己迄今的所作所为:“我觉得她应该会被我吓住,没那个胆量撬锁偷人才对。”
    未知才是最恐怖的, 应容许此前从未用效用太激烈的毒,就算是蝙蝠公子也不会知道他手里还有多少没翻开的牌, 金灵芝未必不会投鼠忌器。
    然而第二天, 金灵芝就过来找他们了。
    敲门声响起时,应容许正拉着陆小凤下棋,一点红棋技稀烂, 脸上被贴满了白条, 已然判负下场。
    应容许顶着脑门上封印僵尸的符箓一般的纸条喊了一声“进”,落下最后一子:“我赢了。”
    见到是金灵芝开门,陆小凤连忙推开棋盘表示不玩了, 被应容许眼疾手快拽过来在胡子上方贴了白条:“愿赌服输啊陆大侠!还有金姑娘——你身体好了?”
    金灵芝总觉得他是若有所指:“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想来问问你们。”
    “愿闻其详。”
    “既然在岛上没有全杀了, 那蝙蝠岛的……俘虏们, 你们打算怎么做?”对方道:“这算是江湖事, 朝廷应当是不会管他们的吧。”
    她咬了咬嘴唇, 也不想这么直白问出, 但从蝙蝠岛航行向岸要的时日并不多,从蝙蝠岛上弄来的船里也没有通常逃生需要的小船, 这会儿不问出来, 等到上岸或许就晚了。
    再说, 她和蝙蝠公子的关系大概也暴露了,不然不会被下毒, 都是心照不宣的事,自己都前路未卜,那还有什么不好问的。
    “总有地方能接手他们,还让他们不能跑出去胡作非为。”应容许头也不抬地收拾棋盘,发丝遮挡住眼睛,声音漫不经心:“总之应该大概不会死……啊,蝙蝠公子就难说了。”
    “你不能杀他。”金灵芝倏然道。
    陆小凤神经一绷,直觉里面有猫腻:“为何不能杀?”
    金灵芝吐出口气,她能想到让蝙蝠公子活命的理由大概只有这个了:“因为他不止是蝙蝠公子,还是一个山庄的少庄主。”
    少庄主、眼盲……陆小凤和一点红几乎同时想到一个人——无争山庄,原随云。
    和花满楼相似的出身、同样在年少时目盲、名声同样光风霁月的人。
    无争山庄自建成已逾三百年,三百年来都算得上是江湖白道的领军存在,哪怕近五十年没再出现什么惊世名侠,江湖人也颇为尊敬。
    这样的家世一讲出来,要不要杀这个人还真要掂量掂量。
    然而在金灵芝将要把谜语道破时,应容许却笑了笑:“你在蝙蝠岛上喊一声少庄主,你看有人理你么?我是在蝙蝠岛上抓的蝙蝠公子,和什么山庄的什么少庄主有关系么?”
    他当然知道无争山庄,也知道那个境遇和对世界态度与花满楼相似的原随云。
    却没想到都是装的。
    个体之间的差异,让花满楼在受到打击后成为更好的人,让原随云成为了表里不一的恶魔。
    一点红慢慢道:“无争山庄就算要找也是找原随云,和蝙蝠公子无关。”
    应容许审视着金灵芝,那双漆黑如鸦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个人的内心:“还是说,你看到那些失去眼睛的人后,还觉得他应该活下去、活在无争山庄的庇护下?”
    金灵芝哑口无言。
    如果她真的将那些人的苦难视而不见,就不会在看到那些人时白了脸。
    那是最能直观感受到这座岛残忍的地方,她不敢看,不敢听,也不敢回头。就像她自己在蝙蝠岛的时候,她连房间都不敢轻易出。
    半晌,她苦笑道:“我知道他是错的……但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为什么?”陆小凤有些坐不住:“你不是没有参与过那些……”
    金灵芝摇摇头:“我没办法抛下他,也不能抛下。”
    被威胁?有把柄?一点红摘下纸条猜着。
    陆小凤却道:“我知道你爱他,但你不该跟着他一错到底。”
    一点红畅通的思路堵了一下车——呃……是爱?
    他不由得以己度人,若是应容许搞了这么一出……
    一点红放弃以己度人。
    应容许要是能做出这种事,早就把江湖搅得一片腥风血雨、谁也别想跑了。
    金灵芝也哽了一下,神色四份纠结三分复杂三分茫然,好大一个扇形图跃然脸上。
    可能是因为这些话都憋了太久,而面前这些人已经把蝙蝠岛打尽、又知道她和蝙蝠公子的关系,局势已定,她负隅顽抗也没什么用。
    她的生死系在这艘船上,在这里死去也不会有更多人知道内情,在自己房间里一想到这里,金灵芝却生出一种解脱感。
    原随云是错的,站在他身边的自己也是错的,金灵芝一直知道,但清醒的认知只会让她更加痛苦煎熬,她自己走不脱,对方也不会让她有走脱的机会。
    比起爱情,金灵芝和对方的感情更像是牵扯不清的糊涂账。
    前路不定,未来迷茫,金灵芝的精神十分疲惫,这种时候,和他们说一说也没什么所谓了。
    她喃喃道:“因为我是……他的人,所以我不能走。”
    房间安静下来。
    “他的人”这种话显而易见不是表面意思,而是另一种意思,陆小凤沉默,这确实是能束缚住对方的理由。
    应容许也很惊讶,但他惊讶的点和陆小凤不太一样。
    金灵芝算得上标准的侠女,舞刀弄枪不在话下,听陆小凤说也是万福万寿园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年纪最小的小姐,在外性格张扬,这样一个女子,也会被肌肤之亲束缚?
    若是他记忆中女子露个脚都要被千夫所指的封建年代也就算了,这年头,青楼一条街都有专门为了女子服务的地方,思想比较开放的江湖人也大多不在意这种事。
    经历过上官飞燕一边勾搭陆小凤一边勾搭花满楼、石观音零帧起手的极乐邀请,应容许乍一碰见这么个死脑筋的姑娘,一时间都有些词穷。
    但回头想想,那两位好像也无法代表大多数女性,毕竟反派总是会格外放荡不羁一点……可两极分化未免太严重了吧。
    金灵芝将薛冰带到蝙蝠岛顶多算是帮忙找客人,血腥凶残的事也没干过,应容许对她没好感也称不上恶感,思索片刻后,当即放弃浪费脑细胞开导对方。
    性别不同、时代思维也不同,他觉得“结了婚还能和离呢表妹不也到江南安居乐业了么”,但对于对方却不一定是那样,与其站在自我的角度高高在上似的批判开解,不如不理解但不吭声。
    然而不吭声也是不可能的,一点红不参与这种奇怪讨论放空自我,陆小凤也打定主意不说话,他再当哑巴,气氛岂不是越来越怪。
    每一个话痨都不能忍受冷场的出现。
    应容许心累道:“反正蝙蝠公子我们是不会放的,你也没惹到我想把你一起逮走的事,等下了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他想了想,又道:“想把他的下落告诉无争山庄也无所谓——我敢把这人扣走,我就有办法让他们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反正金灵芝口说无凭的,无争山庄真会来要人,应容许就敢在他们无功而返的时候狮子大开口索要巨额精神损失费。
    “你……”这人当真是油盐不进。
    “刚才的话我们什么都没听到,金姑娘请回吧。”应容许一笑:“等船靠了岸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下次见面记得当不认识我。”
    情绪到位时将积郁已久的情感垃圾倾泻出去一部分的金灵芝不再那么沉郁,竖起眉头跺了跺脚。
    “你们就不怕我将你们毁了蝙蝠岛,还将蝙蝠岛的东西都拿走了的事情说出去?蝙蝠岛可是有不少客人的!”
    应容许道:“想说就去说呗,信不信你前脚放出消息,我后脚就让人散播蝙蝠岛的宾客名单?”
    人在黑暗里更容易暴露丑态,要是所有人都知道了蝙蝠岛是干什么的,又知道宾客名单都有谁,那他们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财物玉石暂且不论,真正能让应容许陷入麻烦的是那些秘籍,这些东西在手的消息泄露出去才不好搞,但应容许能不知道?
    应容许举起三根手指,笑眯眯道:“三天,三天内……蝙蝠岛收录的秘籍都会出现在它们原本的主人手里。”
    青鸟匿名归还这些秘籍后,这些门派都能成为潜在人脉,若是他们端了蝙蝠岛的事情被散出去,那些门派也会知道秘籍是谁还的。
    做好事不留名是要有好报的。
    金灵芝俏脸憋红,有心想给对方找茬,不等她下句抬杠出口,应容许就摆了摆手:“还不走?再不走我给你下毒让你躺到下船信不信?”
    金灵芝:“……”
    她愤愤离去,用力踩着木板的声音停息许久,应容许他们旁边的房间门悄声打开。
    关心小姐妹跟过来偷听的薛冰走出来,船舱隔音不怎么样,在门外能清晰听见里面继续下棋的声音。
    她犹豫地望向蝙蝠公子被关着的房间,又看看金灵芝离去的方向。
    尚未做出决断,房间里传来吐槽声。
    “要我看他们俩纯纯孽缘,要是金灵芝能看开的话,蝙蝠公子死掉对她来说也算好事了。我光看着都知道她承受多大压力。”
    “唉,也能理解,毕竟都那样了……”
    “我更怀疑是蝙蝠公子cpu……就是故意让她陷入这种情绪的,以此来控制她,啧,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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