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垂下眼睫微微一笑:“暂且当你说得有理。本王却仍有一事不明,还望秀棋能为本王解惑。本王来到百凤县已半年有余,京城中的叛乱,与本王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何以如此言之凿凿地将叛徒的罪名安在本王的身上?难道本王还能命令李良轩造反不成?”

    年修齐听了,心里一动,忍不住又升起一丝希望来。

    没错,秦王这些日子以来,天天与他形影不离,京城中的李良轩叛乱,跟秦王又有什么关系?!

    程秀棋冷冷道:“这话秦王殿下问得却是奇怪。殿下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你不比我更清楚吗?”

    “愿闻其详。”秦王却仍旧微笑着道。

    程秀棋眉头微微皱起,似乎不想与秦王多费这些唇舌。明明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何必要多废话这一遭?难道就只是为了说给年修齐听么?秦王还是不想在年修齐面前承认自己的罪名?

    程秀棋回头看了年修齐一眼,年修齐却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秦王,神色间有些悲怆凄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转回身来,顿了顿道:“秦王离京之前着实做了不少差事,整顿全国的银号钱庄,统一重铸铜币,甚至革新吏治,看上去全是些得罪天下官员仕绅却于国家有利的好事。皇上因此对你极为倚重,信任有加。然而秦王殿下却在办差的时候动了不少手脚,各地银号钱庄的银子几乎被你盗取一空,其他差事也都留下一个烂摊子。后来你借着被太后派人刺杀的机会,让自己身受重伤,装作心灰意懒,假意离开京城。虽然你安排了官员接手差事,然而他们空有架子却分文未见,根本无以为继,整个朝廷几乎陷入大乱。皇上好不容易填补上这个烂窟窿,却仍旧避免不了元气大伤。李家本就有反心,得此良机,怎么可能不借势而起?!”

    年修齐认真地听着程秀棋的分析,眨了眨眼,一时间消化不了。

    也许是他私心作祟,可是这么听来,秦王根本什么坏事都没有做啊?!他忍不住充满希望地看向秦王,秦王居然笑着啪啪地拍起手来。

    “精彩,秀棋解说得实在精彩。”秦王笑道,“原来后面接手的官员愚蠢无能,办不好差事而令朝廷大乱,也要怪在本王的头上?本王被太后几次三番刺杀,险些丧命,不但不能离开京城,反而应该要拖着带伤之躯留在京城继续卖命?否则便是李家叛乱的罪魁祸首?便是萧国的叛徒?秀棋啊秀棋,你不觉得十分可笑么。”

    年修齐听得连连点头。没有错,就是这个道理。秦王殿下受尽委屈,凭什么不能任性一回,凭什么不能抛下那些本不该他担的担子,为了自己的安全远远遁走?!

    作者有话要说:秀棋:秦王,咱俩心知肚明,你为什么非要我把过程再说一遍?

    秦王:你不说谁向观众解释

    秀棋,修齐:……

    ☆、第 130 章

    程秀棋皱起眉头,冷哼一声:“秦王殿下能言会道,我却不需要和你惩嘴上的英雄。元颢,你马上传书伏陵,让他立刻撤军,不要再拖着吕东洪不放。小书生在我的手里,要如何做,你可要想清楚了。”

    秦王终于看向年修齐一眼,年修齐更是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不怕程秀棋做出伤害他的事,也不怕秦王不救他,他现在只想知道,秦王到底有没有犯下那些背叛萧国的罪孽?!

    秦王负在身后的手握紧了些,面上却仍旧带着笑意,道:“本王可以帮助吕东洪摆脱鬼方六王子的陷阱,这于本王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程秀棋,本王却要问一问你,你原本身在大军之中,按你的说法,被伏陵使计陷于困境,十万大军都动弹不得,自身难保。惟一一个逃出京城的傅紫维尚未见到吕东洪,你一届小小质子,又是从哪里知道京城大乱的消息的?!”

    程秀棋咬牙道:“此事与你无关!”

    “哦?与本王无关,那不知道你的秘密和吕东洪又有没有关系呢?”秦王冷笑一声。

    “你说什么?”程秀棋一惊,竟忍不住向四周望了望,似乎真的怕那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秦王道:“本王这几日来,冥思苦想也想不明白,秀棋得知京城大乱,为何竟比本王还要着急得多?甚至于不择手段。你以为是本王和伏陵一起给吕东洪设了陷阱,便抓了和你关系匪浅的修齐来威胁本王,你的目的,是想让吕东洪脱困之后带领大军回援京城?本王竟不知道,秀棋何时对萧国的感情如此之深了。”

    “元颢,你不要再说些没用的废话了。”程秀棋一把抓过年修齐,拿出匕首顶着他的脖子,“马上照我说的做!”

    “你要帮吕东洪脱离困境,甚至一心为着萧国着想,本王心甚感动。”秦王看着年修齐脖子上的那把刀,握紧的手心中渗出一丝冷汗,“但是,你真的确定,吕东洪没有回援京城,是因为他误入陷阱,身不由已?!”

    “你到底想说什么?!”程秀棋再也维持不了镇静的神情,有些气急地抬高了声音。

    “程秀棋,你仔细想一想,陷阱之说,又是谁告诉你的?既然大军深陷困境,你为何又能轻易地带着护卫离开那里,来到百凤县?”秦王冷声道,“程秀棋,你自己是一个秘密万千的人,不敢将一丝真实的自己袒露人前,你为什么就这么确定,你心里的那个人,就不会欺骗你,不会将你蒙在鼓里呢?!”

    “你闭嘴!我不会相信你的挑拨离间!”程秀棋怒吼道。

    “本王是不是挑拨离间,你何不向那个人亲自印证?”秦王冷笑一声,突然抬手冲着院门外,“吕大将军来得可正是时候。既然到了,又何必藏藏掩掩,不敢见人呢?!”

    程秀棋只是听到这个名字,竟然立刻便浑身一僵。年修齐与他靠得最近,自然将从程秀棋那单薄的身体上传来的颤栗感受得清清楚楚。他有些担忧地看向程秀棋,又想转过头去看看清楚身后的来人——难道真的是吕东洪也赶来了?此间之事,他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但是程秀棋却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被他紧抓在怀里的年修齐自然也看不分明。

    身后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每踏一步都有如千斤的重锤,敲击在程秀棋的心头上。他竟忍不住随着那脚步声,微微地颤抖起来。

    那脚步声太过熟悉了,熟悉得他恨不得马上转身放开一切,投向那个人的怀抱。

    可是他不能,更不敢。吕东洪今日出现在这里,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将他们之间那虚假的甜蜜和爱慕,撕扯得粉碎。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那脚步声的主人终于走到他的身前,一袭宽大的披风被风鼓起来,出现在他时而模糊的视野当中。

    “秀棋。”吕东洪低唤了一声,如同叹息一般。

    程秀棋看了看吕东洪,又看向他身后站着的秦王,片刻之后,拿着匕首的手突然脱力地垂下,将年修齐也推开了,有些踉跄地前行了两步。一名护卫欲上前搀扶,却被程秀棋一把挥开。

    “好,好啊。”程秀棋咬着牙笑了起来,“原来你们两个,也是沆瀣一气的。吕东洪啊吕东洪,你把我骗得好苦。”

    吕东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口道:“秀棋,你又何尝没在骗我?我给了你无数次机会,希望听到你的坦白,可是你从来不愿意透露一个字的真实。如果不是这一次的契机,你还准备骗我多久?”

    年修齐趁着无人注意,抱着手臂向一旁躲了两步,见无人拦他,他便欲朝秦王跑去。程秀棋身后的一名护卫马上将他抓在手上,年修齐还没挣扎两下,便听到程秀棋命令道:“放开他吧。”

    年修齐一得自由,马上撒开双腿跑向秦王,被秦王接了个满怀。

    他还来不及庆幸自己脱困,又看向还在僵持的程秀棋和吕东洪,焦急地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明白,这短短几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殿下——”他求救地看向秦王。

    秦王握了握他的掌心,却没有开口。吕东洪继续道:“秀棋,你身在大军之中,只有轻儿在你身边,你又是从何得知京城的情况的?你身后那些武功不俗的护卫,又是什么来历?现在,你还不愿意向我坦白么?”

    程秀棋心灰意懒地冷哼一声:“我坦白?吕东洪,一直以来你将我当成一个傻子一样玩弄于掌心之中,看我那么相信你,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你有什么资格向我兴师问罪,要我向你坦白?!”

    “好,你到现在还不愿意说,本将军不勉强你。”吕东洪的声音中也裹挟了一丝怒气,“你以为你的那些小把戏瞒得过本将军的眼睛?!你身边的那些人,是来自皇城的禁宫侍卫,是皇上的私兵。秀棋,你一直在为皇上效力,你随本将军出征,真正的身份却是皇上的密探,你将你打探到的一切都巨细无遗地呈报上去。程秀棋啊程秀棋,你倒当真是皇上的好棋子。”

    “怎么?你身为萧国的臣子,还有什么秘密需要瞒着大萧国主的?”程秀棋冷笑道,“哦,对了,我倒是忘记了,你和秦王原本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同为窃国之贼,自然害怕受到萧国主的监视。可惜了,我还是棋差一招,竟然没能早一点看穿你的伪装,不然,我也好早一刻将你的真面目汇报给皇上知道。”程秀棋极尽言语之所能地企图伤害到对面那个冷酷的男人,却无一例外地被这把双刃剑刺得遍体鳞伤。这看不见的伤口流着看不见的鲜血,全部都滴落在已经乱成一团的心上。

    吕东洪脸色铁青地看着他,牙关紧咬着,一双眼睛更如鹰隼一般地紧紧盯着他,一刻也不愿移开。程秀棋挑衅一般地回望着他,嘴角带着一抹刺眼的微笑。

    年修齐却是彻底地昏头转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懂,只有他完全看不明白当前的处境。秀棋成了皇上的人?这又是怎么回事?他明明是云水国的质子,为什么要为萧国主这样地卖命?吕东洪又为什么不愿意接受萧国主的监视?

    “程秀棋,我只问你一句,你从什么时候为皇上效力的?你到底骗了我多久?”吕东洪突然又沉声道。

    程秀棋抿紧薄唇,半晌不语。

    “如今是我输了,我无话可说。”程秀棋一把扔掉手中的匕首,守在他身边的四名护卫也被他喝斥退后,他走到吕东洪的面前,抬起头来,直直地望进那双熟悉得令他心痛的眼睛。

    “我只是没有想到,闻名天下的吕将军,竟然也是一个为了权势可以不顾国家大局的卑劣小人。”

    吕东洪闭了闭眼,不去看那张近在眼前的美丽面庞。

    “这便是我的大局。”他低声道。

    几名侍卫从秦王身后跑上前来,将程秀棋押了起来,听从秦王的命令,将人押到另一个院子里软禁起来。吕东洪一身风尘仆仆地站在风雪之中,仰天闭了闭眼睛,严肃的脸上难得现出一丝憔悴。

    秦王走到吕东洪的身边,片刻后开口道:“程秀棋的身世,本王已经查明。”他将一张纸条塞进吕东洪的手心里,“看不看,都随你。”

    吕东洪握紧了那张纸条,半晌后突然猛地一扬手,纸条被内力撕裂成雪花一样细小的碎片,从空中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和地上的白雪融为一体。

    年修齐心疼得上前两步,直想去把那些碎片捡起来。看看实在撕得太碎了,完全没有拼接的可能,他才沮丧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吕东洪也真是的,你不想看也别撕啊,别人想看啊!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们似的这么深沉,他就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和别人的秘密。

    “我希望他自己亲自向我坦白。”吕东洪沉声说了这么一句,便裹紧披风,大步地离开了院子。

    院子当中只剩下秦王和年修齐,年修齐还在看着地面上的碎纸屑出神,秦王走到他的面前,轻轻拉起他的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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