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洋自然要将这为民请命的义举跟大家伙宣讲清楚,自古以来带兵的法门无外乎恩威两手,拉拢人心的活计是必不可少的。

    他拍着胸脯扬声道:“你们的事,那就是我王大个子的事!兄弟我今天一定要替大家伙出这个头!大家都是地里刨食的穷苦人,正该互相帮衬。东家的意思你们也不是不清楚,但我还是要触这个霉头,到他面前给大家伙解说解说,就算丢了自己的职份也再所不辞。”

    众庄丁听着他赤诚的话语,不觉心中戚戚,忍不住和起彩来,尤其二狗子等几人,看他的目光已然有些不同,只是那精瘦的老农却目光闪烁,不似青年后生那般容易料理,显然对他的话颇有保留。

    雷洋看在眼里,哪还不知机地压低了嗓门,推心置腹道:“兄弟我也不图你们什么。再说你们又有什么可图的?大家也不要称我作什么‘头领’,说到底,我也只是个给东家养猪的长工而已。天下穷人本是一家,你们的事,我正该帮忙。以后大家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不是我王大个夸口,多少也有几分把握。”他先把牛皮吹足。

    “但是这回的事情,若要成功……”他一面说着,一面露出踌躇的神情。众人都很期盼地望着他,等了好久,连那老农也不例外。

    雷洋把关子卖足,见众人都凝神细听,这才羞愧道:“却端的万难。”

    众人的心情好似寒凉入暑,刚萌发了希望,却又由暑入寒,断了念想,都很恼恨,但更多的却是不甘,纷纷出言央求雷洋帮忙。

    二狗子家本是个董家村的破落户,十五岁上跟爹娘去闯关东,不想爹爹意外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她娘耐不得穷苦,跟个赶大车的跑了。他一个半大小子,无依无靠,幸好遇得好心人,指点他投了张大帅的队伍,好歹凑了点钱,把爹爹葬了。这一晃十几年过去,就成了个老兵油子。几年前阎大帅和张大帅的队伍在京津打仗,他顿起思乡之情,趁着张大帅接仗不利,部队溃退之际开了小差,一路回到故乡,倒也颇为顺利。半道上还捡了个婆娘,是个逃荒的山东人,儿子却是现成。

    他因为当过兵的缘故,平日里最是豪爽,这时看那“头领”为难的样子,不免快言快语道:“王兄弟你尽管去,成与不成我们都承你的情,往后有什么事情用得着兄弟的,言语一声,二狗子风里火里也要走一遭,倘若皱一下眉头,就是狗娘养的。”

    众人听他说的不堪,但是心中也大多作如是想,自然纷纷表示赞同。

    人性就是这样,如果完全没有希望,多半也就能将就将就,但是一旦有了希望,就会千方百计,孜孜以求。雷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心说就等你这句了,作为一个特种兵,心理战的训练自然必不可少,现在利用人性的弱点对这些淳朴的乡下人使些计谋,那还不是手到禽来!

    雷洋这才“惊惶”地应承下来。

    。

    雷洋把佃户们的想法告诉有财,有财自然不允。在他的心目中,使唤这些佃农,跟使唤自家牲口,并没什么两样!

    雷洋早料到他会如此,但是现在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知道跟东家讲仁义道德,乞求他发善心那是不成的,心里早准备好一本生意经,准备跟东家论个高下。

    “东家,您要亏本了!”雷洋先声夺人。

    有财何等聪明样人,哪还不明白他买弄人情的意思。刚才雷洋在穷棒子面前慷慨激扬的言语,他虽在堂屋,但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心说这汉子倒粗中有细,精明得紧。这要是搁以前,自然容得下这样的害群之马,怎么着也就要赶走,现下却颇感欣慰,心道:不愧是董某人看中的女婿。但是他打定主意:人情可以卖,减租子的事却另当别论!

    当下笑眯眯道:“我董有财的生意经里,还没有‘亏本’这个词语!”

    雷洋恭敬地给东家添满茶水,高声道:“那还用说!要论做生意的本事,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不要说在这董家庄、徐家集,就算是平遥城里的有名的郭大善人,也是拍马难及的!”近一年来他侍奉左右,别的没学会,拍马屁的工夫倒很是长进。

    他所说的郭大善人乃是平遥城里的商会会长郭茂春,许是同行龃龉,有财对这商界领袖颇不服气,居家时只要得了空闲,便会调笑几句。雷洋估摸着东家必有“不臣之心”,所以才会有针对性得贬低郭大善人,把个有材侍弄得眉开眼笑。

    “但是小心使得万年船啊,”雷洋道:“我总估摸着这回的事情有点问题,也不知该不该多嘴。”

    有财道:“但说无妨。”他被雷洋奉承的云里雾里,多少要表现点查纳雅言的气量。”

    雷洋推心置腹道:“老爷这回购得东洋‘快枪’,可是划了偌大的本钱。单单一条快枪,就要五十个大洋!五十个大洋啊,那些个泥腿子几辈子见过这么多钱?把这样金贵的物事交到他们手里,老爷您就那么放心?”他担忧道:“那些个溃兵能拿手里的家伙换大洋,凭什么这些穷棒子就不能?就算他们不干这昧良心的勾当,平日里把这好枪不经意地磕磕碰碰,我们也担不起这个损失。再说,您买这些家伙,还不是为了看家护院、护卫小姐,但是这些穷棒子一点好处都没得到,平日里不肯操练,到关键时哪能使唤得上?这又岂非明珠暗投,白花了许多冤枉钱?”

    有财却叫道:“这些穷棒子还能反了天去?”心下已是惴惴,细心思量雷洋的言语。

    “洋枪这东西,您是不知道哇!”雷洋不容他细想,连珠道:“一定要操练精熟才能管用,否则对方一阵排枪放将过来,不要说开枪却敌,护得庄院周全,反倒会把苦胆都给吓破。”雷洋附耳低声道:“老爷,这些人都是给您卖命啊,多少也得管顿饭吧——阎王爷也不差饿鬼呢!”他更进一步恐吓道:“有些银子还是省不得的,要不然这些穷棒子穷疯了,拿着那快枪在背后给您来一下子……”

    有材打了个寒噤,终于点点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这一大笔钱……”

    雷洋轻言细语道:“老爷哟,您既然已经花掉那么一大笔钱,也不在乎这几个小钱吧,万不可因小失大……就当做做善事吧,那郭大善人还不是因为常施些小恩小惠,才坐牢会长的位子……你不知道啊,徐家集的那些小人尽瞎说,说您刻薄寡恩,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那里往来客商多得很,万不可污了老爷您的好名声啊……这一回怎么说也得大方些,也好叫那些土包子们见识一下老爷菩萨也似的心肠吧。”

    有财意动,他知道雷洋说得婉转,不敢伤了自己的颜面,其实自己在这十里八乡里又何曾有什么好名声?但是就此答应,也颇为肉疼。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给护院的人家减半成租子,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最近开销很大,手头紧得很,银洋真是一个不剩。”他为难道:“不如……先从你那里支几个使唤……明年收了租子一总算还给你。”

    雷洋心说好嘛,我说怎么威逼利诱,连番恐吓你都不松口呢,原来还在算计我那五十个大洋呢,真亏你说得出口。但是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对金钱的态度本就比较理性,否则当年也不会投笔从戎,现在已是死过两回的人了,更是看得开阔,毕竟金钱在他眼里只是工具而已。

    “老爷果然体恤佃家,他们知道了肯定要感谢您的大恩大德……但是只减租半成是不是太少了?”他乘机加码道:“如果老爷肯把庄丁们的租子减去一成半,我愿意拿出三十快大洋来给他们充作今年的练饷——也不用老爷归还。”

    有财道:“成交。”

    。

    两个人把手握在一起,忍不住哈哈大笑,心说:终于把这老(小)狐狸给算计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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