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现如今这严记做得算是风声水起,买卖做得通达,招人眼红也是寻常事。可这毕竟没有什么人真会因为眼红而来找她家麻烦事儿,只因这西京的王爷常日里都会在她家进进^出出的。不论是认得王爷他本人的那些达官贵人们,还是不认得他的那些小民百姓,起码,人人都知这严记怕是也不那么简单,定是与什么厉害人物有着关联的。这么一来,谁敢去惹。

    只是,倒正是因为他这西京的王爷常日里与这严记往来频密,且似是与这严记的女东家常常看着像是出双入对似的,便真地惹来了一双实实在在仇恨着的眼。一双女人的眼,其中,充满的不是所谓的“眼红”,而是切实的“妒恨”。对那女东家有的满是妒恨,而对那男人也并没有说是存有多少情意,反倒也是充斥着一腔的嗔恨怨怼。

    这恨,这么看来,也不单单是只冲着一人了,而是冲着两人。那一男一女,都叫她既恨又厌。

    这女人现如今是这城中有名的花魁,叫霜霜。忆起当初,被那王爷宠着时,她是多么快活,哪曾有片刻想到自己会有一日出得他府来,去服侍那些脑满肠肥的男人们。那如今让她放下心中的恨意,似乎也是不可能。换了谁怕是都不可能,或许,换成是严妍那样的女人也没准儿还是不可能的。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看到自己喜欢的男人只宠自己一朝一夕,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看到自己在自己钟情的男人心中只等同于一笔银钱。

    如若一早就知晓自己喜欢的男人只能宠自己一朝一夕,要是一早便晓得那个自己钟情的男人只将自己同价为一笔可计数的银两,或许,还不会这般地恨。只是他偏偏叫自己当是他对自己的喜爱会有此生此世这么久,他又偏叫自己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是别样地不同,当由被宠极到全然失宠、无力回天,就这么摔了下来那当刻,生疼。活生生地疼。或许一个本性纯良的女人都能被心痛到品性变坏,更别说她一个平日里就小脾气、小手段不断的女人。

    没被宠过的,也许,出了他府,也只是像由三级阶梯上头摔下。而被那般恩宠过,再被他差人给予银两,跟着遣出府,那般的感受就像是被人由三层檐口给抛了出去,一下跌在了地上。那还反倒不如那些没被他给予过爱意的来得舒坦,她被那么一摔,不肢残也骨碎。

    她似也并没有太多的过错,本也并非恶极之人,只是以往确有一些脾气,还带着些恃宠而骄的傲气。所有的一切,包括她过往那么副性子的养成,似乎并不全是她一个人的错。得看那倒是谁去宠的她,养成了她那么副性子,又是哪个其实从来就没想过娇宠她一世,到最后只得一年光景便打发了她,叫她又堕入红尘。

    她似并无它法得以缓心头之痛,是真的痛,切肤之痛,且日渐侵入她的皮肉,像一块附骨之疽,此生怕也难以切去这一块毒疮。不入红尘,又如何忘怀。虽不至于傻到想用这么一个法子去报复到那王爷的头上,因她也算是个聪明女人,知道那王爷丢掉的东西便不会再看一眼了,怕是自己再哪般地玉臂千人枕,他亦是不会有分毫的留恋。那就是他,在出府那一刻便尽然了解到了。

    这玉臂让千人枕过,堕于这昼夜荒^淫中,也仅是她自己想这么地一醉不起罢了。让更加心痛的事情来强压过那种失宠失爱后的心痛,来强压过那种“人并未曾欺我,却只是我自欺已久”的觉着自己像个傻子一般的心痛。只是,这是一坛病酒,饮下它的人如何不会心力憔损。

    这便是她,自己也化成了一坛病酒。那美艳的脸庞上倒并不见太多因强烈的记恨而产生的扭曲,可她心下了然,她有她的路数。

    严记这阵子上下午茶时段倒是多了不少女客,严妍觉着定是她家新鲜出的这种薄衣炸物与甘润的糖水招女客们喜爱。

    这来的女客倒是多见她们点瓜花来吃,有时也并不一定是配着糖水,她们也用瓜花来配奶茶。不见她们有哪个独自悄然静坐的,多是两两相伴或是三人成行。叫了茶点与茶饮,就围桌嘻笑谈天。

    见她们的衣着打扮,倒并不像是太正经的人家。个个都是容姿艳丽的,可就是美则美矣,但她们人人却还是都带上了几分妖冶。想是这城中妓馆中的姑娘吧。

    严妍白日里头多是在她家火房里头忙活,那些跑堂、清洁的事儿,自然用不到她这东家做。可就是现如今这火房有两间,她两头都会跑,经常是由前头的大堂,穿堂而去到另一头,穿堂而过时还可顺道看几眼这两个堂子里头的生意状况。还有那弥查虽说现在也不呕得那么厉害了,怀孕的状态已进入稳定期,可终还是怕她这“一孕傻三年”,怕她这掌柜做得糊里糊涂的,故而她也是得常往堂外头跑,到柜台处查看一下她那掌柜做得吃力不吃力。

    再者,这火房外的事务,但凡大一些的,还是会把她这大东家给叫出去,由她拿个主意,也能安定一下大家伙的心。

    她通常在堂内或是铺子外头露天桌位那一块跑时,都不会作太多停留,多是不急不徐地走过,该“视察”的“视察”过,心里有个数、有个底便行了。可是,这阵子连着几日,都听见有女客两两对坐时,或是围桌而坐时,会小声嘻笑地讲到“王爷”二字,这倒叫她的脚步总是稍有停顿。

    她一开始倒也没在意,想着说不准是自己当时听错了。可连着有三、四日都听着“王爷”这个词时,她觉得该是没可能给错听了的,那些姑娘家悉悉索索地嘻笑地讲的其余话,她也听不太清楚。她进了火房后,问她家现在的一个由王爷府上差过来的火夫道:“这西京有几个王爷?”

    那火夫回:“东家,这西京还能有几个王爷,只得我们府上的一个。”

    严妍点了点头,没再讲话。

    这一晚,耶律隆浚来找她一道用晚膳时,她甚至都没有表现得有多异常。她本来与这男人相处时就有些呆傻木讷,此时,还是同样的呆傻木讷罢了,倒叫人看不出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用完晚膳后,耶律隆浚起身要走,说是这几日公文很多,他得回去继续辛苦伏案批注。严妍讲:“好,注意休息,别累着。”

    这男人走后,她在火房里头磨蹭,铺子还没打烊,濑益烈也在忙活着。她帮着他制面胚,打蛋液,眼下任何可以叫她停止乱想的事情她都肯做。只是即便这手里在不停地重复着某种单一的动作,也无法压下她心头强势涌上的一丝苦涩。

    太苦了,还苦得莫名,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在意什么,或是这一切有什么好在意的。哪怕不明白,可那苦味是实实在在能叫她体会得到的,她便停下了手里的活,拿了两个凉蛋挞,三两口吃了下去。哪怕是有些陈腐的甜味,也叫她心头好受了些。跟着,她还想再吃第三、第四个,可手停在空中,又最终垂下了。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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