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白日,他这只熊,又裹得大了一号。

    我招呼他,“天冷,末音君,快来烤火。”

    他默默地与我一道蹲在了火炉边,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明日,我们出发去南方。”

    我把手架在火炉上方,问他,“别啊,这大兴城,我还没看够呢。”

    “我、冷。”他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蹦跶出来的。

    我无言以对。

    我实在不懂,远古洪荒天气恶劣,天寒地冻地行军打仗的时候有的是,他一介战神,怕冷怕成这样,到底是怎么打下来的。

    于是就这么定了,明日出发,南下,起码得走到淮河以南,江南水乡的地方。

    他离开房间之前,我再三送别,再三叮咛,“末音君,晚上要是太冷了记得吱一声,别冷坏了多不好。”

    他甚无语地看着我。

    后来,子句告诉我,末音从前,并不这么怕冷。

    只是有一次应劫渡三日业火,劫是渡过去了,却落下了怕冷的毛病。平时九重天里温暖如春,倒也不太体现得出来,只是一道寒冷的地方,就显得比旁人敏感了许多。

    我问:“那这毛病多久了?”

    子句答道:“算来也有好几千年了罢。”

    我听完一阵唏嘘。

    子夜时分一过,青离端端正正地出现在我的房间中。

    我看他一眼,又上下扫了一下,疑惑道:“青离,这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穿得整整齐齐的?”

    青离:“……主母,现下九重天上是白日。”

    九重天和凡间确有时差这么回事儿,我又问他,“那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青离先是去荒海神殿找得主母,”青离一本哀怨,“结果听闻主母又来了凡间,青离便急忙找来了。”

    这可怜见的孩子。

    “说罢,什么要紧事。”

    “是关于蛊魔的。”青离正色道,“冥王差人来书,说是近日那蛊魔又疯疯癫癫了,精神不正常得很。”

    我慢悠悠道:“本宫打小里认识汲芳,也没觉着他是个正常的,小时候神神叨叨,长大了魔魔疯疯,估计这次又是发哪门子的疯。罢了,留意着罢。”

    青离应下。

    我见他还不走,“怎么,还有什么事情?”

    他咽了口唾沫,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主母在凡间,切莫触景生情,平白无故地伤心。”

    我由衷叹道:“青离,你真是比本宫的母亲还要贴心。”

    青离眉毛一抽。

    “得了,你主母我是什么神啊,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本宫淡定得很。”

    ——————————————————————————————————————————

    第二日,我与末音租了辆马车,雇了个车夫,不急不慢地往南方走去了。

    马车是豪华型的,符合末音一向的作风,车里烤着暖炉,暖融融的让人打瞌睡。

    末音其实不是个多话的人,我也恹恹的打不起精神,马车中一片安静,我枕了张毯子,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假寐一下。

    这一闭眼还真就睡着了。

    马车突然停下,我从沉睡中惊醒,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在末音这么一个美男子的面前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着了会摆出什么样不堪入眼的睡姿来,不由得有些害羞。果然,末音正看着我,面无表情。

    我脸一红。

    车帘子被车夫掀起一条小缝,车夫探了个头进来,“公子,前面有人马车坏了,请我们帮忙呢,要搭把手么?”

    待车夫又把帘子合上,我和末音面面相觑。

    不怪我们拿不定主意,只是这搭一程这种事情,一定要慎重。

    需知司命在写凡人命格的时候,只是写个大概,譬如婚嫁这样的大事,会影响人生走向的,可平日里的细枝末节可就不会写了,全是自由发挥。这也就是为何神仙下界一般上并不会移动凡人的命格,更有些仙家下界本就是在命格里。只要我们做的,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就不会改变命格。

    可载人一程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本也就是举手之劳,可若是误了外头这一位在路上要遇到的什么大事,那罪过可就大了。

    最终我叹一口气,捣毁命格这种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干了,连凌无伤的命格我活着活着都能给搅一团糟,再误一个也不是大事。于是我扬声道:“请进来罢。”

    等外面那一主一仆进来的时候,我不禁叹,真他祖始神的孽缘啊。

    进来的正是昨日酒楼里那怀春的佳人和她那小丫鬟。

    这回佳人没有蒙面,看样子,算是个清秀姑娘,她见了末音,两眼一亮,忙不迭行礼,“多谢公子,如若不是公子搭救,映秀还不知要在这冰天雪地中困上多久呢。”

    看样子是没打算搭理我。

    我觉得这把手搭得是错了,白白浪费一颗春心。

    末音没有回答她,反倒转过头来对我道:“卿卿,睡过来些。”

    哦,我忘了,又该进入你侬我侬的做戏时间了。

    我不情愿地拖着毯子移了过去,先移一寸,再移一寸。

    只听他又沉着声音道:“卿卿,一寸一寸移作什么,快过来,我这边暖和一点。”

    我咬牙,一不做二不休,蹿到他身边。

    然后……然后他的一只手自然无比的搂住了我。

    我看马车顶,心道这次本尊神可亏大发了。

    映秀小姐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这一趟委实很波澜。

    马车渐渐行离大兴城,行入荒郊野岭的时候,是的,没错,我们路遇山贼了。

    遇到山贼这种事情,换做未然,肯定是兴奋得很,他彼时跟我言之凿凿地道,往人间这么一走,一定要遇上一回山贼才不虚此行。

    未然这只老变态。

    俗话说,习惯真他祖始神的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因为我在末音的臂膀里,睡得很舒服,很香甜。以至于被马车外兵刃相交的声音吵醒的时候,我看到了末音异常复杂的表情。

    忘了说了,映秀小姐还外带了一名侍卫,一直没进马车,兵刃相交的声音正是他发出来的。

    我拍拍末音,“要不要出去帮把手?”

    末音看着我,拿起斗篷把自己裹起来,一言不发地钻出去了。

    映秀小姐和她的小丫鬟吓得小脸儿煞白,女人的友谊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显得弥足珍贵,映秀眼眶红红地过来抓我的手,“姐姐,我们一定不会有事的是吧?”

    我问她,“你那侍卫武功怎样?”

    回答的是小丫头,“石影很厉害的!”

    “那就好。”我拍拍映秀的手,“安心等着,我去车外守着。”披了斗篷出去。

    末音无法术可用,全看身手,不过我估计,这威震四方的战神,除了修为精厚,身手必定也是很好的。

    说是守着,其实是去看热闹来着。

    车外车夫颤巍巍地躲着,我看他一眼,道:“里边躲着去,小心被误伤。”

    我第一次看末音的身手。

    也第一次看到有人杀人也可以杀得这么优雅。

    他用剑滑过人家的脖颈的时候,就像是我手起手落拨动凤凰琴的一根琴弦,衣不沾血。

    他见我在马车边上支着下巴看着他,抽空儿问我:“卿卿,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厮杀?”

    卿卿你奶奶啊卿卿。

    我扯着嗓子回他,“白衣恐脏啊,兄长。”

    这当口,突然有人提剑向我袭来,大概是觉得我这个地方是个软柿子,比较好攻破。想法是好想法,可惜预估不大准。

    我侧身一躲,随机轻飘飘跃下马车,那山贼一剑扑空,又一剑冲胸口袭来,我后仰躲开,下蹲用手肘狠狠击打山贼的肋骨部,趁他吃痛的那一瞬间,反折他执剑的手臂至他身后,划过他的咽喉。

    脖颈上喷出漂亮的血花。

    好久没有实打实地动手,这一套动作没有从前熟练了。

    这一回倒好,我就是想看热闹,也看不成了,很快,我就加入了解决山贼小分队。

    来人间的准备简单而仓促,我也没带什么武器,要是我带了那把曾经威震九重天的大刀,保准来一个变两截,简单粗暴得很。

    一刻钟后,山贼被击退。

    末音毫发未损,神清气爽,风华绝代,而我看着衣服上溅到的一些血渍,很是忧愁。比较糟糕的是映秀家的侍卫石影,胸前被划拉了一道大口子,流血不止,站得都摇摇晃晃的,这样子,怕是难以支撑。

    我蹙眉,问石影,“你们有随身带伤药么?”

    石影点头。

    这个时候小丫鬟探出头来,看到外面的情景,瞪大眼睛,我在她大声尖叫之前急忙用手堵住耳朵,果然,“啊!!!!!!!”

    末音明显没料到,随着尖叫声抖了抖。

    等小丫鬟收口,我才走过去,皮笑肉不笑道:“叫完了罢?叫完了拿伤药,没看见你们家侍卫这幅样子么?”

    我打算给石影处理一下伤口。

    末音在一旁给我使眼色,我懂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担心我不会给凡人处理伤口,毕竟,九重天上的伤口可不是那么处理的。

    我丢给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这一点本事是从前做凌无伤的时候学会的。

    那时,莫尘偶尔会带乔装成小侍卫的我去校场看他练兵,看完自家哥哥气宇轩昂地耍完帅,就只剩一群糙汉子打打杀杀,甚是无聊,于是我会去找军中的老军医,请他教我一些医术。

    千年已过,亏得我没有忘记。

    我把他们统统赶走,扶着石影在路边树下坐了下来。

    绑纱布的时候,我免不了要前倾把纱布从背后绕过来,石影这孩子是一个老实敦厚的孩子,耳垂红得通透。至于我,作为一位身经百战的尊神,面对末音的裸体我尚能面不改色唇齿相讥,何况是这血淋林的半裸体。

    “别紧张啊。”我调侃他。

    石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估计伤口很痛,怎么看怎么像呲牙咧嘴。

    虽然我曾放话道让所有人都回避,不要影响大夫干活,但是我那时还不太了解末音的恶劣本质,他既然曾说过没什么在意的,那么自然也视我的话如浮云。

    所以我不知道的是,在我帮石影一派和气地处理伤口的时候,有一条老龙,正默默看着,至于他那时在想什么,眼神深沉成那个样子,估计只有祖始神才知道了。

章节目录

音尘诀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欲望社只为原作者西小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西小安并收藏音尘诀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