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队长张作友挑着水桶沿着乡间小路走向西井台的时候,东方那轮朝阳似乎一下子就跳了出来,四周也因此豁亮了。随着这豁亮,昨夜那没好吹的夜风竟然停息了,也许是厌倦了,或者说觉得没有意思了,便停止了侵扰的脚步与信心。米黄色的光线照在前面的水桶上闪着光照了大队长的眼睛,他回转身望着东方,尽管朝阳升了起来,但是还有有些惨淡,碎鸡蛋似的泡沫散了满天空,没有鸟,只有苍白。但他想只要有朝阳就可以了,他顺着光照向四下里望去,他目力所及正好是眼前村庄的概貌了。

    这巢穴中的村庄——小李庄,因为李姓人居多,所以连村姓都占了先机,只可惜到了这时,大队长却是异姓人。所以李姓人很是不满意,这是后话。大队长并不在意这些,他感觉如果离得远一些,他双手伸开能拥抱整个村庄了。也正是站在两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交叉口,再向远处是通往张庄的。沟坎田梗没有多少野草,绿油油的是麦田,前几日的那场雪来得确实及时,在他的作用下,原本没有到春,麦苗们私下里鼓足了劲瞅着机会要生长了。

    错落有致的草屋冒出炊烟来了,低矮,还是低矮,大队长看后只是长叹一声,他去过北京——那是前两年“大联合”集体行动的时候,北京的路真宽,北京的楼房真高,当时,他并没有沾染到红卫兵的激情与意气风发,相反,他异常沉静,他想到村民的草屋如果都能换成楼房该多好啊,他将这样的想法告诉了随行的唐人智,唐人智笑他是痴人说梦,他也感到自己的做梦,索性哀叹了数声。此时,他想到了那时的梦话,可是还是哀叹了数声。

    顺着弯曲的小路,他走到了西井台,猛然,他听到有低微的呼喊救命的声音,回身不见有人,他立刻意识到井底有人,因为近处的河沟里有滚落的水桶,扁担沉入在冰水里,原本坚硬的冰块被砸开了裂隙。井台边缘有冰,并且是坚冰,大队长将水桶与扁担放到一旁,轻手轻脚走过去,探身向里面张望,原来是他孙婶子——孙发明的妻子。

    “他婶子,你怎么掉进去了?”大队长想找绳子,环视四周,哪里有,他挠挠头。

    “井台上有冰,稍不留神,就掉进来了,我以为这一摔就死了呢,哪知,这井水少刚到膝盖,可是还是摔得不轻,幸好大队长来了,如果没有人来,再过一个时辰,想必就冻死在井里了。”

    “我得想办法救你出来!”大队长没有等孙发明妻子说感谢的话就捡扁担过来了,伸进去,扁担不够长。大队长想回家寻绳子,他猛一抬头,瞧见钟利在家门劈材,于是他叫嚷起来了。钟利听到有声音,因为距离远,他直起身子,望着四周,也没有想到声音来自井台方向。随后,又开始俯身劈材了。大队长双手拢在嘴边又是大嚷不止,钟利紧蹙眉头,逡巡四处,他终于发现井台上的大队长,他撒腿跑来,还未到近前,大队长就让他回家取绳子来,一定要长。钟利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撒腿向家跑去。

    孙家婶子被救上来的时候,大队长脱下了自己的棉衣给她披上。孙家婶子不许,大队长说这是命令。孙家婶子很是羞愧地望着大队长。大队长穿着薄线衣,他装作不冷的样子。孙家婶子双手裹着棉衣,有些哆嗦。大队长劝她赶快回家,孙家婶子吞吞吐吐,大队长张作友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说:“发明一时糊涂,他会想开的,等他想明白了,我会召开党委会议,将大队长的位置让给他做,他能吃苦耐劳,也是一个想做事的人。”

    “大队长,你太抬举他了,他就是一个人领不走,鬼领乱跑的家伙,终日里跟着他那些狐朋狗友今天整这个,明天整那个,惟恐天下不乱,他们浑水摸鱼,但是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

    “你这话说得好,发明还真没有你的见识,如果乱能让咱村村民吃上饭,我一定比他们都乱,只是那是妄想,我们应该坐下来,商量一下,做个计划,我们国家不是有五年计划吗,我们村为何不搞一个呢,每每我在村里想商讨此事的时候,发明总是第一个起来反对,我还真不明白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他可是党委成员。”

    “他哪里够格,他制作了多少假象骗了大队长,也骗了工作组了。他是我最了解的。”

    大队长听后长叹一声,孙家婶子尽管知道丈夫的为人,也不愿多说几句,但是他在最后说似乎他们最近开始犯愁了,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大队长感觉有事情要发生,他抬头望着朝阳,朝阳比刚才暖和多了。大队长让孙家婶子赶快回家换衣服,感冒发烧可不是闹着玩的,至于两桶水,他说一会他给担过去。孙家婶子哪里愿意,钟利说哪里需要大队长,他可以坐的,孙家婶子见是钟利兄弟愿意帮忙,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双手将棉衣裹得紧紧的走了。

    大队长先是担了两桶水去了“五保户”王奶奶家,王奶奶已经起身了,正站在门前望着粪坑发愣。大队长唤了一声,“婶子!”王奶奶拄着拐杖回转身,他笑了,他说,就知道是他做的。大队长一本正经得板着脸问他做什么。王奶奶指着粪坑,大队长摇着头,说咱们村雷锋多了,真是好事!王奶奶也是摇头,伸出有些弯曲的小手去拉大队长的手臂,大队长腾出手,“婶子,等我将水倒上,咱娘俩再说话。”王奶奶收回了手。大队长将水倒进水缸里,见底的冰块很快不见了,当然瞬间在水缸的上层便又结成一层薄冰。

    “秀爹,累了吧?”

    “不累,说实话,婶子,你就像我娘!”说时,大队长眼角竟然有泪了。

    “你这儿啊,就知道哄你婶子开心,天太冷了,怎么穿那么少,快到我里屋来,你大叔生前的军大衣还能穿,你可不能嫌孬。”

    大队长不想跟随王奶奶进屋,屋子低矮、阴暗、潮湿,有一股分辨不出的味道,似乎是臭老鼠的味道。

    “婶子,等天好了,我带着村民给你修修房子。”

    “儿啊,用不着,我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能活多少天,不要费时费劲了,一把骨头埋在哪里都可以,如果到了那天,什么后事都由我儿操办,我这自然不用担心,我还知道峰儿肯定给我打影布旗,我也算是有孝子贤孙,到了那里,我会告诉那个死鬼,让他念叨念叨你的好来,为我祈福来。”

    “婶子就是我娘,后事自然不要操心,但是还是要想那么多了,会好起来的,我听说经书快回来了,他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我想向他讨教几个问题,看能成不能成。”

    “嗯,儿啊,最近受了不少苦,你可得挺过来,有什么委屈就到娘这里来。”

    “放心吧,娘!”大队长改了口来。王奶奶从里屋已经将军大衣拿了出来,大队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还挺沉。

    “上等的棉花,穿上给我看看!”

    大队长不想要,王奶奶一定要他穿上,大队长怕扫了王奶奶的兴致,只得照办。穿上后,王奶奶直夸耀,眼角、眼眶都是泪,他说像,真像。大队长知道他话的意思,他们娘俩又少了几句话,王奶奶就让大队长回家了,她晓得他忙着呢。

    出了王奶奶家的大门,他并没有径直回家,而是拐到了村东头的麦场,这一夜麦场的临时牛棚里的耕牛安然无恙,这些令大队长放心了,王二利正在喂牛,大队长唤了他一声,王二利屁颠屁颠窜到大队长跟前,他说其他值班人员天还未明就违反大队长的命令回家睡觉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大队长夸耀他,并且鼓励他。他们说了一会话,大队长想起水桶,拐到麦场的时候,他将它们放在一棵枣树底下了。他刚要走,忽然想到王二利的爹腿脚不好,条件又差,草房里也是如此的潮湿阴暗。于是,他将军大衣脱了下来递给王二利。

    “把军大衣给你爹穿吧!”

    “谢谢,大队长,大队长就是英明!”王二利说了一通,竟然将大衣披在自个身上。

    “给你爹穿的,你小子不能密下!”大队长这时候有些后悔起来,因为他毕竟还是了解王二利的为人的。

    “放心吧,大队长!”王二利信誓旦旦地又说了一通。

    大队长张作友一看,也无奈了,说出的话,送出去的衣服,怎能收回,即便是王二利穿也是没有索回的道理了,他转身向一旁那棵枣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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