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大队长的脑海里,没有再比赚钱更为重要的了。还有九天的时间,一天少一天。大队长从矿长刘经文口中得知他们这些支援高产的农民在年关也会领到工资,一想到这个,他心潮澎湃,手中、脚下就有无穷的力量。清晨未明,他就骑着自行车向矿上赶。自行车后座带着被子,上次与刘老头去矿上的时候,原本准备就不算充分,今儿,还带着几件换洗的衣服,都是网兜包裹好了。秀娘准备得拖拖贴贴。秀娘将他送出门,孩子还都没醒。大大队长望见小路旁的粪坑已经盖实了,他给秀娘说,等他有时间他还处理。秀娘点头。大队长还想起“五保户”王奶奶,他说起,秀娘说王奶奶来过一次。大队长问王奶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秀娘说她没有说。大队长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嘴里嘟囔了什么。

    大队长回到矿上,将自行车交给了矿长刘经文,正巧一个女人从他的房间走出来,女人显然看见了生人有些局促,掩面不忍目视。矿长连忙解释说她有点事需要我帮忙。大队长早就明白,他虽然心里对他有所芥蒂,但是他并不想介入,一句解释都不想说。原本,他却不是这样的人,他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这几年在挣挣斗斗中,没少吃苦,他也学会了忍耐与装聋作哑。兜里还有些毛票,他想退给矿长,太零散了,还是等发了工资给人家整的吧。他这样一想,就给矿长道了谢,回宿舍去了。

    他还没有将被子与两个网兜放下,身后就被两个年轻人揪住后衣领了。他转头见是二牛与三羔,他们都是热衷打牌与赌博的家伙,老梁说起过他们,说他们都是小痞子,能躲就躲。大队长脸上泛着笑,这一点也比原来有所改变了。

    “你偷了我的钱,竟然今天还敢回来!”

    大队长闻听,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双手摊开,竟然三羔趁其不备向他的兜里掏去,果真掏出几张毛票。

    “你看,你个农村人,哪里来的钱,分明是偷我的,大家伙看看,这便是明证。”

    “你这矿工刚当了一天,哪里来的钱,一定是偷的,不会是假。”

    “不会就只剩下几张毛票,其他的钱呢,弄哪里去了,不说,老子今天要了你的命。”二牛手头上有劲,但是在大队长手中,他们还真不是对手,只是大队长感觉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情愿得罪他们而已。但是手中还是用上力了。这两下二牛与三羔竟然没有扭过大队长的胳膊与腰脚。

    “这农村人是个贼,不能留下,让矿长处置。”

    “矿长还让咱三分呢,你以为骑着矿长的自行车走就无法无天了,告诉你,没有那么简单,今天,这钱不归还我,我就给你没完,兄弟们,都过来,一定要教训教训他不可。”

    在他的鼓噪下,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都聚拢而来了,矿上的铃声响了,那是该下井的时间了。管副矿长正在对下井的每一个人在点名,“老梁,”“到。”“老张”,显然这老张便是大队长张作友了。他有些请求的说等上井之后再给各位解释,哪知二牛的所有兄弟围将过来。大队长怎么也无法脱身。

    “矿长来了!”有人这样一吆喝,也就是随着这一声吆喝,矿长刘经文进来了,他很少进到这个房间里来的。因为是下井的时间,他看到管矿长在点名的时候,眉头紧皱,虽然在远处不知道原因,但是从他向远处宿舍所望的眼神,刘矿长还是能是分辨出来的。他快步走了过来,正巧看到两个家伙揪着大队长张作友的衣领不放手。

    “你们做什么?”矿长怒斥着,“这已经是下井的时间了,管矿长点了三次名,耽误了生产,你们要承担责任的,况且现在已经不再是前几天,局里已经三番五次说过,对于矿上那些胆敢闹事者我们要坚决移送公安机关,绝不绝不姑息养奸。”矿长的话中有话,他这里传达了好几个层面的问题,一便是告诉众人“特殊时期”已经结束了,二是警告他们不要再像以前那样胡作非为,靠着造反吃饭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是他要竖立自己在这山家林矿工中的威严,一切都要以他为中心,否则生出事端,咎由自取。

    “矿长,他偷了我的钱。”二牛心里自然不服气,他知道这话意有所指,他也知道那段风光的历史已经过去了,他们几个整日里打牌消磨时光也是这个原因,要不肯定又才是算计这算计那了。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偷了你的钱?”

    “他的兜里有我的毛票,和我丢失的毛票一模一样。”

    “不要欺人太甚,我还说你兜中的毛票是我的呢,你们可知道他是什么人,他在小李庄是令人敬仰的大队长,他带领村民修筑水渠,帮助公社修筑郭村水库、刘庄大坝,他的品德我最了解,他连公社的两个鸡蛋都不愿意吃,何况你兜里的几毛钱。”

    说到这里的时候,正如刘经文矿长所说的那样,那是动乱时代,大队长张作友带领村民白天黑夜的在郭村水库干活,吃的是从家里带来的窝头,喝的是村里送来的开水。没有任何补助,所有的人都是自愿劳动。人人的积极性都很高。这天,闲暇时,大队长正吃着窝头,公社高书记来了,他将大队长如此拼命,可身体日渐消瘦,他心中难过,于是,他瞧瞧告诉大队长说等明日中午时到公社来一趟。大队长问什么事?高书记说来到就知道了,上面的政策文件需要传达。大队长第二天中午按时来到,高书记不在,他问秘书。秘书将他领到一间小屋,小屋内有一张小方桌,方桌上是一盆炒鸡蛋,盘上放着四个白面馍馍。

    “高书记特意嘱咐我,一定要看着你吃完。”

    “这不可,不可,村民们都在干活,我一个人在这里开小灶,传出去影响不好。”

    “哪里,没有人知道的,再说了,即便知道了,这算什么,又不是贪污受贿,鸡蛋是咱公社的鸡蛋,馍馍是公社的馍馍,实在不行,算在我头上就是了。”

    “这怎么能行,公家的就是公家的,我不能这样做。”大队长张作友转身就走了,这个故事后来被高书记在每次公社大会都要讲一通,他号召所有的**员都要以小李庄大队长张作友为榜样,廉洁自律,绝不贪图公家一分钱,一个鸡蛋,一个馍馍,并且将所有身心放在村民身上。”

    这些刘经文矿长并没有告诉众人,但是这里面的故事不说也足以振服住围观者了。大队长倒显得有些羞涩了。由矿长出面,大队长摆脱了困局。他走了出来,正打算收拾下井的工具。突然,从矿井内钻出一个年轻人出来,他哭嚷着,“不好了,不好了,井下塌方了!”这是一个噩耗,也是所有矿工闻之色变的噩耗。他们在井下干活最害怕的就是这类事故的发生,大队长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几个人?快,告诉我,几个人?”

    “老梁,只有老梁一个人。”

    矿长刘经文紧蹙的眉宇舒展开了,刚才紧张的心情也爽朗了不少,大队长发现了他的表情的细微变化。他打算下到井去将老梁从井里背出来,他也知道没有人会愿意这样做的,非他莫属。大队长将所有工具都扔了,他坐上矿车下井了,身后跟着那个满脸污秽的小年轻。刚才正闹事的二牛与三羔正为了延迟下井没有出现差池而感到庆幸呢。

    “不敢拦着这个农村人,让他与老梁一同去。”

    “可不是吗,这家伙命大。”他们在庆幸自个的时候从来没有不曾想为别人祈福。他们就是这一竿子人。

    刘矿长与管矿长正在商量后事,很快,大队长将老梁从井下背上来了。他将老梁放在平坦还算干净的一块地面上,四周人只能愿望,谁也不愿意接近。老梁的身躯似乎比生前缩短了一大截,并且身躯还有点扭曲的感觉。当然,这只是发现在人眼中的一种错觉。大队长想找刘矿长商量,他见两个矿长在一起,他就没有过去。毕竟这是属于他们的矿区,不是小李庄,一切都要他来拿主意。

    大队长望着老梁的尸体,他想抽支烟,可是没有钱,索性兜里还有几毛钱,只不过附近没有卖的。他只好坐到旁边。整个山家林煤矿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井下的矿工都上来了。他们虽然窃窃私语,但是谁也没有一个主见,只能由矿长说得算。

    原本今日的阳光与天气都很好,结果出了这档子事,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不再美好,晦气笼罩了山家林煤矿,远处的运炭车也停下来了,几个好事的司机想走过来看热闹,被另一个刘矿长一顿臭骂,不得不上了汽车,继续干活了。连同被骂的还有几个装卸工。

    好似这个世界在这一刻都停止了,不单纯是矿井的绞车,矿工们蹲在墙角、院落、煤矸石堆上。这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矿长刘经文与管矿长已经商量妥当,他唤大队长张作友到了一侧。

    “作友,老梁是农村人,农村习俗你自然知道,你在生产队,大大小小的事情你都能处理的妥帖,我与管矿长商量想让你出面,带着几个矿工到他们家去,一方面代表我们向老梁家长表示慰问,另一方面在那里帮三年忙,等出了关,上了林,告别主家。”大队长想推辞,还没等他张口,矿长继续道,“你放心,你们帮忙的所有工人待遇不变,并且你与他们不同,双倍薪,我与管矿长商量过了。”

    当听到刘经文矿长所说双倍薪的时候,大队长张作友动心了,他说,“不过,这老梁家庭如何抚恤?”

    “说实话,作友,我们矿上每一年,甚至每几个月都要死个把人,已经不出奇了。”矿长刘经文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异常坦然,好像刚才那么严重的矿难没有发生一样。他的坦然令大队长张作友异常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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