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蝙蝠洞,顾十六与颜黎一同走到一处水池,池内花开状如莲,足有一人高,花茎粗壮如柱,色黑朵大无香味,黑色叶片如蒲扇铺在水面,将莲池分隔成两边,黑叶与黑莲相伴形成一条蜿蜒小路直达对岸。池内泉水咕咚咕咚往上涌,如煮沸的开水,冒着气泡不断翻滚,不断地往上蹿。眼前景象对二人来说前所未见、闻所未闻,是幻又真,说是幻象奇异,可是又入目真实。

    “可是踩着黑色莲叶过河?”池内泉水咕咚冒烟,依目前来看,只有莲叶这一条路可达对岸。

    “不可,花叶发黑,小心行事。”顾十六从腰间拿出银簪子,银簪碰到黑叶立即发黑,遇上黑莲瞬间乌黑,“花叶有毒,不可沾。”

    颜黎上前拿过银簪,浸入清澈见底的池水中,突然银簪快速发烫,颜黎措手不及,银簪掉入池内。一眨眼功夫,水中银簪化为一缕雪白银水,消逝成烟。水温滚烫化,入水即消。

    “水池无毒,奈何烫人,无法趟河而过。”

    “你且仔细看看,池中黑莲排布是否相似太极八卦图。阴眼与阳眼上,各有一枝黑莲鹤立鸡群。”整个花池布局与桃林类似,亦是副太极八卦图,黑叶与黑莲形成的小路对应桃林小径,一枝高耸的黑莲代替了土包。

    “郎君可有对策?”顾十六才思敏捷、眼明心细,非比寻常。被顾十六这一提点,颜黎方才注意起花池布局。

    “尚无。”局势陷入死结,二人心思凝滞。

    顾十六拿出腰间玉笛,一曲雨后莲塘信手拈来,一心融入笛曲,赏看雨后莲塘。笛曲时而轻快,时而舒缓,悦耳动听。颜黎放下青剑,单盘腿打坐,面向水池,跟随着笛声,闭目静心安神。

    丽归园有一方莲池,每到夏日,莲花君子出淤泥而不染,花开洁白,形美性情也高贵。若论何时最美,最美不过雨过天晴后的莲塘。露珠挂在莲花上,犹如美人垂泪,越发娇羞。花下莲叶捧泪珠,日出光照赛珍珠,再无阳光下见得珍珠闪烁更美的了。颜黎想起了丽归园的夏日莲塘,阴霾因笛音一扫而空,往昔美景犹在眼前,徒留心旷神怡。

    笛曲落幕,白貉与黒貉一前一后跑到池边,白貉舔舔爪子、摸摸耳朵欣赏起池中的倒影。黒貉来到颜黎身边,颜黎睁开眼睛,看到黒貉用嘴拔出她的青剑,叼着剑柄突然将剑甩入水中。颜黎眼疾手快,赶忙抓住剑柄,剑尖沾到池水呲呲作响,不断冒烟。颜黎举起青剑,发现剑尖钢铁被沸水化去,露出赤红色,剑尖赤红似熔岩。

    颜黎手指抚摸剑尖,忽然茅塞顿开。这是一把青丘的赤冰剑,当属性情毒辣之剑,遇冰融冰,遇热冰冻,见血封喉。赤冰剑能将沸水快速冰冻,能将冰水快速煮沸,倘若用作杀人,一旦见血立即毙命,死者不是七窍流血,血液沸腾而死,就是被冰冻成尸,全身血液冰冻而亡。

    颜黎将剑身全部没入水池,池水化去剑身银白钢铁,露出赤红玄铁,整个水池瞬间冰冻。出水的赤冰剑散发凛冽的赤红光芒,凶气逼人,晃人心神。

    黒貉白貉跳进冰面,分头直奔阴眼与阳眼,并将黑莲咬下,三两下就咀嚼入腹,冰面开始颤抖不止,直到两只土包破冰耸立,冰面抖动方才停歇。

    顾十六与颜黎跳入冰池,白貉蹲在右侧土包边,土包顶上有一方形缺口,与赤冰剑大小吻合。

    “赤冰剑摄人心魂,非善类,不如留在此处。”颜黎将赤冰剑插入土包,剑被土包吞没,土包裂开两半,白貉跳入土包,土包闭合。

    黒貉蹲在另一土包边,土包顶上亦有一圆形缺口,与催眠玉笛大小吻合。

    “我若吹笛,恐无郗兆立足之地。君子成人之美。”顾十六将催眠玉笛插入缺口,玉笛没入土包,土包裂开,黒貉跳入土包,土包闭合。

    此时冰面忽然裂开,一条裂缝开在黑叶小路右侧,热水从冰面下渗出,冰块逐渐消融,越扩越大。好在土包离岸近,二人踩着浮冰安全爬上岸,离开水池。

    黑莲花池池水翻腾,水流不息,池中央一朵含苞的黑莲悄然开放,黑莲内一只沉睡的白貉睁开眼,额间一撮黑毛,正是阳鱼图形。它舔舔爪子,伸伸懒腰,跳跃过一朵朵黑莲走向岸边。

    再次听见暗河叮咚,触摸湿润的岩壁,心头涌上熟悉感,颜黎又镇定了几分。虽然四周黑不见指无法看清境况,但是身处溶洞面对寻常虫兽的胜算远高于面对各类无法预知的异象,局势已然向好。

    顾十六与颜黎侧身沿着岩壁行走,脚下崎岖不平,又失去了探路树枝,不得不时时提防足下安危,顾十六在前,牵着颜黎慢行。

    “石壁上有些方形石块凸出,你小心避开。若是机关,恐招祸患。”

    顾十六话音刚落,颜黎右脚一脚踩空,失去重心落于圆滑石块,右脚前滑,身体向后倾到,顾十六双手回拽,将她一举拉回。在颜黎极力调整姿势站稳脚跟的间隙,她的左肩触碰到岩壁上的方形石块。忽然,前方漩起阵阵大风,将二人身体腾空卷起,狂风大作,石块乱飞,砸在二人脸上,身体上。顾十六下意识紧拉颜黎左手,奈何风劲越发强烈,二人终是离散了去,卷入风穴之中。

    风停之后,颜黎被重重甩在巨石上,弹到乱石堆上,全身骨架散架了一般,尖锐的石头刺得后背阵阵疼痛,她扶住身旁巨石,勉强支撑坐起来。四周通黑,颜黎唤了几遍顾十六,周边无人应答。

    “颜黎。”前方传来顾十六无力的吃痛声,声音轻细,略有颤音。

    “你伤在何处?”颜黎听出了顾十六的不适,此地怪石丛生,裂石坚硬,从高地坠落于此,她仅是后背被石块刺伤已是万幸。

    “你可有恙?”顾十六费力地将压在右腿上的巨石移开。

    “无恙。你伤在何处?”

    “无碍。”

    “你莫动,我来寻你。我一脚踩空的时候,左肩碰到了机关,招来了狂风。”颜黎循声摸索着走进顾十六,左脚踢到顾十六的右腿,他眉心一皱,不由发出一声痛嘶。颜黎蹲下,指尖摸到了一张脸,高高的鼻梁,柔软的嘴唇,脸无伤。往下她摸到了他的胸膛、他的手臂,也完好。再是他的腿、他的膝盖,一波湿润的粘液。她用匕首把顾十六的裤脚撕开一口子,从腰间拿出血弥散倒在手上,涂抹在顾十六腿上。

    颜黎手指细细摸了摸顾十六右腿骨头,诊断伤势:“你右腿小腿骨断裂,所幸未伤要害,我不懂接骨。”

    “小伤无碍。”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几日你勿动。背你扶你,为我所愿。若是再伤上一层,今后成了跛脚郎君,怪不得我。”颜黎担下了照顾顾十六的重任,任其自生自灭,她也出不得这险洞。即便是千难万险、千辛万苦,她也逃避不得。

    “无须小题大做,我单脚可行。”顾十六颤抖着想要站起身来。

    “你定是菩萨派来收债的!你断了腿,我给你做腿。出了这里,你惜不惜命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颜黎按下顾十六,用匕首割下一块裙布,擦干他腿上的血迹。

    “善。颜黎欠我的债,是时候该收些回来了。”

    “你也得留住我的命来收。若是你失了腿,南燕万千女郎势必要千刀万剐了我。”

    “如此说来,本郎要留你在身边慢慢收债才好。”

    “你那一百金,若是出得去,我定会还你。”颜黎深谙经商之道,待字闺中之时为颜珲之出谋划策日进斗金,颜珲之常言颜黎有胆识、有经商才华,她若肯从商,定能腰缠万贯,一生富庶。以颜黎之才,一百金,不足为惧。

    “赠人之物,何来收回之理。”

    “一百金郎君所赠,如此说来,你我先前未有亏欠。”

    “本郎信缘,小娘可信?”

    “不信。事在人为。”颜黎想起九和塔上的小郎,那晚她将心赠与,问他是否信缘,他说事在人为。如今那小郎已过弱冠,怕是娶妻生子、妻妾成群了。

    “缘有善恶之分,善乃善缘,所谓良美之缘。恶乃孽缘,所谓罪恶之缘。”

    “郎君可能分出你我之间,是善缘亦或是孽缘?”

    “身在局中不知局,当局者迷。”

    “世人既知孽缘不可近,为何不思悔改,执意坚持?”

    “世俗万物相生,便是孽缘,化了便是。”

    “我不知你为何会随我入洞,而今你受断腿之苦,我照拂于你,前程往事一笔勾销,出了此地,各行其事。”二人同处险地,免不得患难与共、同甘共苦。出了这方溶洞,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顾十六,身份尊贵,被世人景仰,与她判若鸿沟,不可企及。

    “承蒙小娘照拂,感激不尽。”

    颜黎一心想要撇清顾十六,殊不知她早就将自己的心放入了他的心怀,佛牵善缘,心心相系,缘起缘灭难逃因果轮回。这一世,二人的纠葛岂会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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