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霍子苑

    连山看着霍子苑的奠桌上。不同于一般人是放照片,那里摆的是一副她的自画像。是油画。笔画简单,构图清楚。他没见过这个女孩,从自画像看来是挺圆润可爱的,比她哥哥好看太多。

    上香的时候他在香桌边的骨灰盒上发现了她的照片。看来她还是个写实派。

    葬礼的规模不小,他把白玫瑰放在鲜花台上发现那里已经摆成了小山。不过这家人有点奇怪,一般都是停棺在那里办仪式的,他们却一边烧着一边办悼念会。霍子苑是病死又不是烧死,连遗容都不给看真是想不明白。听说是怕霍老先生太伤心了。反正姐姐只是问了一句,具体怎么回事他也不是很清楚。

    追悼大厅的花圈、挽联都是名家手笔。霍家在绘画界也算有名气。上面三代家里兄弟姐妹都是做这一行。只不过到了霍子荣各种不成气候。霍子苑比子荣小8岁,想必父母也是看出儿子没戏才又生了这个闺女。

    厅里有几副霍子苑的画。大气磅礴,不像一个小姑娘的手笔。一个胸中能装下河山的女人这么早就去世实在是一种遗憾。巾帼英年,听说是采风时意外接触了什么东西导致慢性中毒。发现的时候是在个小县城的诊所,她小时候因为肾病休学过两年,还以为是旧病复发而大意,回来晚了给耽误了。

    霍家爸爸非常的伤心,本来身体就不好,这时候看更是憔悴异常,听说他病的很严重,这次是强行出院来办丧事的。想来也是,除了他们谈家这种要继承招惹事非血统的,能接衣钵的人没了都会很难过。

    想到家里这个血统,谈连山以前一直觉得姐姐年轻时受过伤,所以不想结婚,若她真的跟霍子荣有了小孩,会不会是下一个倒霉鬼呢?反正连山自己没指望要孩子了。

    他突然想起丁梨。

    以前遇到别人问人生大事,他都是一笑置之,有了这种不想得到的遗传才不会想去结婚生子。即使在短暂的、有女朋友的那些时日里,他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可他刚刚想小孩子的时候,却想到了丁梨。想起她在十字路口那个笑容,还有她发呆的样子。

    林湾跟自己说:他跟刘雯雯第三次约会,他从商场里出去小摊上给雯雯买她想吃的烤白薯,回来递给她时,雯雯说大冷天的让他去买手都凉了,先推回去给他捂手,那时候他觉得这姑娘要是跟他过,给他生个孩子就好了!

    连山在爸爸妈妈眼里见过这种平淡美好的世界,他本来以为不会发生的事情似乎要发生的时候就突然结束了。他有点儿不甘心。但丁梨都不一定记得他的名字。他觉得昨天晚上没睡好,现在居然有点儿眼花了。

    7.丁梨

    丁梨走进灵堂,看着四周的画。比起上次寄的画册霍子苑又有进步。她觉得太可惜了,这一屋子名师挽联,有一半的人到了霍子苑的年纪就没有任何进步了,子苑却是一直在成长的。

    丁梨很羡慕这种成长。她觉得自己没办法做到,她整天都在做梦,所以更欣赏这样不断突破自己的人,同时又有一种做不到的无力感。

    她很难过。才华是不会因为有不朽的价值而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它会因为很多的原因离开这个尘世。包括宿主的死亡。

    那些妄图用鸡汤解释才华可以永恒的人其实不知道,作品远远没有才华本身来的美妙。只有拥有它的人活着,一切才有意义。

    当人死了,所有关于这个人的真实就会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他们投射在世间的影子。一个人真正所想和他所写、所画、所表现的都不一定是他的全部,甚至可能不是他真实的部分。然而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人,他们叫评论家、研究家,他们挖坟似的把这个人的生平罗列在纪年表上,接着分析他们的每一种行为,最后拍板决定这个死去的人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这样他们就满意了。也不管真实的想法。

    不过你不能说,人活着就会有人懂啊!

    丁梨懂霍子苑的画。但她不懂这个人。

    霍子苑只有1米6。70多公斤。在美院时她还没什么肌肉,整个人肉嘟嘟的。却每次画画都非得要奋力爬高,也是同届中的一朵奇葩。跟丁梨正相反,她所有的画都是俯瞰视角。她的画随时随地的透着一股凌厉,有种扑面而来的杀气。

    丁梨看着那幅自画像,一直盯着看。她愣了好久,陶泽才在后面搂她的胳膊一下,带她离开那个位置。丁梨有一点疑惑的看着陶泽,可是她不知道要怎么说。

    “怎么了?”他轻声问,已经察觉了丁梨的不安。她很少把心情,特别是负面的心情表现出来,这个慌张的样子已是非常害怕的表情。

    她哑然的摇头。接过工作人员递的白玫瑰,正要放在花台上。她转过头,突然看见了谈连山。

    8.谈连山

    连山很高兴丁梨终于看见他了。

    事实上从她进门,他就全程盯着她。

    原来陶泽跟她认识,那么那个陶泽要给他介绍的过目不忘画家十有八/九是她。他其实已经跟陶泽谈好了价格,现在要怎么办呢?

    丁梨肯定不想看见他。所以当时他坐在远席没有走过去。

    看到霍子荣跟父亲介绍她和陶泽,连山有点奇怪,他怎么也认识丁梨?是丁梨跟霍子苑认识?还是陪陶泽来的?

    连山很不愿意想到丁梨跟陶泽有什么别的关系。他于是抛弃最优逻辑,直接假设丁梨跟霍子苑是同学。这也很有可能,尽管霍子苑似乎跟陶泽岁数差不多,但她因病休过学。而且美院的招生年龄比较宽泛,丁梨跳级也是可能。连山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合适的推动理由:丁梨大概不会去参加一个陌生人的葬礼。

    她站在画像前的时候,他肯定了这一点。同时把自己是自欺欺人的想法成功埋葬。

    但是为什么她要看着那画那么久?

    连山想着,有点儿担忧的站起来,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陶泽拉她的时候,连山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只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当时很想把陶泽的手从丁梨身上拿开。是的,他差点儿就这么做了。尽管离的很远。可他能做到。只是他凭什么这么做呢?

    她又不是自己的。

    连山停在那儿,却没有办法继续像刚才那样躲着不被她看见。他的心里甚至一直在说:看我,你快点儿看到我!如果你主动看过来,那就是命运要我们见面。那样你就不可以再逃了!

    她拿着玫瑰朝他的方向转身的时候,连山便走了过去。

    此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丁梨晕倒了。

    连山当然没有机会去救她。陶泽将她抱了起来就走出去。连山很犹豫的要不要追出去,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他捡起了丁梨掉在地上的那支玫瑰。最后还是追了过去。

    远处的谈少仪还在跟旁边的人议论刚才倒下的那个女孩是谁,就见弟弟跑出去。她立即站起来。霍子荣走了过来。她只朝他点了个头,说:“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啊?”

    少仪挥了挥手,没解释就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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