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瑞睡了一小会,就起来处理石明升的事情。他在路上听六儿简单地说了,他也万分惊讶。玉门的毒术防不胜防,要不是刚好有裴怜在,他这条命恐怕要交代了。这件事由他而起,连累了军中士兵,他责无旁贷。但十九条人命就算杀了他也不能抵命,所以他着孙焕奏报朝廷,等圣上降罪旨。不过,为暂平众怒,他在众将士面前罚了自己三十鞭子,算当下的一个交代和承诺。

    至此,众人再有不服,也不能闹事了。因着萧瑞的遮掩,裴怜也被摘得干干净净的。第二日下午,两人一个躺着、一个趴着被送回了将军府。

    萧瑞重伤未愈又添新伤,本来可怜至极,但裴怜却气得不再搭理他。

    萧瑞自己疼的也说不出话,没有半点力气劝她。

    六儿自然地担起和事老的重任。他尽苦口婆心地说,“姑娘,其实我现在也没太明白,你到底气啥?王爷这么一个有担当的、有血性的男儿,姑娘们爱都来不及,你咋这么无情呢?”

    裴怜白了他一样,“你们这些臭男人都一样,没心没肺的。”

    六儿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其实内心可高兴了。大家从来都骂他死太监,还是头一回听人肯定他是个男人。他侧过脸扬起一个难以抑制的笑容。开心够了,又赔笑道,“那姑娘跟我这个臭男人说说,待会我去帮您教训王爷那个臭男人,让他来给你赔个礼儿?”

    六儿对萧瑞向来是毕恭毕敬的,裴怜不知道他哪来的胆去教训他,她叹了一口气,“你家王爷就是笨。人生在世,谁没得罪过一两个人,别人要报复根本防不胜防,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谁杀了人谁负责,他去掺和什么?再说了,要这么追责还真的追个没完了,当初他杀白芙还是因为我,怎么不拿我出去抵罪呢?”

    六儿一边认真地听,一边暗忖,这姑娘不是挺明白的吗,怎么就不懂王爷的苦心呢?可他也不能道明,只能委婉地提醒,“姑娘,石明升不是被你杀了吗?死人又不会认罪,总要有人站出来给大家泄愤不是?”

    “他不认罪就代表他没罪吗?他做的每个环节都有证据在。他唆使郑由通过关系拿我的药方,这事只要把郑由揪出来,一清二楚。而他配的七绝散,”裴怜敲敲床底,“我这儿还留着。他拿了几斤几两的蛇腹角、毛麟子和尺香,相信药房的人也能作证。到时候按着药方能配出跟我这儿一模一样的七绝散,就能证明是他干的好事,干你们王爷什么事?”裴怜越说越气,说完了气都穿不过来了。

    六儿擦擦干,最后还是小声说,“前些日子姑娘一直身子不好,我就没跟你说。府兵在一处民房里找到郑由的尸首,想来是被石明升杀死的。如此一来,这头一条就没法证明了。”

    “你!”裴怜狠狠地瞪着他,“你滚!”

    “嗳,我这就滚,您别生气,我走了啊。”六儿灰溜溜地逃了。裴怜把头蒙在被子里,生闷气。

    她气萧瑞,也气自己自作聪明、鲁莽行事。当初气不过石明升说的那些话就一剑把他了,结果连累了萧瑞。也是,萧瑞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这条线索,一定是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她愤愤地打了一拳枕头,嘶……还挺疼的。

    门又被推开,裴怜开口就骂,“还敢回来……啊”。她看着那人愣了愣,又急道,“你怎么爬起来。”

    萧瑞关上门,闷声说,“大夫一直不来,我只好来找她了。”

    裴怜蹙眉,“你帐中不是有好几个大夫吗?”

    萧瑞扶着床榻走过来,满头冷汗,“上次的事后,不太信得过他们。”

    裴怜赶紧挪了位置让他趴下。萧瑞舒了一口气。

    裴怜小心翼翼的为他除下带血的中衣,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后背已然皮开肉绽,没一块完好的。她埋怨道,“都这样了还要强。”

    萧瑞歪着头瞧她绷得紧紧的脸,轻声说,“怜儿。”

    裴怜凶巴巴地应了声“干嘛”。

    “还生气吗?”

    裴怜最终知道这事怪自己,可又拉不下脸来跟他和好,只好闷闷地不说话。

    “不生气就好。”

    裴怜瞪了他一眼,他神色淡淡的,闭着眼。她有些懊恼。

    她心里虽然不满,手上还是很轻。用棉花细细擦走血污,怨道,“孙焕下手可真狠。”

    萧瑞紧紧抓住枕头,吃力地说,“下手狠是好事。要是部下看的不过瘾再找我闹,我可经不起第二次了。”

    裴怜还是第一次听到萧瑞说软话,要放在以前,他宁愿一句话不吭也断不会跟她说这些。裴怜讽刺道,“原来你也会怕,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呢。”

    萧瑞艰难的扬起个笑容,“你好像对我很不满。”

    裴怜哼哼道,“对你不满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你可别忘了,我当初差点和你击掌绝交。”

    萧瑞说,“我们不可能绝交。”

    又旧事重提了,不过能从容地说起往昔,说明他们都放下了。她叹了一口气,从药箱里拿出几罐伤药,密密地撒上,“你身上余毒未清,本想着回来让你泡个药汤,现在又不成了。回头再给你弄几帖药试试。等师父过来,兴许有更好的办法。”

    “嗯。”

    “你腹部的伤怎样了?”

    “不太好,到玉门关的时候裂开了一次,军医又重新缝了,这几天总发疼。”

    裴怜不说话,这样的结果她也想得到,就算带着她去也是一样的。她也不想再唠叨了,萧瑞身上有他的抱负和责任,不是她一个女大夫可以触及的高度。她能做的,只有不断的治病、上药,让他赶紧好起来。

    “怎么不说话?”萧瑞问。

    “在想用什么药。最近师父琢磨出了一套治外伤的方法,我寻思着是否可用。”

    “嗯,那你好好想。”萧瑞静静趴着。

    伤口处理完,裴怜让他坐起身来包扎,却发现他睡着了。也是,他这些日子几乎没有休息,让他休息一会吧。这么想着,裴怜给他的背敷上棉条,盖上被子。

    屋子里有些晦暗。裴怜的腿不能动,只能在榻上呆坐着。

    突然,手被就揪住,她惊叫一声,被拽倒在榻上。她惊慌地看着萧瑞。他还是闭着眼睛,拉着裴怜的手垫在下巴下。裴怜挣扎着爬起来,结果手被牢牢压住,动也动不了。正想一巴掌打在他的背上,又在最后关头停住了。她欲哭无泪,现在还真是打不得、骂没用,她急地直蹬腿。

    萧瑞也不管她,自己睡自己的。裴怜提起另一手扒他的脸,恶狠狠地说,“放开我!”萧瑞的脸被捏地变形,他蹙着眉,抬手把裴怜的手扯开,然后一并压住。

    裴怜气急,一下气不过,一把辛酸泪就上来了。

    萧瑞迷迷糊糊地说,“你要是老老实实地躺着,我就放开你一只手。”

    裴怜抽泣着说,“你这无耻混蛋登徒子,就知道气我。”

    萧瑞喃喃道,“我要是不无耻点,你不得躲我躲的远远的。你别骂我,你十三岁那年趁我睡着了偷偷亲我,我也没这么骂过你。”

    裴怜又恼又羞,用力揉着眼睛,“你怎的就喜欢装睡!况且,这哪儿跟哪儿啊,此一时非彼一时,现在情况哪能跟过去比!”

    萧瑞睁开眼,把她拉近了几分,他幽幽地说,“哪里不一样的。因为慕浔吗?你和慕浔的事该翻篇了。他的婚帖还在我凉州的府里,正月十七成婚,你该放下了。我由着你这么长时间,不是捐香火钱,我也不是圣人,总要图个回报的。”

    萧瑞的黑眸中有几分冷意,冻的裴怜慢慢安静下来。萧瑞放软了语气,继续说,“我这边,你要在意王妃的头衔,我会给你,不过你得等我。你要是不在意,我照样请旨驻守凉州,咱们也能清净地过。等你师父过来,我问问他的意思,选个日子把我们的事办了。你也好好想想,想怎么办,以后打算怎么过,都跟我好好说。”

    窗外西风呼啸,刮得树枝噼啪想,室内一片安静。萧瑞看着她,她神色暗淡,不太开心。

    “你就是这样。”裴怜平静地说,“什么事都自作主张,从来不问我的意见。当初要娶宋亦淼的时候就没知会我,现在也一样。你当我是什么,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下人吗?”

    萧瑞紧紧拽着她的手,他生气了。这么多年来,他以为她懂他。其实,她只会曲解他的心意。但萧瑞生气从来不会大发脾气,他只会冷冷地看着别人。裴怜毫不示弱地看着他。他手上稍稍用力,裴怜吃痛,不过表情依然倔强。

    他吃力地爬起来,把大氅披在身上,下榻。临走前,他淡淡地说,“我做的任何事情,如果失了分寸,让你不开心,从来不是因为无视你,而是太在乎你。”他轻轻地关上门,屋子里又恢复了昏暗。

    裴怜呆坐在榻上,轻轻握住掌心,上面的温度慢慢消散。她迷惘了,她该怎么办。

    夜晚,六儿来送晚膳。瞅着裴怜恹恹的样子,他真恨铁不成钢,“姑娘,您这么折磨王爷有意思吗?到头来不是折磨了自个?”

    裴怜有气无力地拨弄碗里的粥,说,“你怎么从不帮着我?我好孤单啊。”

    六儿抽了抽嘴角,这姑娘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裴怜瞧着六儿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顿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她从旁边拿了一张纸写给六儿,“按照这个方子给你们王爷熬药,一日两次。药箱有我腾出来的五瓶药,交给陈一梅,他知道怎么用。还有这张方子,是我的,你待会找个人给我先整一碗。”

    “这是……”

    “我身上的热度一直散不掉,师父不来,我总得自救吧?”

    六儿干笑了两声,“瞧着姑娘生气都中气十足的,还以为都好了。”

    裴怜喝了一口粥,徐徐说道,“你家王爷回来了,是否感觉靠山回来了?”

    六儿是个聪明的,自然知道这句话背后是什么意思,忙转移话题,“姑娘真不去看看王爷?他这会还在处理公务,我猜,其实等着您过去呢!”

    裴怜把碗交给六儿,“记得我的药。”

    裴怜真的没去看萧瑞,萧瑞也没再来找她。只是偶尔裴怜腿伤发作,他总能及时出现,等裴怜缓过来,他话也不说地走了。六儿每天自行跟裴怜交代萧瑞的情况,裴怜重新写方子,多的也不说。这两天裴怜更是心如止水。听说萧瑞要办头七法会之后,开始一遍一遍地抄写往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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