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鱼简直为这两人操碎了心。

    裴怜睡得早,天还没大亮就起身了。慕鱼从裴怜醒着的那一刻就不停地说,“夫人昨晚真的睡了吗?家主过来、在你屋里呆了好长一阵子,你没感觉到?夫人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夫妻两心怀芥蒂怎么过一辈子。我昨晚瞧着家主好可怜,一个人孤零零的,你去瞧瞧他呗。”

    裴怜也不说话,慕鱼唠叨这会,她已经收拾好了钱老二的药。她拍拍慕鱼的肩膀说,“去跟家主说一声,明天的百花宴我不去了,那老嬷嬷来就让她回去吧。”

    慕鱼大惊,“夫人不可意气用事呀。”

    裴怜叹了一口气,落了一句“我上钱家了”,就翻身出了墙。

    裴怜才走了一会,外面又咚咚咚地跑来一护卫,“方才看见一个人影,是夫人出去了吗?”

    慕鱼失落地点点头,“你们快派个人跟上夫人吧,她上钱家去了。”

    “嗳。”

    裴怜走的慢,踱着步子到了钱家。

    钱家才刚起,钱香香揉着惺忪的眼睛,一看见裴怜,就变了脸色,“夫人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看望阿兄。”

    裴怜走到廊下,坐在她旁边,“钱香香,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你也别闹我,成不?”

    钱香香白了裴怜一眼,“谁稀罕闹你。”

    裴怜苦笑,把药包塞到她怀里,“去,给你阿兄煎药去。”

    钱香香“哼”了一声,入了厨房。钱大娘从屋子里挽着发出来,“怜儿这么早啊。”

    裴怜笑笑,“大娘早,老二醒了吗?”

    钱大娘说,“他整天睡睡醒醒哪有个时辰,你要看就看去吧。”

    “嗳”。裴怜进了里屋。钱老二还没睡着,裴怜不好弄醒他,只好呆呆坐着。

    钱老二睁开眼就看到裴怜失魂落魄的样子,瘦削的身子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他呼唤她的名字。她回过神来,眼神还是迷茫的。钱老二对她笑笑,她也笑笑,这才恢复了清明。

    “来的这么早。”钱老二寒暄。

    裴怜点点头,也不说话,先帮他把了脉,然后查看伤口。

    她的神情很专注。不知道何故,短短几日之内,钱老二觉得裴怜变了。仿佛那个在田间地头指着他的姑娘,跟眼前的这位不是同一个人。思及至此,他忍不住问,“昨日来送药的娘子口口声声叫你夫人,你嫁人了吗?”

    裴怜点头。

    “他……对你好吗?”

    裴怜笑笑,“挺好的。”

    “那就好。”钱老二也挤出个笑容。

    裴怜并不想说话,偶尔就着伤势问一两句,“现在有些热度,大概还要持续上几日,你且忍一忍。我已修书师父,等他来了会有更好的法子。”

    “嗯。”钱老二消沉地回应,“怜儿如果有事,其实不必天天过来。”

    裴怜看他的神情,琢磨着兴许是她的反应让他有些误会,但她解释不动了,只能稍稍安慰他,“你别多想,我没什么要忙的,昨天是意外耽搁了。我乐意来你家,今后还是要来的。”

    钱二郎正要说什么,看裴怜神色淡淡的,又止住了。

    过阵子,钱大娘把裴怜叫出去用早膳,裴怜道,“待会我再帮你换药。”二郎忙说,“换药让阿娘来就成。”裴怜笑笑,没说什么。

    钱大娘坐在案几旁,有几分困窘,“我这儿只有清粥小菜,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钱香香回道,“吃不惯她就不吃呗,阿娘操什么心。”

    “你这孩子……”钱大娘埋怨道。

    裴怜坐下来,边吃边说,“没什么吃不惯的,大娘也不是不知道,我师父并非大富大贵,我没那么挑剔。”

    钱大娘陪笑称是,“我就是瞧着你使唤的下人都衣着不凡,想你必定嫁入了大户人家,才有了这念头。”

    钱香香嗤笑道,“阿娘你看她这身行头,连下人都不如,别是给别人做妾的吧。”

    钱大娘打了钱香香,“怎么说话的,夫人和妾能一样吗?你怜儿姐姐节俭惯了,这是美德。你学着点,别老想着要这要那的,看你的衣裳都挤满衣橱了。”

    钱香香涨红了脸驳道,“哪有挤满衣服,阿娘也说的特夸张。谁不想过好日子,她放着好日子穿破衣服,正常吗?”

    “你这……”钱大娘又想斥两句,裴怜突然发话,“大娘,没关系,让香香说吧。这孩子性子直,有话就说挺好的。只是香香,在姐姐这儿你可以这样,出门在外要把性子收一收。”

    钱香香火了,“要你管!就喜欢教训我!”

    裴怜平静地看着她,眼中有几分笑意,“香香,从现在开始,你说什么我都不生气,你要发火就火到自己,值当吗?”

    钱香香还没见过裴怜这样的,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钱大娘看两人终于停歇下来了,赶紧做和事老,“都别说了,好好吃饭。”

    “嗳。”裴怜率先应道,“这小菜做得真爽口。”

    钱大娘笑吟吟地说,“你要喜欢以后再给你做。”

    早膳终于平静地度过了,裴怜看钱香香负气的脸,温声道,“今天给你的药煎好了给你阿兄喝一次,晚上再煎一副,知道吗?”

    钱香香不理会,裴怜知道她听进去了,便进屋给钱老二换药。

    她用剪子把绷带剪开,露出狰狞的伤口。她蹙眉,问道,“很疼吧。”

    钱老二咬着唇摇摇头。裴怜嗤笑,“疼就疼呗,有什么不好说的。”

    外屋有些许动静,然后听见钱香香结巴着说,“啊……是……是你,你是那个……”

    裴怜回头,看见慕枫径直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侗明宝剑,杀气十足。钱大娘一脸惊慌地跟进来,裴怜立刻安抚道,“大娘别慌,是来找我的。”

    “哦……”钱大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裴怜白了慕枫一眼,这人去哪儿都跟去阎王殿似的。

    慕枫冷声说,“家主找你。”

    裴怜不管慕枫,慕枫就在那站着,钱老二有点不好意思,“怜儿你要是忙就去吧。”

    裴怜不答,反而对慕枫招招手,“来的正好,过来把他扶起来。”

    慕枫又重复了一遍,“家主找你。”

    裴怜不耐烦道,“听见了,早弄好早走,你快过来。”

    慕枫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办了。裴怜在一旁叮嘱,“他腿不能动,你扶着这边,再扶着这边,慢慢起……好,这样就行。”

    钱老二的脸皱成一团,裴怜说,“我要给你上药了,你要忍不住就跟我说。”

    钱老二点头。

    裴怜一边清理伤口上的脓液,一边小心翼翼地上药。眼角瞥见一个身影,是钱香香坐在旁边。她歪着头盯着慕枫看,然后问,“你就是那个冷面黑?”

    裴怜“噗嗤”一声笑了,慕枫斜了她一眼,不搭理。

    “你叫什么名字?”

    慕枫不回答,裴怜替他答道,“他叫慕枫。”

    “慕枫?”钱香香琢磨道,“你也姓慕?那你认不认识慕浔?就是慕家的家主?”

    慕枫还是不说话,裴怜正琢磨着要说点什么,突然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声音如润玉珠石,“敢问这位大娘,此处可是钱家?”

    裴怜蹙眉,这厮怎么跑来了。

    钱大娘显然被接二连三的客人吓到了,结巴答道,“正,正是。”

    男子又问,“请问怜儿可在?”

    钱大娘答,“在,在。”然后又喊道,“怜儿有人找你。”

    裴怜没有理会,继续处理伤口。

    男子缓缓踱步入内,温柔地唤了一声“怜儿”。裴怜没有回头,慕枫没有抬头,钱香香回头,“啊”了一声,嘴巴僵住了。

    但慕浔没有理会这声惊吓,他温柔的外表下,心头火已经烧的旺旺的。他的护卫统领给人当垫背,她的夫人猫着药给人处理伤口,脸都快贴上人家胸膛了,他受重伤的时候也没有过这待遇!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人家慕家主向来以涵养著称的,没有当即发作。慕枫瞥了一眼慕浔那张笑得越来越灿烂的脸,知道裴怜有罪受了。

    慕浔跪坐在裴怜身边,温和地说,“怜儿,我在这儿呢。”

    裴怜不明白他的介怀,也不清楚这句话的意思,这是怕他碍事。她抬手用手臂把他隔开,“有话待会再说。”

    慕浔眯了眯眼,盯着裴怜的手指划过那男人的胸膛,还有手掌熨平绷带,甚是暧昧。突然有东西阻断他火热的目光。慕浔低头看,有个小姑娘捧着一卷画本子在他面前比对,两眼放光地对他说,“你真的是慕公子?”

    慕浔瞥了一眼那画本子,上面画的正是他,他回道,“在下慕浔。”

    “哇!”小姑娘忍不住笑出声来,脸涨得通红。

    慕浔拿过画本子,仔细打量,那封面赫然写着“浔公子图集”。慕浔嗤笑,原来是这东西,他还是第一次看。他翻了翻,里面的场景历历在目,这些都是他手绘的草图,再交由画师润色而成。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去了,他问钱香香,“你最喜欢哪张?”

    钱香香翻了翻,指着一张独饮图。

    慕浔歪着头不解,这张绝对排不上前三,“为什么?”

    钱香香娇羞地说,“大家伙都喜欢这张,因为只有你,没有那女子。”

    慕浔摸摸下巴,大概理解了小姑娘的心思。

    钱香香又问,“公子喜欢哪张?”

    慕浔翻开裴怜看过的那张背影图,说,“这张说的是我与我家夫人在怀州定情的故事。”

    裴怜听完,手中顿了一顿。

    钱香香问,“是您那位过世的夫人?”

    慕浔想了想,最后还是答道,“不,现在的夫人。”

    钱香香捂住嘴,失望地说,“您有夫人?”

    慕浔笑笑,“自然有。”

    多么大的打击,钱香香鼻子一酸,眼中噙满了泪,“是怎样的女子能得您垂怜。”

    慕浔困惑,“这画画的这么不像吗?”他翻出一张稍露侧脸的图,在裴怜旁边一比,“画的不正是怜儿吗?”

    裴怜心中一动,分了一会神,她从来不知道,这画本子里画的是慕浔和她的故事。

    那厢钱香香仿佛遭了一道晴天霹雳,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再次确认道,“你的夫人,是裴怜?”

    慕浔一边比划一边说,“正是。咦?这背影确实画的胖了一些。其实也不是,怜儿确实比以前瘦了。”

    钱香香“哇”地一声跑出门去,抱着她娘倾诉道,“她骗我,她都成了他夫人,她一个字也不说。画上画的都是她,她也假装不知道。还假惺惺地把画送给我,害我空欢喜一场。她是世界上最坏的女人!”

    裴怜斜了一眼慕浔,他认真地琢磨着画,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她越发觉得他在报复。她这下可惨了,跳下黄河也洗不清了。不记事这理由虽然是正当的,但也是敷衍一切的烂理由。

    裴怜包扎完,搭上最后一个结,指挥着慕枫把钱老二慢慢放下。

    钱老二□□了一声,气若游丝,“小妹说话太重,回头我教训她,你不要放在心上。”

    裴怜苦笑,“我早膳时才跟她说过,无论如何也不生她的气,说到做到。况且,这事确实是我不好,我该早点说明的。”

    慕浔的目光渐渐冷下来,他放下画本子,淡淡地说,“弄好就走吧。”他站起身来,等着裴怜。

    裴怜察觉到慕浔已然不耐,便像钱老二辞行。

    经过廊下,钱大娘还搂着钱香香安慰她。

    此时,再多的解释已然无力。裴怜说,“我确实有自己的苦衷,不曾故意欺你瞒你,以后会慢慢跟你解释。不过,是我伤了你的心,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这是她第几次向钱家道歉了,钱大娘无奈地看着她。她已经无颜面对钱大娘,匆匆行了个礼就走了。

    慕家的马车就停在门外,裴怜没有上车,慕浔也跟着她,两人一路无言。出了坊间,走在大街,人群突然喧闹起来,都围着慕浔盯着看,纷纷议论“这位公子好俊啊”,跟看宝马似的。裴怜叹了一口气,拨开人群,拉着慕浔上了马车。

    马车在街市上艰难前行,还有人试图跳上马车掀开车帘看,被慕枫挡了下去。无奈之下,慕枫吹了个尖哨,十几个武人从天而降,手拉着手给马车腾出一条道,这才得以通行。

    两人并排坐着,之间隔着一道空隙。他俩从未这样,昨晚先是他惹恼了她,今早她又惹恼了他,其实,两人都不知道对方恼的是什么,都以为是写胡搅蛮缠的琐事。

    裴怜寻思着,今日至少是他找上门来的,等半天也没等到一个字,好像一副好口才都在刚才挑拨离间的时候用尽了。她不耐烦地问道,“你今日找我何事?”

    慕浔语塞。其实他找她没什么事,就是想她了。昨日一整天也没见着她,晚上有生出那样的猜疑,一晚都没睡踏实。今早特地起了个大早寻她用早膳,谁知道她起的更早,还跑钱家去了。他心里有万般委屈,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媳妇用来便宜别人,他越想越不过去,直接杀到钱家去了。

    裴怜见他不说话,一股委屈没处撒,撇着嘴望向窗外。

    马车最终停在曲江边,慕浔拉着裴怜下马车,她甩开他的手,自己下去。

    慕浔登上一艘二层画舫,这还是裴怜第一次见到这么华丽的船,她心里微叹,然后跟着登上去。画舫中央已经准备好了酒席,裴怜没有坐下,登上二层眺望,曲江碧波尽收眼底,顿觉心胸开阔。

    慕浔凝视着栏杆前的窈窕的身影,腰间不盈一握,衣裙随风飞舞,心下一动,不自觉地搂了上去,温声说,“我这些日子太忙,冷落你了,早就想带你来游湖了,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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