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瑞挺高兴,无论他们谁赔谁、他都乐意,他就喜欢纠缠不清,欠的越多越好。况且,他有把握让裴怜输。天家样样都不缺,连寻常百姓都不如的就是人情。这个冷酷的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呆。但如果和她一起,他愿意四处逛逛,顺便还能让阿娘见见他真正的媳妇儿。阿娘并不喜欢宋亦淼,但兴许会喜欢裴怜。

    裴怜和萧瑞聊天总是毫无芥蒂的,而萧瑞这位冷面王爷的笑容也扎了很多人的眼,惊了他们的心。他们都看在眼里,寻思着这慕家夫人究竟有什么本事。宣宜郡主乔薇瞧准了这空隙缠住慕浔。慕浔身边早已挤满了人,有官场的、商场的、自然也有官家小姐。说的是无非公事、私事和婚事。慕家娶了夫人,说明这位家主终于走回了男人的正常轨道,纳妾一事也就接踵而来。在朝为官也不是富差,谁不想傍在国中巨富的身旁。

    慕浔对这一切显然已经游刃有余。从他几岁开始就有人寻思着往他身边塞女人,他小时候对女人的厌恶也是那时养成的。等到他继承家业,独立担当,万事不能随心。便学会隐藏喜恶,人们不再怀疑他喜欢女人,开始探究他喜欢怎样的女人,于是形形□□的女人送到他面前。他不置可否,就留着摆着,放久了便送到乐坊,充了他的生意。所以,他这乐坊开起来也没花什么银两,倒是从那些想巴结他的人身上又赚上了几笔。多数人不知道慕浔的生财之道,还把自家闺女往他的魔窟里送,连慕浔自己都觉得他们可怜。

    慕浔和气地听着,瞧见乔薇靠了过来,又寻思着别让裴怜看见才好。但放眼座上,哪里还有裴怜的影子。他伸长脖子四处张望,越过重重人影,在一个角落看见了裴怜,正在和萧瑞有说有笑的。表情夸张的把刚才的贤淑俨然泡到了九霄云外。慕浔额角直跳,裴怜这小妮子还真是一刻都离不得。乔薇瞧着慕浔的脸色越发难看,心中得意万分。她娇声说道,“浔哥哥快过来,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慕浔还在看着那两人,根本没有思考乔薇说什么,任由她拉着走。走了几步,突然天转地旋,旁边“哎呀”一声,他摔倒在地上。他看见裴怜转过身来,看着她,惊讶,然后怒意渐起,再低头看,他的手搂着乔薇摔倒在地上,乔薇就扑在他的怀里。周围笑声四起,不少人调笑着,“慕家主双喜临门啊”。慕浔只觉耳畔嗡嗡直想,再抬头,已经不见裴怜的身影。

    他挣扎着要站起身来,可是乔薇一直死死搂住他,嘴里还念着,“都怪我不当心,浔哥哥有没有摔着?”

    慕浔焦急地四处张望,没有看见裴怜,她去哪儿了,她不会又跑了吧。

    突然有个冷冷的声音说,“郡主既然自己不当心,为何拉着我家夫君不放?”

    慕浔转头,裴怜正负手站在他身后,脸上有几分薄怒。

    乔薇抽泣道,“并非我刻意,只是腿扭了,站不起来。浔哥哥把我抱到席上可好?”

    慕浔嘴角抽了抽,裴怜冷笑了一声,“哦?”她慢慢蹲下身子,“我正好擅医术,不如我来帮郡主瞧瞧?”

    裴怜的手指慢慢滑过乔薇的衣裙,乔薇惊起一身寒毛,她喝到,“大胆,本郡主怎是你可以触碰的。”

    裴怜淡淡地说,“医者不分贵贱,郡主找谁医治都是一样的。你我都为女子,岂不更方便?”

    乔薇惊恐地看着她,裴怜的手轻轻地揉着她的脚踝,“可能会有点疼,郡主忍一忍。”这句话听起来极为平常。大夫们大致都会这么说。可是只有乔薇和裴怜心里知道,这句话有多恶毒。乔薇的腿根本没扭,要是生掰了岂不掰断了,倒是裴怜补一句“医术不精”就能全身而退,而苦的是乔薇自己。乔薇战战兢兢地握着她的手,说,“我……我怕疼,不劳你了。”

    裴怜笑笑,“郡主要是怕疼,当初走路就当心点。”

    “说的是呀。”旁边突然有人插话,裴怜抬头看,是萧峥。

    萧峥蹲在旁边,温柔地说,“薇儿,依皇兄看,为了你的腿着想,你还是暂时回府去吧。”

    乔薇心有不甘地看着慕浔,硕大的泪珠滚下面庞,“浔哥哥……浔哥哥送我回去可好?”

    慕浔正张嘴,萧峥笑道,“薇儿糊涂了,慕兄是主人,这满园子的客人还在,他怎么能走。皇兄带你回去吧”说完,也不问乔薇的意愿,把她抱了起来,往大门走去。

    好敦敦的宴会被搅成这样,皇家的儿女越来越不懂礼数了,长公主蹙了蹙眉,然后笑着对太子和诸位女眷说道,“我瞧着院子里的芙蓉开的正盛,诸位陪我过去看看吧。”长公主发话了,谁能不给面子,于是说笑着往芙蓉园去了。

    裴怜闷闷地说“还能站起来吗?”

    慕浔不确定她有多生气,试探道,“你要不生气我就起来。”

    裴怜冷哼一声,“那您还是坐着吧。”

    慕浔砸吧了一下,不算太生气。他立马站了起来,旁边一众小厮过来帮他整理衣着,一下恢复了精神。他拉着裴怜开心地说,“谢夫人替我解围。”

    裴怜挑眉讽刺,“要不是我掺着一脚,你就名正言顺地抱得美人归喽。”

    慕浔狗腿地奉承道,“夫人说的哪里好,这一腿掺的极好,我都忍不住要抱住它了。”

    裴怜看着他的无赖样,有气也没处使,甩甩手往芙蓉园去。

    慕浔拉了她一把,把她扯入怀里,用力搂了搂。

    裴怜小声说道,“不要脸的,到处都是人。”

    慕浔舒了一口气,柔声道,“怜儿,谢谢你相信我,我很开心。”

    裴怜凶巴巴地说,“谁说我相信你的?”

    慕浔笑而不语,他想,他俩的争执终于告一段落了。

    慕浔拉着裴怜入芙蓉园。长公主已然把场子热起来了,官家小姐们都摩拳擦掌,准备表现一番。这厢瞧见慕浔过来,长公主训道,“你这臭小子,自己办的花会反倒撂手给我了,跑哪儿风流快活去了。”

    众人哈哈大笑,太子也笑着附和,“姑母骂的好,这厮该骂!”

    慕浔拱手赔笑,“是慕浔的不是,扫了诸位的兴。为表歉意,我来添个彩头,长公主觉得如何?”

    长公主“哼”了一声,“得看是什么了。”

    太子笑道,“瞧,姑母真火了。看来慕兄得把家当拿出来,才安抚得了姑母罗!”

    四周的人纷纷起哄,”慕家主真要把家当拿出来,不就直接把长安城摆上了,我们各位都要卷铺盖走人罗!“

    众人大笑。慕浔无奈地摇摇头,起了个手势,小厮拿着一方锦盒过来。

    “咦?这么小,慕家主也特小气了点。”有人调侃道。

    慕浔笑而不语,从锦盒里掏出一块拳头大的物事,众人看清了,都抽一口冷气。

    慕浔呈于长公主,“长公主看,这件宝物能不能消您的气?”

    长公主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拿起那石头,竟是一颗金绿色的猫眼,光滑的表面泛着柔和的绒光,中间一道金光似猫的瞳仁,活灵活现。

    长公主笑道,“我活这么大岁数了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猫眼,行了,我不生气了。各位才子才女们,还等什么,摆弄起来呗。这宝贝,撞破头也得要!”

    有了长公主这话,众人都兴奋起来了。摆着琴和文房四宝的案几上立刻坐上了人。

    太子调笑道,“姑母的话忒管用,今日怕是要见血罗!”

    众人点头附和。

    慕浔看裴怜直勾勾地盯着那颗猫眼,问道,“你想要?”

    裴怜搓搓双手,“有这等好东西,你也不事先让我把玩把玩。”

    慕浔撑着下巴说,“我的宝贝可多了,不过都在我房里,你今晚去我房里,我让你玩个够。”

    慕浔坦荡荡地说着,但裴怜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不禁脸红。慕浔自然是故意这么说的,裴怜的反应完全符合他的设想,他得意地打着扇子,“如果你想要,我去把它赢回来。”

    裴怜摆摆手,“那多没意思,自己出的彩头自己去抢,我还嫌丢人呢。”

    慕浔眨眨眼,“你嫌我丢人?”

    裴怜笑,不搭理他。

    院子里争的如火如荼,慕浔着下人上了瓜果点心和冰碗,安排贴心细致。

    眼看日已西沉,该上的也上了,长公主发话,“最后来一人,来点真功夫的。”

    皇子席中有人朗声说道,“姑母如不嫌弃,且让我一试。”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齐王萧瑞。裴怜看萧瑞踱步来到园中,兴奋地几乎尖叫。她晃着一旁的慕浔,“看,是我阿兄。”慕浔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说,“看到了,看到了。”

    宾客皆是惊讶,萧瑞登场可谓稀奇中的稀奇。皇子万一输了不仅丢了自己的脸,也丢了皇家的脸,所以皇子对这类艺比尽量敬而远之。像萧瑞这等自告奋勇的乃第一重稀奇。另一重稀奇,众人皆知齐王是辅国大将军,打仗一流,但从来没人见过他在琴棋书画上的造诣。

    长公主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位侄儿,萧瑞和她并不亲近,但他身上有股子超脱世俗的风骨,这在当今皇子中绝无仅有。她和气地问,“瑞儿要比什么?”

    萧瑞拱手禀,“作画。”

    长公主做了个请的手势,萧瑞坐上案几。

    众人纷纷议论齐王的成算。画艺可谓强手林立,有书画大家之子,有国子监博士之女,其实还有国子监祭酒赵王本人,不过赵王至今未归,应该构不成威胁了。忽而有人惊叹,众人望去,竟看到齐王又双手作画,一左一右两支笔动作不同,却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

    裴怜紧张地就着慕浔,“阿浔你说阿兄能赢吗?”

    慕浔没有回答,裴怜也没再问,慕浔暗讽,这小妮子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

    一盏茶不到,萧瑞放下笔,退回坐席中。众人惊叹,两只手作画确实比一只手快多了。

    两侍者一左一右张开画给众人观赏,宾客都好奇地凑上前去。崇山峻岭、白云叠嶂,烟雾飘渺,右下角一少女,唇上一点嫣红,背着手仰望一株白兰,题曰,“美人笑点胭脂雨,问花何不开逢时”。

    观者皆叹“好意境”。慕浔和裴怜也上前看,裴怜愣愣地说,“没想到嫂嫂也喜欢白兰?”慕浔眼角抽了抽,这丫头没照过镜子?他敢拿五十颗猫眼打赌,萧瑞画的就是裴怜。

    长公主久久凝视,然后与太子说,“没想到瑞儿还有这般能耐。双手运笔还能画出如此意境,此画当为上品。”

    太子点点头,事关皇家颜面,他还得说上几分好话,“我瞧着,九弟有希望。”

    太子都发话了,众人也没什么好说的,结果就摆在那儿了,就等着人揭。

    长公主问,“浔儿,彩头是你出的,你来定吧。”

    裴怜听了,眼睛一亮,掐了掐慕浔的腰。慕浔赶紧拉住她的手,轻咳一声,说道,“私以为,此宝物非齐王莫属。”

    几家欢乐几家愁,但大家都是体面人,纷纷鼓掌祝贺。裴怜抱住慕浔的胳膊说,“阿浔你真好!”慕浔哼笑,要是他把宝物指给别人,不需要太子动手,这小妮子就能把他撕了。

    长公主和太子都高兴。太子说,“今日真是尽兴。如今天色已晚,慕兄还留着什么宝贝?”

    慕浔拱手道,“请诸位移步湖边,在下寻得一位焰火师父,手艺了得,可前往一观。”

    即便于长安城的人,焰火仍是稀罕物,更不用说于裴怜了。她扯着慕浔,随着众人快步往前。

    湖面一片漆黑,长公主问,“浔儿,你说的烟火在何处?”

    慕浔笑道,“长公主莫急,此时,还得我家夫人帮忙。”

    “哦?”众人都看着裴怜。

    裴怜突然被点名,一头雾水。慕浔塞给她一个灯笼,猫下腰指向湖面的湖心洲,“看见湖中小道吗?能用轻功过去吗?”

    裴怜点点头。

    慕浔又说,“湖中心有一棵树,树上有一个灯笼,你把那盏灯笼点亮,然后就坐在树上,别乱动。”

    裴怜点头,把慕浔的话重复了一遍,慕浔扶着她的背,“去吧。”

    裴怜深吸一口,提气而上,撩起众人一阵惊呼。唯有慕浔和萧瑞二人淡定地欣赏这番美景。红衣美人手持大红灯笼轻盈地飘过湖面,肩上披帛随风飘扬,像仙女的彩练飞舞。美人旋转落在树上,湖心洲忽而烛光四起,照亮了美人的笑靥。明月为景,突然有人赞叹一句,“月宫仙女无非如此”,慕浔深以为然。她坐在树枝上,皓白手指衔出一只蜡烛,树上的灯笼被缓缓点亮。她手捧灯笼坐着,笑得天真无暇。众人屏息等待。

    忽而“嘭”地一声,绕湖心洲一圈的焰火拔地而起,蹦出一束束火树银花。众人惊哗,皆抬头仰望。只有慕浔和萧瑞看着树上的姑娘。她好像被吓了一跳,随后又忍不住兴奋站在树枝上掂着脚尖,好像能跟烟火一样高。慕浔笑了,仿佛被裴怜传染了,他笑的停不下来,眼角竟湿润了。

    最后一束烟火在空中消散,突然湖心亭的树下有小小的烟火慢慢点亮,一束一束地想岸边蔓延过来,最水面铺成一条过道。裴怜愣了愣。那条走道最后停到慕浔前面的水边,连接这两岸的一男一女。慕浔朝她张开双臂,裴怜终于会意,提气沿着烟火指引的方向向岸边飞去。

    衣裙飞舞,裴怜清脆的笑声飘荡在湖面,慕浔看着她慢慢靠近,最后轻盈地落在他怀里。周围一阵欢呼,不知艳羡了多少少女。

    裴怜气喘吁吁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不停说:“阿浔,我好欢喜。阿浔,那烟火好美。阿浔,这都是你准备的吗?你真了不起。”

    慕浔听裴怜不停唤他的名字,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心满意足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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