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缓慢,至狮虎山一带,曹猛觉得山风有些寒意,便四下张望了一番。这一望倒好,正瞧着山上有一队人杀气腾腾地闯下来,吓得曹猛一个哆嗦,定睛一瞧,却是虚惊一场。山上下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半戟山的二当家苍莩。

    苍莩背着大刀,十分好认,看到他们这队人,也是一愣,眼睛微微眯起来道:“啧,怎么好似见到一位故人?生得像他那般丑的,我还没见过第二个呢,一定错不了。”

    于是招呼下属:“停!拦住那路车驾!”

    众人听令,打马过去的时候,却瞧见了自家人马也混在队中,最前头一个丑主簿正是曹猛,不远处骑着马的正是他们大王。

    苍莩一脸惊异:“师姐!”

    她这一来,三队人马混成一处,队伍越来越长越来越肿。苍莩不肯独自回山,一路跟着褚云驰的车马进了县城,大老远的就有百姓知晓了,于是又加上了夹道围观的百姓。

    褚云驰也从车里出来了,他这一路睡得十分香甜,现在精神也不错,便骑马而行。这一路上,有不少年轻妇人与少女,正值春花烂漫时,也不拘什么花儿,都往褚云驰的车马上扔,扔得褚云驰十分后悔从车里出来了。

    他在京里也不是没受过这种待遇,只是京城淑女更矜持些,宁远民风彪悍,瞧,这就有个扔果子的,家里估计过得不错,还有窖藏的果子呢,就是砸在身上略疼。

    褚云驰被扔着到了县衙,不得不再换一身衣服了。

    半戟山的人叫围观群众夹着,也不得不一路跟到了县衙,等群众散了,天也黑了。

    也是褚云驰回来得匆忙,何功曹不知道他要回来,听围观群众讲了,才匆匆过来,一脸的歉意:“也未曾扫洒……”

    褚云驰却不以为意,他这次回来带的人比上次更多些,并不缺干活儿的,褚家的奴仆素质很高,没多一会儿已经收拾出会客的前厅了。褚云驰听说庄尧等也被群众堵得一直回不去,顺便就邀她与何功曹一起吃了顿饭。

    也是巧了,有几个牧子本是半戟山备下,去灵泉县作人证,好证明这一趟的皮货与胡人无关的。他们恰好赶了几头羊来,听说要做饭,刚好宰了吃肉。曹猛又出去张罗食材,还没完全散去的群众都十分热情,菜蔬堆了一车。

    正好,一行人赶路也是又累又饿了。曹猛担了半个管家,与刘二一道招待众人,眼看着有官有匪的,便没有那些个避讳了,男女不同席啦,士庶不同席啦……统统都放下了。

    因为大家都饿了,曹猛便掏出半戟山送的铜锅来,冲洗干净,一堆人涮火锅。这个最快,且吃得也爽快。

    苍莩因为有她家师姐在,倒是很给褚云驰面子,也没有嘲笑曹猛,何功曹与半戟山的关系也是不错,此刻没什么外人,一时说说笑笑的。

    因为有两个姑娘在,别看她们是山大王和二大王,不同性别的迷之魅力还是很强大的,几个男人说话硬是克制了几分,连曹猛这种荤段子爱好者都老实了不少。

    一直到入了夜,半戟山派了人手过去,堵在门口接他们大王回家。褚云驰也饮得微醺,正借此散了宴席。回头一看庄尧,已经醉倒了。按说她的酒量也不错,可今日像是特别高兴,也不知饮了多少。这副模样若是强拉上车,恐怕也要着凉。

    褚云驰只得道:“你家大王与苍莩姑娘皆饮了酒,山路崎岖,恐不便行走,不如我着人护送她去王氏夫人府中过夜,明日再回山上。”

    因是罗绮差来的人,对褚云驰观感也还不错,便回山上报信去了。

    曹猛正问:“郎君可要我去送这一趟?”

    那边却惹了麻烦。庄尧酒品还不错,可苍莩喝多就不好弄了,几个人也拉不住她。平日里罗绮对她管束得严些,除了节日祭典都不许她多喝,偏巧今天喝多了,抱着柱子不撒手。

    除了曹猛之妻胡氏带了几个侍女,褚家的侍从皆是男子,也不敢去拉苍莩,众人无奈,褚云驰只得道:“先收拾客室出来吧。”

    曹猛颇有些怕苍莩,绕着她过来道:“郎君,明日可要修整起来,安顿咱们的人马么?”

    这次褚云驰带的人多,有他兄长送的不少匠人,还有家中豢养的部曲私兵,这些人却是县衙里住不下的。

    褚云驰道:“不急,他们的住处要安排妥当,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明日一早,随我去见一见裴将作,若要动工,还得有他相帮,也顺便看看他那一对儿女。你早些回去,你娘子怕是已经等急了。”

    曹猛听到褚云驰提起胡氏,也是醒了一半儿的酒:“……郎君!可有地方给我洗一把脸?”

    这下惨了……如果就这样回去了,胡氏不抽死他才怪了。

    四月里落的雨,每一滴都弥足珍贵。

    曹猛一早是叫胡氏揪着耳朵扯起来的,无他,这一日胡氏也要去的,家里有了女眷,与人走动就像多了副手脚一般,更方便起来。胡氏搭乘京里女眷惯用的青顶牛车,外头遮了油布,仍旧听得见雨水淅沥沥地敲打声。天色一直暗沉沉的,只有东边有一丝清朗。

    小王氏府里起得也早,昨天褚云驰派人投了帖,裴景还有些惊讶,本应他择日上门拜访的,褚云驰不声不响地就来了,褚家奴仆也是会说话:“裴先生与夫人喜得双生,怎能不过来看一看,反而劳动了您与夫人呢。”

    倒叫裴景受宠若惊起来,一大早就扫洒收拾过,在门口等着。

    褚云驰下了车,小仆跟着后面,要在他氅衣外罩上油衣雨笠,褚云驰闻着油衣上的味道皱了皱眉,挥退了小仆,径直走了过去。

    与裴景寒暄几句,便笑:“老来得子,裴公越发精神了。”

    裴景也哈哈大笑:“自然,自然。倒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

    又引着他去看两个熊孩子。

    褚云驰貌似无意地提了一句:“昨日府上大娘与苍莩姑娘在我处饮宴,本欲送二位过来歇息,奈何皆饮得太过,不便挪动,便安置在客舍将就了一晚。”

    裴景初时还未反应过来,他与小王氏只得一个女儿,还是个吃奶的婴儿呢,怎么就与苍莩……等想明白了说的是谁,裴景的耳朵刷地就竖起来了,脸上的傻爹笑容了也不见了,迅速切换了警戒模式。

    都是京里混过的,一个青年男子留宿两个姑娘,怎么看都有些蹊跷。虽则褚云驰名声在外,并不是个乱来的人,却也更叫裴景奇怪了。按说褚云驰这种人,最不可能去沾这种有损他名声的事,裴景偷瞄了他几眼,却怎么也看不出端倪来,只得与他寒暄:“实在是叨扰府上了。”

    说话间也看到了小王氏的一双儿女,这时辰尚早,都还睡着呢。两个小东西只有一丁点儿大,还看不出丑俊,裴景看到孩子就切回了一脸的傻爹模式,褚云驰见他有话唠的架势,急急抓了曹猛顶缸,自己悄悄溜出去了。

    好在孩子太小,裴景也忧心曹猛一个糙汉吓坏了孩子,没说多久就请他们去客室坐了,把这一片天地留给了后宅女眷们。胡氏也是生养过孩子的,倒是对双生儿十分喜爱,与小王氏有不少话题。小王氏刚出月,也是憋坏了,见着新面孔也是欢喜。

    胡氏初到宁远,本还带着些京中习气,只觉宁远有些偏僻,便不自知地对着当地土著带着那么一丝半毫地瞧不上。怎料,到了小王氏家中,倒吓了一跳。前面几进房子倒不出奇,末进正房院中半架猕猴桃,半遮半掩地吐着新绿,修剪得十分怡人。庭中所植花木,无不精心侍弄,既不是暴发户式的堆砌名品花木,也不过于雕琢,这处的花,那处的树,亭台楼宇,无一不是精心构建而成,心中不由暗叹,此间主人是个雅客。

    这一点上,倒是她抬举小王氏了,这间宅子在裴景手里动过多次,基本上是他使出了毕生的本事——他京里的宅子都没有这般好,一来京中里坊都有些不能说的规矩,不好太招眼,也怕犯了贵胄的忌讳,二来,分给他的宅子地方有限,哪像小王氏家里,让她闺女给她划个小山头当别墅都没问题,裴景也算有了施展的余地。

    胡氏在京里生活,见识确实有些,却没见过裴景的手笔——以她的身份,是进不去宫里的。是以一见小王氏的宅院,便叫她那半分小瞧的心思去了。待见了小王氏屋内陈设,也是惊异不小,不说都是珍宝,却有不少是她也没见过的。要知道,半戟山的商队这几年很是活跃,各处奇珍异宝也是搜罗了一些,除开山上用的,很多都送到了小王氏这里。

    这么一番打量,胡氏对小王氏更客气了,原本随着丈夫来这穷乡僻壤,心里不是不委屈的,又舍不下他,不得不跟着来了,这一下子,心里的不快倒是去了不少。小王氏刚做母亲,脾气好了不少,原本的爽利性子还在,倒也与胡氏投契。

    正说着,小王氏的侍女过来说:“山上的罗姑娘到了。”

    小王氏素来喜欢罗绮,便对胡氏道:“我还要带你见个伶俐人儿。”

    哪想侍女脸色有些尴尬,在小王氏耳边嘀咕了几句,小王氏脸色也凝重了起来,有些歉意地对胡氏笑道:“还请娘子少坐,我去去就来。”

    说罢,便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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