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固然宠爱娇媚可人、又出身名门、甚至有兄长在军中担任要职的继室蔡氏,也被枕边风刮得厌弃了这曾经被他认为颇类自己、而十分看重的长子,却到底没有糊涂。

    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以温厚知礼闻名的刘荆州呢?

    刘表对连他失势的血脉都不肯放过,非要赶尽杀绝的蔡氏,油然生出几分从未有过的厌恶来。

    这可不止是恃宠而骄了,恐怕更多,是仗兄长与族中之势、才敢这般为所欲为罢。

    蔡夫人自嫁刘表后,就凭诸多手段一路独占宠爱,可谓是顺风顺水。

    就连立嗣之事,刘表也不只是对她搅和进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还相当偏向她。

    这次却莫名其妙背了个无妄罪名,被呵斥冷待,反让刘琦从中得利,自不甘心。

    她思来想去,见获益最大的,就是通过此事,重获父亲关怀的刘琦本人,便咬定是他使了一招苦肉计,意在挑拨她与刘表之间的关系,从而在嗣子之争中取胜。

    可她平日没少煽风点火,造谣生事,有跋扈媚弄之名,对刘琦的针对,更是谁都瞒不过的。如今喊冤,还说是刘琦不惜拿性命做赌地弄虚作假,又有谁会信?

    甚至连她亲哥哥蔡瑁,都以为是她授意下人所做,还曾委婉怪她要么不该多此一举,要么就要斩草除根,而不是留刘琦气息奄奄地躺在病榻之上,勾起刘表与他之间的父子之情。

    蔡夫人尝到了百口莫辩的难受滋味,唯有暂缓攀咬刘琦,费尽心思,先夺回夫君的欢心,再做其他打算了。

    荆州暗潮汹涌,众人心思各异,却是任谁都没有怀疑到,使刘琦遇刺重伤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刚赠了刘表个人情的吕布,而非惯来视刘琦为眼中钉的蔡夫人。

    而燕清他们定下的谋略,却不仅如此。

    郭嘉并没凑上去看——他比燕清矮上一些,要想看清,光仰起头来还不够,还需踮起脚,势必会被燕清抓着笑话一通。

    他只懒洋洋地打量燕清面上的神色变化,半晌轻轻一笑,语气笃定道:“看来事已成了。”

    燕清被他看穿,也不狡辩,只讶道:“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么?”

    郭嘉分明得意,却还假意谦虚道:“嘉这观色本领,虽至炉火纯青,也略有小成,用在重光身上,倒是绰绰有余了。”

    燕清挑了挑眉,戏谑道:“噢?可否容清试上一试。”

    郭嘉笑道:“这有何难?来罢!”

    燕清心里憋笑,却刻意做出眼底沉静如水的模样来,稍稍垂眸,定定地看向他。

    郭嘉起初还饶有兴致地跟他对视,脸色却一点一点地,慢慢黑了下来。

    最后一把夺过信件,忿忿拂袖,一声不吭地先踏入内厅去了。

    燕清若有所思。

    原来郭嘉非是吹嘘,而是真能窥破他的心思啊?

    他方才想的,是自己能仗着身高优势,从这角度略俯视自家损友,倒显得对方很有几分娇小的可爱了……

    幸亏有这本事的不是吕布。

    第178章 虎女有意

    燕清三步并作两步,仗着身高腿长, 很快追上了郭嘉,轻飘飘地将信抽了回来。

    贾诩见这两人当着他面,都如此拉拉扯扯,实在难以忍受, 便以拳抵唇, 重重地咳了一声, 才叫他们分开。

    还不忘狠瞪了将燕清带得轻怠礼仪的郭嘉一眼。

    郭嘉:“……”

    燕清见好就收,不再逗弄隐约将牙咬得咯咯响的郭嘉,省得他真被惹毛了, 后果不好收拾。

    他亲自给郭嘉沏了杯茶,以作赔罪, 接着将信中内容说出, 向陷入沉吟的众人道:“不妨叫守信(马忠表字)稍缓一阵,再见机行事。”

    见到蔡氏如今这副彻底甩不脱谋害嗣长子的黑锅, 麻烦缠身的架势, 燕清就决定将计划调整一下了。

    要是刘琦真因此事重得刘表喜爱,或是刘表对蔡氏长久地表现出厌弃疏远之意,以蔡夫人的短视和狭小胸襟,可没法沉得住气的。

    巧的是,她的兄长不但有点野心,还有点兵权,而蔡氏一族,在荆州当地亦是数一数二的高门贵阀,又受刘表多年纵容庇护,早成了轻动不得的庞然大物。

    倘若让她感受到切身的威胁逼近,为稳固自身的超然地位,说不定都不需要马忠下手,她就会去联系族人谋害刘表、促成刘琮继位了。

    贾诩毫不犹豫道:“重光可自作定夺。”

    不只是出自对燕清一向表现出的料事如神的信任,也是因这涉及到扩土外征,有功当然最好,假如受挫,也不至于伤及筋骨,退回修养就行。

    贾诩在战略上不甚求进取、多是注重自保、稳打稳扎的,向来鲜少置喙,这回也不例外。

    横竖没有外人,郭嘉正毫无形象地歪坐着,直盯着燕清,这会儿道:“总得有个具体时限罢?”

    燕清稍稍一想:“便等殿试结束后,再做行动如何?”

    郭嘉惜字如金:“可。”

    燕清点了点头,一气呵成地将回信写好封上,准备先搁在一边不理,贾诩就起身接过了:“刚巧我有事,现在就需往兵营一趟,不妨由我带去吧。”

    燕清不疑有他:“如此甚好,那便有劳文和了。”

    贾诩道:“举手之劳。”

    他将信慎重地收入怀中,又向燕清行了一礼,施施然地离去了。

    厅内便只剩燕清与郭嘉两人。

    因最近燕清主要忙于科举,原堆在他头上的政务都被郭嘉贾诩为首的其他幕僚自觉分担掉了,而第三场考试又得考整整三天,他在这几天里,竟久违地成了闲人一个。

    郭嘉也不理他,轻车熟路地取出文书批阅,燕清就捧着茶,安安静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半晌忽然来了句:“是了,奉孝曾说要我陪你去见见文若,因突生急事,那次未能成行,要不等你一会儿忙完,就去一趟?”

    郭嘉书写的动作一顿,无奈地向他投去一瞥:“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这会儿怎么就突然想起来了?”

    燕清不好意思道:“一忙起来就忘了。”

    郭嘉继续写着,云淡风轻道:“我已探望过他了,你既忙得很,又与他称不上熟识,没那必要专程跑一趟。”

    燕清微微颔首,冷不防道:“那你认为如何?”

    乍一听是没头没脑的问话,郭嘉却回得干脆利落:“主公既有篡汉之心,就别想着他能被说动来真心为我们所用了。”

    燕清轻叹了一声:“果然如此。”

    连史上的曹操都没让荀彧抛开对汉室的忠诚,更何况是他们呢?

    因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在听到郭嘉亲口说出,荀彧不可能被登用的话来时,燕清只略微感到惋惜,却不觉失望。

    舍不得杀了,又因其太有能耐,不能轻易放了,就只能继续这么关着,不容许跟外人有接触,顶多让他在有侍卫随行的情况下,偶尔去书馆走走。

    好在势中如今堪称雄才济济,少这么几个大才,也不至于肉痛。

    要能将科举考试的制度一直维持下去,那才是源源不断、叫后人也跟着受益无穷的宝库。

    燕清将重点放在它身上后,就很少继续使用那存在不小变数、也注定很快失效的历史知识,去挖掘史册有名的那些了。

    落得浮生半日闲的燕清,倒很乐意多陪郭嘉一会儿,就算不谈公务,也不讨论育儿经,光扯扯犊子,偷喝点小酒,也是挺好的。

    可惜郭嘉并不领情,竟连小酌的诱惑都抵挡住了,不耐烦地轰他出去,省得他时不时就开个话头,引自己接茬,从而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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