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志坚定至此,燕清实在动摇不得,唯有一脸失落地披上外衣,离了这铁石心肠的友人,预备去军营寻吕布谈谈。

    结果就在他步出厅室,往府门去时,眼角余光瞥见两道被繁茂枝叶遮蔽、很是鬼祟的人影,顿时心神一凛,飞快喝道:“是何人在那!”

    而那往这处探头探脑的两人,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他提声喝破,也是手忙脚乱地往回退。

    却也晚了。

    卫兵反应极快地一拥而上,将骑在墙头的那两人粗鲁地揪了下来。

    却是两个身形偏为矮小、穿着宽松青袍,规规矩矩扎着头巾的少年。

    卫兵们具都脸色铁青:他们万万没想到,光顾着警戒重要区域,却漏了墙头,而在外头巡逻的也是马虎大意,竟然漏了两个大活人进来。

    得亏只是两个看似误闯,瘦胳膊细腿的半大少年,而不是穷凶恶极的刺客。

    尽管如此,一会儿主公知道了,定要打个几十军棍、再扣上数月俸禄的严惩。

    这一番动静不小,连里头的郭嘉也被惊动了,跟出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燕清在听到那俩“刺客”的惊呼声时,就已心头一跳,这会儿见到他们被压伏在地上,袍袖被掀起,露出一大截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细皮嫩肉时,之前那不好的预感,俨然就成了现实。

    “放开罢。”燕清缓和了面色,淡淡道:“误会一场。这两位是我新收的门客,又来自乡野,不晓得规矩,应是刚才跟在我后头来的。”

    “遵命。”

    侍卫们虽一头雾水,也不敢多言,只麻溜地退下。

    等他们尽数撤离后,燕清才长出一口气,俯身将惊魂未定的他们搀扶起来,领他们进到厅内,对眉眼之间夹了几分让人眼熟的英气的那位行了一礼,解释道:“不知来人是女公子,方才多有冒犯,使您受惊,还请恕罪。”

    这才明了那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的郭嘉,不由挑了挑眉。

    亏得燕清记性好,在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前,认出了这两人中一人的身份,可不就是自严氏死后,就未曾见过的吕布独女玲绮?

    然而女大十八变,要不是她容貌上越来越向吕布靠拢,燕清一时半会还认不出来。

    吕玲绮并无半分为难之意,而是拍了拍还在后怕的贴身侍女的背,朗声笑道:“先不说不知者不罪,这回却是我有错在先,若不是我在好奇之下擅闯议事重地,又怎会惹出这番骚乱来?既是如此,又怎么有脸面责怪他人尽忠职守?还得多谢重光先生,刚刚为我解围了。”

    言罢,她从座上起身,对燕清正儿八经地行了一礼。

    燕清无奈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只是过会倘若主公问起,恕清无法替您瞒着了。”

    不用想都知道,吕玲绮这回定是瞒过所有人,也未征得吕布同意下,偷偷溜出来的。

    吕玲绮却是大手一挥,一派无忧无惧,义气大方道:“无妨,父亲大人要是过问此事,先生直说即可。”

    燕清没想到她是这样的脾气,不由多了几分好感,从而不着痕迹地多看了她几眼。

    人说女儿肖父,果然是有道理的。不论是自称,还是谈吐,或是爽快的态度,以及英气勃勃的五官,吕玲绮给他的感觉,就如同一头精力旺盛的小豹子,生气勃勃,活泼鲜活。

    也跟吕布更为接近。

    就剩这偏娇小的个头,跟生母严氏如出一辙了。

    燕清吸取那回因盯着贵女看以至于惹出不小风波、还是多亏吕布出面摆平的教训,很快就移开目光,不再多看。

    却是若有所思。

    是他没记错的话,吕玲绮也已满了十七,该考虑夫婿人选了。

    可臣下不好乱插手主公的后院之事,诸侯暂也没人有足够胆略、敢求娶吕布之女、行高攀之实,至于吕布本人,也根本没考虑过这点。

    吕玲绮更是乐得逍遥,甚至恫吓身边下人,不得去吕布跟前乱提建议。

    于是这一年年的过去,如今距她及笄之年,都已过去两年有余了,她依然保留了喜好舞刀弄抢、女红诗书一窍不通的野性。

    唯一会为这操心的严氏,则在多年前就死于叛军之手了。

    就在这时,燕清忽觉左袖一紧,原来是被郭嘉在身后隐蔽地拉了拉。

    他虽没有郭嘉那神乎其神的读心术,却也能立即领悟对方要自己快些遣人,送她们回去的意思,当下歉然道:“若女公子不嫌,清愿择人驱车,送您回府。”

    毕竟是议事厅,是无数军中机密所在,就算吕玲绮身份特殊,也不可能任她在其中闲逛的。

    要不是郭嘉做了这暗示的小动作,燕清是打算亲自领这位尊贵的大小姐,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晃一圈,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后,再将她打发走的。

    吕玲绮微微蹙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情愿,半晌才盯着燕清,勉为其难地应承道:“好罢,也该回去了。”

    唯一对这感恩戴德的,则是那被迫陪着吕玲绮女扮男装地出行,还来得是这么要命的地方,一直担惊受怕,此时此刻才真正松了口气的可怜婢女了。

    燕清妥善地安排了人选,等目送马车走远了,才一手搭在郭嘉肩上,笑道:“奉孝想说什么?”

    郭嘉却是嘴角一扬,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这目光是十足的不怀好意,直让燕清都有些汗毛直竖。

    他下意识地检查自身仪容,不觉有不妥之处,愈发疑道:“究竟怎么了?”

    郭嘉笑得更加灿烂,露出些许森白齿列,旋即摇头晃脑道:“重光竟未曾发觉,方才女公子与你那一问一答间,始终一错不错地盯着你看么?你既无做主公的乘龙快婿之心,更当避嫌,怎还敢与她多加接触?”

    燕清眉心一跳,一阵寒气直沿脊骨上来。

    却还存有侥幸,嘴硬地辩道:“女公子平日深居后宅,于闺中难见外男,不免多些好奇,并无他意。”

    “难见外男?你真是在说那满身霸气的女公子么?”郭嘉对此嗤之以鼻,极不负责地将双手一摊:“重光执意不信,也是无妨,就当是嘉做了无谓的担心罢。”

    说完,他还真要撒手不管,转身走了。

    只边走边故意以燕清恰好能听到的音量,自言自语似地嘀咕道:“这女勇郎貌,倒也当得一幕奇景。”

    燕清:“……”

    之后的发展,却被郭嘉一语成谶了。

    吕玲绮当着燕清的面,是乖乖上了马车不假,可一等车驾过了拐角,离了燕清的视线,就即刻暴露了胆大包天、又好胡作非为的真面目。

    只见她在婢女惊恐的劝阻中,一下抽出怀中小刀,抵在不敢反抗的车夫颈部,又搬出自己身份,威逼他改道,转往吕布所在的军营去了。

    凡是常在燕清身边服侍的人,都早被军营的人所熟悉。待吕布听得兵士通报,道来人是燕清所派后,虽感意外,仍是二话不说地丢下手头的事情,只来得及匆匆抹一把汗,就步步生风地往兵营大门处走。

    遥遥地望见来人撑着车舆,他也只以为是离去不久的贾诩漏了什么去而复返,疾步上前,掀帘一看,双眼不可思议地瞪大,脸色也瞬间转为铁青。

    “这——也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寒气森森,周身气势煞人之至,微眯着眼,半晌才从牙缝里慢腾腾地挤出这么一句。

    刚还嚣张任性的吕玲绮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了,她那婢女更是直接晕过去了。

    虽极想当场发作,到底克制住了脾气,没拎着女儿一顿暴揍,而是将她拎进了帐中,又粗暴地丢到地上。

    吕布冷冰冰地看着浑身发抖的她,出口的头一句话,就是不容置疑的宣判:“等你回去,院里所有人去自领三十军杖。”

    “至于你,直到过年前都禁足,不得踏出厅门一步。”

    吕玲绮微微瑟缩了下,她再想将责任大包大揽,也意识到在父亲强忍着盛怒的当头开口,是自寻死路,便老实点头。

    不光是女儿对父亲所抱有的天然敬畏,也是双方武力和气势上的悬殊,所导致的不安。

    吕玲绮识时务些,的确没有坏处。原是怒火冲天的吕布,见她好歹没有辩驳,而是乖乖认罚,火气便平息了一些。

    想着也的确很久没见她了,便退了几步,坐下后将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稍缓和了语气:“说罢,到底是多急的事,才值得你来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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