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小佗掐着指头计算老板娘归来的日子,他有些烦躁不安,焦急的心时不时总会揪着,最近他左眼总是跳,不是有句老话:左眼跳灾,右眼跳财,难道最近要有灾难出现?他便在一个夜静更深时分,站在开创园的后花园里,仰望着初夏繁星密布的天空。浩瀚无际的宇宙是一个神秘莫测的运行场,人们总是相信它能从侧面显现出人的命运,其实事物都有它的偶然性与必然性,但人们常常会把这种必然看成是命运的安排,玄妙之说也就越来越神奇,投入进去的便会越来越相信。像战国时期鬼谷子将占星八卦之术开创以来,造就了多少才华出众的学生,像孙滨、庞涓这些有名的将领,应用观天象进行排兵布阵。唐朝的袁天纲也是位有名的星相家,他最出名的一卦就是在唐太宗时期,精准地推算出:唐三代灭亡,武姓女为王。毕竟这传言经不起有力的考证,也许是当了皇帝的武则天篡改史书,将她树立成神话的典范。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与爱好,也无可厚非。

    华小佗从小就喜好研究星相之术,博览群书,更是通晓天文地理,长大成人后他特别精于天文计算,在历数上的造诣更加深厚,还有他在占星方面的预测能力更是达到本朝无人能及的地步,但他为人却极为低调,将他的才学隐藏起来,明面上以医为生,很少与外人相面预测,他将这方面的才能当做一种消遣的方式自娱自乐。自与骚狐狸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以来,他时时关注着骚狐狸的命运。今夜他吐故纳新,将全身上下自然地放松,达到身心与宇宙合一的境界,他进入一种苦思冥想的过程,半天他才仿佛像从另一个世界回来,通过抽丝剥茧的分析,得出老板娘这次是有惊无险,险来自老板娘身边周围移动的小行星,它们缓慢地移动着形成一个圆圈向主星包围过来,与主星同行的另一颗主星及时地将小行星冲散开来。他百思不得其解,思索着要不要等老板娘回来把他的担忧告诉她,让她有些防范意识,但他一向冷静而沉稳,既然是天命,人为的去改变会影响了天数,还不如顺其自然,他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骚狐狸在京师连杀了三人,毁尸灭迹后,还不能将她心头的仇恨化解。本来她还想凭着一股勇往直前的气势,乘胜追击,直捣日月神教在京师的总教,谢文举一行众人苦苦相劝,分析目前她在京师人生地不熟,寡不敌众,而日月神教在京师的势力庞大,孽障众多,就凭他们几个人的能力,简直是小拇指比大腿――差一大截,只能暂时忍耐,等日后羽翼丰满,再与日月神教进行殊死的较量。骚狐狸将报仇的欲望在关键的时刻,恰当地暂且熄灭下来。她要积攒起力量,等着有一天,勇敢地冲向京师,那个时候,她会攥紧拳头,狠狠砸向日月神教,让他们再得瑟,横行八道、为所欲为的日子对于他们来说,只能是片刻的浮日偷生吧。骚狐狸暗下决心,她一定会再来京师,开创起她的事业,将那些对头们个个斩尽杀绝。既然京城的事都办得差不多了,再呆下去也没有多大的意思,她陪着平安一起浏览了京师的各处繁花街市,为出巢省里留守的众亲信们选购了各色的礼品,心满意足地带着一行众人离开了平安与谢文举夫妻。

    坐在轿子里,她将与平安分别后的眼泪擦掉后,便自我安慰起来,平安已渐渐长大了,也更懂事,他定不负自己对他的期望,出人头地光耀门庭。他也是她将来的依靠,现在让他在外面磨炼一番,忍受母子分离的寂寞,只能对他有极大的好处,也会让他更加理解她的一片苦心。她不再哀怨,也不再忧伤,把念头转向报仇名单上的另外两个人,一直留着这两个人都没有动,她有些惆怅,虽然她把周之环的名字划去了,可是她却还要借机显摆一番。周之环即不坏也不恶,只是拒绝跟着她走,他将她没有放在眼里不言听计从,而且也没有看出她巨大的人生价值来,这说明周之环眼拙,若让这个人死,骚狐狸心里有些于心不忍,毕竟他曾在苦逼暗淡的生活中,给她寂寞空虚的心灵上带给一丝丝光芒。她仔细分析着周之环的心理,周之环怕冒险,也不敢反抗命运加在他身上的枷锁。只愿意在一尘不变的环境中像蛆虫一般活着,更没有在关键时刻付出勇气的魄力,他的才干也在平庸的生活中缺乏真正的磨炼。一个成功者会在危机时刻敢于付出代价,承担责任,所以他们才能抓住先机,大起大落活得与平常人不一样。

    骚狐狸思索到这里,便嘲笑起她自己来,她怎么在过去会喜欢一个平淡无奇的人呢。难道周之环是她过去的调味品?在她清汤寡水的生活里加了一勺盐。跟一个旧式脑筋、陈腐无趣的人计较倒是没有多大的意义了,周之环一辈子也只能是一个赚赚蝇头小利的小商人而已。不过呢,她还是要在他面前显摆一番,借机羞辱他一顿。她,骚狐狸已与过去不一样了,她在进步,她逆流而上,勇敢地抓住命运之手,经过一番腥风血雨的搏杀,现在是出巢省里有名的大老板了,是人见人敬的商界奇才。她不断地嘲笑起自己的矫揉造作,但不对着这些懦弱的男人们进行一场活色生香的表演,他们还不知道她有几斤几两重呢,说不定他们那榆木疙瘩似的脑子里一直简单地认为她,还是那个在厨房里蓬头垢面抡着菜刀跺馅的、不修边幅的傻婆娘呢。

    她突然发现对周之环与费清之流似乎失去了兴趣,反而对日月神教倒是念念不忘起来。日月神教挑起了她更大的野心,而那两个人却像个破箱子,一点都没有可利用的价值来,在他们身上也没有多少金钱可获取,不过既然她把他们列在黑名单上,还是看情况再做决定吧。她要留着更大的精力,养精蓄锐对付更强的敌人,这才符合她的胃口。她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羁绊解决完,安心酝酿更大的目标,完成更加辉煌的人生。与强大的敌手对决才能让她得到更大的进步,人生就是要像野兽一样去撕杀、去抢夺才会富有激情,那才是她骚狐狸要不断绞尽脑汁更有意义的创举。她打定主意后,一阵倦意涌上心头。

    骚狐狸将在京的一切活动都如数告诉给华小佗,并说京城里形迹可疑的日月神教才是今后骚氏家族真正对付的最大敌人。她拿着名单对着华小佗等人说道:“目前名单还有一个人,本来俺想杀他,现在做似乎有点大材小用了,另一个人俺没有让他上名单,不过这些人都是过去俺的仇人,俺现在想尽快把这事了结,取他们的性命倒是不必了,不过呢,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华小佗见骚狐狸不紧不慢地将一番话说出来,语调虽平缓,但是锋芒还是显现出来,他用欣赏的目光注视地面貌平静的骚狐狸,骚狐狸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便问他:“华先生,难道俺说得不对吗?”

    华小佗说道:“俺觉得你像一下子脱离了苦海似的,不再纠结过去,变得更加有主意了。凡事都有个规矩,规矩还是不能破,给个恰当的教训最好不过。刀尖上的锋芒要用在该用的地方上,和那些平头百姓一较高低,倒显得自己无能。”

    骚狐狸解释起来:“俺虽恩怨分明,但是俺们现在要向大局方向考虑,对一些无关重要的事,倒可以抱着委曲求全的心态。若总是耿耿于怀,那只是无见识的的妇人行径。”

    华小佗接着问道:“那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骚狐狸思索了一会,淡然地说道:“费清与周之环俺已有办法去对付了,先生你就等俺的好消息吧。”

    华小佗无不担忧地说道:“这个世道是危险的,你一定要小心啊。”说完他想告诉她曾占星的事情,想了想,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怕遭到骚狐狸的反驳,骚狐狸一向独断专行惯了,有些时候没影子的事还是少说为妙,他只尽心帮助她就好。

    骚狐狸既然把过去能放下,她也就不像过去那样,把她鼓得像个膨胀的皮球一样,整日精神紧张,活得压抑与愤怒,她的心情也从阴晦中渐渐地脱离出来,变得轻松愉快起来,只不过她要把这事件当作一种恶作剧来消遣,便觉得趣味无穷了。

    这些年来她过得太累了,从早到晚都是为别人操心,可谓费尽了心血,现在簇拥在她周围的成员们,都是她在为他们遮风挡雨,是她带着他们渡过重重难关,才终于将家族事业开拓到一个新的阶段。人生还是有很多的乐趣值得她去挖掘,她得用积攒的金钱为自己创造一条更为舒适与简捷的路。用钱去赚钱生出小崽子更容易些,靠着到处奔波算计过活,似乎对扩大财富的进程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她回来之后,发现大家的日子过得有些安逸。

    就像前日她回来也没派人提前去通报,她直接跨上青石铺就的大门台阶,整个府邸静悄悄的,转脸却瞧见门房家仆大白天地爬在桌子上睡大觉,她克制着心底的不满,才将内火没有发泄出来,家里的人全都好像被霜打一样,焉不拉几,没有一丝朝气与活力,大家都似乎失去了奋进的勇气,颓废的情结对于往大的目标发展似乎不利。连华小佗也是这样,整个人没有一点点的精气神,好像萎缩不振。她只有不断地给他们打鸡血,才能让低落的心得到激发,让整个家族成员更加紧密地联结在一起。不过眼前最要紧的事,那就是收拾费清与周之环,然后腾出手来全面调整家族的士气。现在已埋下日月神教这条祸根,它的存在对于她将来的发展肯定是有害的,也是对整个家族是一种威胁。为了避免今后出现不利的局面,唯一要做的就是内部稳定,这也是发展路上实施的必要手段。整个家族若是呈现出欣欣向荣、团结一致的面貌,那任何强大的敌人都会被打垮的。

    初夏的阳光懒洋洋地挂在空中,它的周围点缀着一朵朵绵羊一般的白云,在缓慢地移动着,昨夜的一场雨,将出巢省塘江府的天空清洗得如水一般湛蓝、透明,和煦的清风徐徐吹进窗口。

    清晨,骚狐狸照例起了个早,她坐在梳妆台前,细细地打扮起来,自从转化成人后,她一向注重这张脸的保护,华小佗懂医术,还会易容之术,更懂得保养,他简直就是一个全才,五花八门全都知晓,似乎没有什么问题能难到他的。

    他精心为她配制了一些花粉,当红玉端来一盆温水时,她便倒出一些粉末搅动溶解在水里,再用手轻轻地拍打在脸上,一种细腻顺畅的滋味从手指尖传送到心里。今日她要狠狠羞辱周之环,便更是卖力地将浑身上下拾掇得香气袭人,她选了一件京师贵妇们流行的水田衣,也叫百衲衣,它是一块块不同颜色的锦缎拼接而成,套在身上,她不自信地问身边伺候的红玉:“红玉,你看俺穿这件衣怎么样?”

    直爽的红玉藏不住假话,便直接说道:“姐姐,俺觉得你这件衣服穿上像要饭的,没有一点点美感,像日子过得很差,把一些烂布凑在一起整成一件衣服。”

    这句话说得骚狐狸瓦凉瓦凉的,稳重可靠的红玉不是个说谎的人。她朝着镜子不甘心左顾右瞧,真的如红玉所说,整个一位衣着褴褛的乞丐婆,就差拄着一根木棍,再端着一只破碗走街窜巷,伸出手朝着富人们喊着:“行行好吧,给俺一口饭吃。”然后从那些大宅门里奔出一条凶恶无比的大狗,直往她身上扑,吓得她屁滚尿流,狼狈得四处逃窜,想到这里,她“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幸好红玉及时提醒,她是出去羞辱别人反倒被人笑话,这对于她高贵的自尊心来说,是坚决不能容忍的。别人会说她破产倒闭了,穷得日子过不下去,穿着寒酸的破衣在街上晃悠。

    耍阔讲排场,也是骚狐狸的长项,但她却很会选择因人而异,虽然她一向低调不引人注意地疯狂攫取金钱,可是在关键目标上,特别是感情选择上,还是摆脱不了虚荣之心,她也会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想得很单纯。今日尤其要对付周之环,便更是精心地设计要演一场大戏,这也是她的消遣娱乐的方式,别人以前如何对待她的,她便会原原本本地还给人家。在这件事上,她那好找事的劲儿充分暴露无遗,总之不是她折磨死别人,便是她将自己折腾死,两败俱伤她根本不在乎,她是她自己,她鲜明的个性就是飞扬拔扈,不为任何人而改变。

    她早已派人打听出周之环的行动路线。

    他除了一尘不变、周尔复始地经营制扇厂这项生意,似乎在没有别的本事去追求更大的生意。他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里出门,踱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前往厂子里巡视之外,便是回家,交往的人也不是很多,应酬的事那就更是微乎其微,像他这样的性格似乎做生意欠佳,他只是一匹种马,孩子倒是这几年突飞猛进,噼里啪啦生了四五个,骚狐狸听到暗探汇报情况时,露出讥讽的笑容,暗自嘲笑着周之环的有眼无珠,她的眼前出现一幅场景:一匹种马爬在驴的屁股后面进行交配,生出一大堆杂种骡子来,周之环与种马无异,在生意上不思进取,只是晚上将多余的精力全用在老婆身上。他的制扇厂离骚狐狸的府邸不是很远,骚狐狸完全有把握在街道上,装在无意识地踫见他,她要让他眼前一亮,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骚狐狸苦思冥想的计划终于成形了,当她袅袅轻烟一般站在他面前时,他仿佛像是痴傻呆笨的综合体――一个蠢货,张着大嘴巴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骚狐狸得意地心里笑了,俗话说得好:佛是金妆,人是衣妆,她的粉墨登场见效啦。

    周之环瞅着站在自己面前,矜持地带着笑容的贵妇人,他完全措手不及不禁一愣,眼前这妩媚动人的妇人在整个出巢省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她就像高贵的观世音菩萨一般,让人敬仰,不敢生出半点非分之想,他眨眨眼睛,僵硬、麻木的脸上半天才现出喜色来:“哎呀,是嫂子呀。”

    骚狐狸对今日的穿着满意极了,她就需要这样的效果,她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轻纱褙子,这件褙子很好将她全身的优点都展露无遗,裙子的上半截紧紧地贴在身上,立领里露出细白光滑的脖颈,立领一直开到腰间,它的边缘缀着金丝线花边,在腰间打着密密的细褶,裙角处一二寸的地方用金丝钱绣着朵朵的祥云,她乌黑油亮的头发被红玉高高挽在脑后,只插着一根样式简单的金簪,在金簪一头挂着一串串晶亮的小珠子,经太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夺目的七彩光芒。她缓缓走向周之环,仿佛她像是流动的波涛一般,又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美到极致,让他大赞不已。

    周之环热情真挚地问道:“嫂子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骚狐狸忍耐着内心激动的情绪,用天真的姿态说:“周之环,俺回来有好长时间了。”

    周之环着急地问道:“那嫂子怎么没来找俺。”

    骚狐狸此时露出世故成熟的脸色说道:“俺找你还有用吗?”

    她的话说得周之环面色一红,是呀,周之环他有什么本事让别人惦念不忘呢。瞧着骚狐狸身后站着众多的仆妇家差们,他顿时明白过来了,以前的嫂子再也不是过去的人啦。他更是自惭形秽,突然感觉到身上有些发冷,他狐疑的眼光投向骚狐狸。

    骚狐狸漫不经心地问他:“周之环,你的生意还好吗?”

    周之环怯懦地说道:“嫂子,已不如从前了。好多人跟着学样,幸好俺是第一家开业的,还有些顾客。”

    骚狐狸批评他:“周之环,你做生意太不灵活了。”

    “是,嫂子,你说得太对了,俺缺乏创新意识。”

    “那你没有想过改变吗?人不能在一成不变中活下去,得找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既然不能改变环境,那就改变你的观念,总要想出办法让自己有所发展。”

    说罢这话,她突然厌恶起周之环来,觉得连应付周之环的耐心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她暗恨起自己的幼稚,这样显摆到底有什么意思,难道又让一切都恢复原貌吗?可是她却再也不想回到过去。她已经彻底从过去走了出来,她厌恶过去那个懦弱,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男人身上的傻瓜。她现在精明异常,别人再休想计算到她,她的身上还肩负着更大的重担,她也不想让周之环拖累她,她需要的是更聪明更狡猾的家族成员,这样的人才能为发展当好基石。周之环他太陈腐,没有一点向上的进取心,对于她来说,百害而无一利,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得打发他了,她堆出一张假笑的脸,遗憾地说道:“周之环,俺还有事要走了,你快忙你的去。”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轿子,众人簇拥着她扬长而去,留着站在街道边的周之环,痴痴呆呆地想,到底自己说错那句话了,惹得嫂子的脸一阵晴一阵阴的。可怜的周之环哪里知道现在的骚狐狸整个人都变了,她现在选择用人的关键是看你在她眼中有没有利用价值来,没价值的人她懒得应付、懒得搭理。

    残酷的现实,让一个人变得很彻底,刚下山的骚狐狸天真、直爽、善良,可这些传统的优秀品德却连一碗饭都挣不来,更是无法在这个等级分明的社会里立足。骚狐狸总结起来:人与野兽世界都是一样的,残忍无比才能活得好。为了自己活得好,只能狠下心肠对待别人。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这些活下去的生存道理是她人生的真谛,同时也是她将来继续前进的信念。

    小曼将一盆清水倒进锅里,爬在炉膛口,往里面添了几把柴火,炉膛里冒出的柴烟刺激得她的眼泪冒了出来,她抹了抹泪水,转过身向老张头说道:“张叔,俺的火都生好了,你的馒头还没揉好。”

    老张不紧不慢地在案板上合着面,嘟哝着说道:“你急什么,老爷还没回来,开饭还早呢。”

    小曼往沸腾的锅里添了半盆水,挤出点微笑:“既然你不急,那俺着什么急,老板娘要骂得话,俺俩都逃脱不了干系。”几步窜到小凳子跟前,坐下来剥起韭菜。

    老张瞧着小曼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便安慰她:“俺们吃的就是这碗受气的饭,她嘴贱就让她骂去,怕啥。”

    小曼抬起头,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委屈地说道:“张叔,你与俺可不一样,你是他们雇的,自由身,年底就可以拿到工钱,可俺呢?一辈子都逃不出这个家,只能任他们一家人欺凌与宰割。”

    老张沉默起来,眼瞅着小曼,心底升出无限的同情,半晌说道:“小曼,各人有各人的命,要是能遇到一个好人家,也许能帮你赎身呢。”

    小曼发愁地说道:“张叔,俺从小父母双亡,被亲戚卖到这里,那会有机会遇到好人。成天不是围着锅台转,就是早上眼一睁忙着伺候一家老小,你就别安慰俺,俺也只能一辈子在这里自生自灭了,这就是俺的命。”

    老张悲哀地看着这个苦命的女子,缓缓地说道:“小曼,你还年纪小,不应该这么轻易就认命。”

    老张将揉好的面剂子一个个摆在蒸笼里,搭在热气腾腾的大锅上,顺手又往炉膛里加了两把柴,关上炉门。然后神神道道地掀开厨房的帘子往外张望了一会,回过身走到小曼的身边,蹲下来,悄悄地说道:“俺听说,以前的老板娘回来了。”

    小曼睁大眼睛,天真地张口问他:“真的吗?那她还回这个家吗?那时候她离家出走,俺们都不知道。”

    老张偷偷地说:“俺那天在街上买菜碰到周老爷讲,以前的老板娘发达了,穿金戴银,仆役成群。”

    小曼惊奇地说道:“那她现在在哪?俺一直都想她,她比现在的这个要好,从来不指手划脚地骂下人。”

    老张瞧着小曼一双长期操持家务粗糙无比的双手,上面斑斑点点,伤痕累累,看着让人心痛不已,他沉静地说道:“小曼,俺看你老实勤快,俺就教你一招,帮你脱离苦海。”

    小曼激动地说:“张叔,你快说,俺一定听你的。”老张爬在小曼的耳边细说起来,小曼抿着嘴,默认着老张的招术。

    费清随着新近才娶的费朱氏来到小曼的房里。

    费朱氏气得噘着一张猪嘴,嘟囔着说:“老爷,你看看,这死丫头,连声都不吭,就拿着衣服跑了。”

    费清阴沉着脸,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骂道:“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真是有相好的人了。人跑了到哪里去找,只能算俺们触霉运,白养了她这些年。”

    费朱氏不服气地说道:“老爷,不行就报官吧。要不然俺们的损失就永远也捞不回来,她一年在俺们家里,吃住穿都是俺们供给,不把赎身钱留下,就跑路,到那里讲都是俺们有理。”

    费清自跟费朱氏成亲以来,真是一物降一物,事物有相生相克的道理,费朱氏就是专门来克费清的,他现在整个变成一个怕老婆的货,对她简单是言听计从,费朱氏娘家的财产要比他多几倍,陪嫁过来的礼物比他送过去的聘礼还要多,他凡事都任凭她做主。现在费朱氏一个命令,他便信心百倍地前往当地知府衙门处报官。立案后,差役捕头对他说:“你回去等着听消息吧。”

    过了几天,费朱氏在他耳旁唠叨起来,说着话便失声痛哭流涕,家里现在缺个人手,凡事都让她这个当过千金小姐的人去操劳,她从小受父母疼爱,连个葱都没有剥过,为了让这个家能继续过得好,她忍着苦干活。从早上一睁眼开始,就提壶倒尿,然后就是叠被子扫地擦桌子的杂事,还没有歇两口气,就接着洗几大盆衣服,中间还要马不停蹄地帮着做一大家子的三顿饭,他那两个为非作歹的儿子还不断地挑剔与责骂她。委屈地还说老张头现在干活也偷奸耍滑的,若是她训斥几句,那老张便嚣张的躺倒不干,最为可恶的事,他竟然还闹着涨薪水,说现在他干着二个人的活,如果不加的话,他要结帐走人,她只好低声下气地求着他。她含辛茹苦日夜操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她还断定自己今生今世在这个家里,会早早被拖累死甚至还会气死,他若是心疼她,就得尽快想办法去解决这复杂的局面。要不然的话,她就回娘家,再也不回来,不过在回娘家之前,她得把带过来的聘礼全部拿回去,要不然她可没脸见娘家人,她怀着一腔怒气将自己的怨言发泄出来,便躺在床上不再搭理费清。

    费清一向把她的话当做圣旨一样来听,便忍着气,又前往衙门打听消息,那料道,坐在捕房里闲聊的捕头对着诚惶诚恐的他,冷着个阎王爷似的脸,不耐烦地说道:“出巢省地界这么大,丢个丫头就丢呗,俺们一天杀人的案子都办不完。那有时间管这些小事,你只能等着事主再有案子发,才能调查,你先回去吧。”

    费清势单力薄,惹不起差役,没有办法威逼官差,束手无策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家走。走到半道,瞧瞧天色还早,心里思忖着,若是费朱氏又见他一无所获地回去,定是将他骂得狗血喷头无招架之力,还不如磨蹭到天黑,等到吃饭的点上再进门,费朱氏只有看着一桌子佳肴才不会骂人,她的一门心思都用在细嚼慢咽上,想到这里,便在街道里蹓跶起来。

    费清心乱如麻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此时明晃晃的太阳铺满了大街小巷,各种喧嚣声也迎面而来,乡下挑着担堆着小车卖香菜、白菜、胡萝卜等时令蔬菜的小贩小商们占满了街道的两旁,费清吃力地在人潮拥挤的缝隙中穿行着,躁得他全身冒出阵阵的热汗,他被街边一筐油绿绿的芹菜所吸引,这是今年第一茬的新鲜货,繁茂的枝叶上还挂着残留的露珠。他蹲下去,拿起一把,香味扑鼻而来,费朱氏喜欢吃芹菜馅的饺子,他付了钱,拿起芹菜往人群外挤,忽地听到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老乡,这芹菜怎么卖?”费清大吃一惊,不觉僵硬地站住了,他慢慢转过身透过人流朝刚才买芹菜的地方望去,小曼正将一把把的芹菜往篮子里放,那篮子挎在一个仆妇的臂弯里。

    费清便欲不顾一切冲上去,将那不要脸的小曼揪回家,却有几个人横断了他的去路,其中一个胖大的壮汉朝着小曼喊道:“小曼,你少拿几把,你刚来还不知道俺们吃饭的规矩。”

    小曼明艳动人,朝着壮汉笑道:“厨哥哥,俺听你的。”说罢,便又从菜篮子里拿回去几把,站起来,拍拍手上的露水,跟着那几个人继续往前走。

    费清突地恐慌起来,他觉得自己冒然冲上去,吃亏的定是他,那些人个个膀大腰圆,面目凶狠,若是动起手来,人家只伸出一个拳头,他便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还不如偷偷跟着他们,瞧瞧他们去了哪里,让官府的人来抓她,转念到这里,他扒开人流奋力地朝前跟去。

    跟着这伙采购的人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宽敞的巷子,他悄悄地止住了步伐。听着他们一边走,一边插诨打科的丑言狂语,费清的心里升起一股妒意,这小曼不学好,让一伙无耻歹徒给虏走了,他手里渗出的汗液将芹菜蹂躏得破碎不堪,他顺手将芹菜丢在墙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进了一所大宅院的角门,心里的愤怒平地而生。他围着大宅院还没有转半圈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暴烈的太阳照得他头发晕,蓦然,他停住脚步,面前高大的门楼上挂着的黑色牌匾,清晰的几大鎏金大字映入眼帘:开创园。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像是麻绳一般,要飞下来把他瘦弱的身体捆绑住,他胆怯地顿时六神无主。

    他慌里慌张地往家赶去,也顾不得满身的大汗将他捂得发臭。

    他急匆匆地冲向寝室,费朱氏掐着鼻子听他讲完,便没好气地骂道:“既然是大户人家,那你就直接跑到衙门,让他们带人过去抓。跑回来给俺说什么,你就一个窝囊费,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还能成什么大事。”

    费清小心翼翼地说道:“俺怕你着急呀。”

    费朱氏更是火冒三丈,从床上精光赤溜跳起来,抓起衣服快速套在身上,朝着费清吼道:“蠢货,这事易早不易迟,俺们现在就赶紧报官抓捕去。”

    两人冒着夏日的暑气,急喘喘地奔进衙门值班房,捕头正四平八稳地靠在椅子上,两脚搭在桌上边沿,吐着沫点子训斥着一群差役。他没理视费清夫妻,一副雷打不动傲慢无礼的样子,让费朱氏更是气愤得恨不能提着他的脖领子,左右开弓狂扇他那张胖肥的驴脸,拿着他们月月给官府上供的赋税,竟然把纳税户放不在眼里,她耐不得性子,准备将她平日嚣张的脾气发向捕头,费清瞧着她发绿发紫的脸色,紧紧地拉住她,劝解着把她推向值班门房外,又从怀里掏出一卷钞票,攥成一团,附着好言好语的话,将捕头请到门外,悄悄塞到捕头手里,捕头眼疾手快,一把捏起塞进自己的怀里。

    捕头满意地转过身,跨进门坎,朝着房里的差役们威严地命令道:“张四,李四,王麻子,你们几人现跟着费氏夫妻去,将人一定要带到这里来。”说罢话,那几人立马拿起荆棍,跟着费清朝开创园所处的方向走去。

    费清终于将揪着的心落进肚里,他与费朱氏连跑带颠地带着一伙差役到了开创园的角门附近,他指指前面的角门,对身旁的差役悄悄说道:“李哥,俺亲眼见着小曼跟着那伙人进了这里。”

    王麻子不确定地问道:“你真的看见了?你是不是眼花了。”这么大的宅院,能随便虏走别人家的丫头吗?这个费清别是说谎吧。

    费清拍着咚咚响的胸脯,打包票地说道:“各位大爷,俺真的看见了。俺家丫头确实进了这里。”

    那几个差役使个眼色,走到一边,悄悄地商讨起来。其中一个人早知道里面住着财大气粗的骚狐狸,他与捕头每月都收着里面发放的好处费,自然不会让差役们进去抓捕。

    便劝阻道:“俺们只是听他说,人在里面,俺们又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人就在里面,要是进去胡乱抓人,让里面的人发怒。俺们别到时吃不了兜着走,还是慎重一些。”

    几个人霎时打起了退堂鼓,这大热的天,本来就不想出来暴晒,又看见眼前的府邸豪华宽敞,里面住着的不是富豪,就是官宦,得罪人的事还是少干为妙。几个人头也不回地就往回走,急得费清夫妻嚷道:“你们怎么就这样走呀。”

    差役里的其中一个人骂道:“没有证据的事,俺们也办不了。你们说不定是想诬陷人,敲人家钞票花花,这种事人家反告你们,你们就等着吃官司吧。”看着几个差役远去的身影,费朱氏破口大骂起来,污言秽语顷刻间喷射出来。

    她不解气地朝着角门处,摔起石头来,费清连哄带劝拉扯着她,她反而更像是得了势似的不知天高地厚,发疯一般地奔向角门,朝里面吼叫起来,她这种愚蠢的行为很快就有了见效,顷刻间,从里面冲出来一伙家将,揪起她,一顿拳打脚踢,将费朱氏打得皮开肉绽。躲在角门后一直偷眼观看的骚狐狸,见打得差不多了,便跨出角门,站在费清跟前,喝住家将,笑靥满面地仿佛认不出费清来,招呼道:“哎哟,你们怎么把人打成这样。”

    费清从费朱氏的身边站起来,瞪视着骚狐狸,这不是逃走的骚狐狸吗?她怎么在这里出现,看她的样子,像过得非常好,岂止是好,简直是太好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你看她穿着富贵逼人的衣服,打扮得像个妖精似的,一张虽笑得如花的脸,但那双残酷无情的眸子里透出恶毒的精光来。费清将打着弯的脑子,迅速地展开进行了精确的分析,小曼逃走与骚狐狸脱不了干系,他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愤然骂道:“骚狐狸,你别再装了。俺现在才明白是你搞得鬼,你这个天杀的猖妇。”

    骚狐狸听到他这样绝情的毒骂,便再也不想伪装下去。

    她露出讥讽之色,恶狠狠地说道:“费清,你今日真是自投罗网。”转过身对家将们吆喝道:“把这个人的手脚给俺打断。”说罢冷冷地看着众人一拥而上。

    费清过去将骚狐狸常常打得伤痕累累,她的这股仇恨忍耐到现在才得到释放。有句话说得真好,过去是未来事情的一只手,它会双手翻转,将事情彻底调个个,你以前怎么样对待别人,将来别人也会怎么样对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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