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结束,圣约翰与其他两所教会学校间的交流活动也圆满落幕,圣约翰的唱诗班大放异彩,让穆克乐高兴得嘴巴接连两天都合不拢,自然而然的提出希望此次交流活动的功臣、唱诗班其中两首歌曲的领唱、也就是师鹤徵同学,能继续每周日的排练,以便更进一步的发展。

    更进一步的发展是什么呢,不言而喻,取代现在的团领唱,获得圣公会的认可,甚至得到美国大使馆的注意,更甚者……

    但师鹤徵拒绝了。

    滔滔不绝的穆克乐十分不解,再三追问原因,勃克劳可以得礼拜六的下午,我占用的是礼拜日的下午,两者并不冲突啊!鹤徵摇头,穆克乐抓头挠耳上天入地所有原因都想到了,答案都不对,他的唇角向上变成了唇角向下,终于灵机一动想到了鹤徵的班导方先生,方先生对于监督的亲自垂询表示很受宠若惊,对于自家学生居然谢绝这么好机会表示十分不安,但原因呢?原因他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但一定马上打探马上回复。

    方先生找到梁老先生,这算是找对人了,原来他们班的凤徵在实验楼找了个洗管子的工作,时间是礼拜二、礼拜四课后一小时及礼拜日下午,鹤徵想必去帮忙,所以辞了穆克乐一方。

    “他们为什么要帮实验楼洗管子,”方先生问:“学校不是雇有清洁夫吗?”

    “为了冬季校服,”梁老先生答:“师凤徵悄悄跑来跟我说,他们出不起。而况实验搂里的东西,你知道,他们高等部的那些化学课,瓶瓶钵钵的液体有些据说是有毒的,标的又是英文字母,找一般清洁夫去负责清理,恐怕伤了人,我就荐了他去,工作一学期抵校服费好了。”

    “知道他们穷,没想到这么穷,照这样的话,他们是怎么来上圣约翰的,下学期的学费交得起吗?”

    “听说是有人赞助。这两个孩子有骨气,不愿意事事求于人,你不知道,我中午在校园里碰过他们两次,坐在台阶上啃着冷饼子,难怪瘦得可怜。哎,正是长的时候哪!”

    方先生道:“我看穆监督对师鹤徵喜欢得很,师鹤徵为什么不把情况跟他说一说,倒把穆监督急得跟什么似的,那架势恨不得去求师鹤徵了,可师鹤徵硬是不开口。”

    “师鹤徵我不知道,不过师凤徵那孩子,勤快,肯干,粗中有细,不过并不擅长拒绝别人,倒是和你说的师鹤徵相反。”

    “我现在就把消息告诉穆监督。”

    方先生回去,穆克乐一听,不敢相信一个唱诗班的天籁居然要葬送在区区一件校服上,当即奔到实验搂,找到正在洗试管的学生:“校服不是问题,你一定要唱诗!”

    凤徵指指另一边:“监督,你认错人了,鹤徵在那边。”

    啊?

    监督闹了个大乌龙,顿时对着那边正摆弄显微镜的正主儿低了八个调:“鹤、鹤徵——你的天赋如此之好,不应该浪费——”

    “就算没有校服这件事,我也不打算再继续排练,”鹤徵木然的抬起脸:“当然,每天早上的唱诗我还是可以参加。”

    “为什么呢,你要知道,专业的教导可以更好的训练你的发音,培养你的技巧,唱歌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你应当重视它,尊重它。”

    “我知道。”

    “那么——”

    “我不想减少我与家人相处的时间。”

    “什么?”穆克乐没想到这个理由,起码,对一个少年来说,这不应该算他会重视的理由。

    鹤徵看一眼凤徵:“自从练了钢琴,我跟我哥的相处时间越来越少,加入唱诗班更是,我不愿意拿我们相处的时间来换任何事,哪怕你说我天赋再高。”

    “难道你们不是天天见面吗,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但这跟以前比已经少很多了。”

    “那你别去勃克劳那边吧,”对不起老友,我只能先把你抛开了,穆克乐心想,在我这处境你估计也会说同样的话,“相信我,你跟着我,前途无量。”

    “对不起,”鹤徵耸耸肩:“我暂时对钢琴还有点儿兴趣。”

    什么意思?穆克乐欲哭无泪,你对唱诗已经没有兴趣了吗?被弃如敝屣啊!

    凤徵看他垮着的苦瓜脸,有些不忍,中文对弟弟道:“小猫,做事不能仅凭兴趣,你忘了爹爹对我们说过?凡事只有三分钟热度是不行的。”

    “那好吧,我答应姐姐,把钢琴一直练下去好了。”

    这小子,转得到快!

    凤徵佯怒的顺手用手中玻璃棒敲他一下,鹤徵乖乖承受,笑眯眯的。

    穆克乐很少见鹤徵如此随和放松的样子,同换了个人般,大为惊奇,就是不知道眼前兄弟俩刚才交流了什么,随着哥哥动作,忽然想,也许找哥哥说一说,不知道会不会有用呢?正要张口,一阵咯噔咯噔清脆的皮鞋声传来:“师凤徵,师凤徵,你在哪个屋子里?”

    凤徵出声,随之盛音音出现了,一身洋装,手里撑一把西洋白绸伞,像个西方淑女似的,“总算找到你了!”

    穆克乐认识她,知道她是一个富有盛名的实业家的女儿,想来他们年轻人有事,叽叽咕咕的,便说声下次再谈,自行离开。盛音音也不浪费时间,挥舞着手中红色的东西:“请柬请柬!”

    “有人请你?”

    “请你们啦!”

    红色烫金的请柬放到试验台上,凤徵疑惑的拿起来:敬于十一月初二晚上六时,延请师凤徵、师鹤徵同学,在太平饭店同学会大厅,设筵恭候,举行化装跳舞大会,卫缄。

    卫缄。

    她翻来覆去,没找到卫氏的大名。

    “又没名字,又没说为什么要办大会,是哪位同学——不会是卫嘉人吧?”

    “当然是她!学校里早传遍啦,每年同学间都以得到她的生日邀请柬为荣,你不会不知道吧?”

    凤徵看看鹤徵,摇头。

    “敢问你们两兄弟跟我读的是一个学校吗,”盛大小姐抚额:“帖子是人家对于你身份认可的象征,明白不?”

    “所有同学都邀了?”

    “当然不是!”盛大小姐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但一会儿又喜滋滋地:“不过我也接到了,顺便告诉一句,整个初等部一年级就请了咱们三个人,有面子吧?”

    凤徵把请帖再看了一看,柬束喷了外国香水,香扑扑地:“照卫小姐那种资格,举行一个生日晚会,很不算什么。可是我们跟她不熟,既无钱也无势,这个会只怕还是不参加的好,免得反而掉了主人的面子。”

    “这话我不赞同,”盛音音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人家正式请柬来邀,是人家的诚意,无缘无故一句怕掉面子就不参加,恐怕不太妥当吧?”

    “我猜她也许邀错了人。”

    “明明白白名字写着,怎么会错。再说,大家都是同学,图个一乐而已,你没听说吗,现场到时会有起士林的大蛋糕!”

    拜诸同学所赐,姐弟俩在圣约翰有许多额外收获,其一是认识了多个牌子的小轿车,其二是了解了金陵许多高档场所。

    起士林西餐馆的老板是法国人,被本国征兵,八国联军入中国时成了其中一个士兵,但实际是一个很好的厨师,会法、德、俄等多国菜系,冷菜热菜均很拿手,当年老头子还在北平,一次跟外国人举办酒会,他费尽心思得到赏识,从此扬了名。

    后来开办西餐馆,由于他姓起士林,所以名字就用这个,生意非常好,不预约根本找不到空位,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某一次为老头子生日准备的大蛋糕。

    大蛋糕为层层金字塔式,覆满奶油,塔顶镶嵌“happy birthday”,四周缀满奶油制成的鲜花,看得人眼花缭乱,惊叹不已——以至于后来每逢京城的有钱人过生日,都要去起士林订做一个来庆贺一番。如今起士林随靖氏到了金陵,还没有开手做过,怎能不让那些只曾听闻而无缘目睹的人好奇兴奋?

    那种面包蛋糕刚烤出炉时的香味,每每想起都令凤徵垂涎。不过现在不是考虑吃的问题的时候:“就算我们去参加,条件也还是不允许,一,我们找不到合适的衣服;二,我们也不知道该送主人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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