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不忘掉过去。有时候,回忆也是一种力量。如果在这世上无牵无挂,再无惦念之人,那跟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区别。”
    兰台不怕得罪人地说。
    春辞心里酸得像打翻了醋瓶子,但更担心脾气古怪的捣衣听了会生气,会拒绝给兰台治病。
    万万没想到,不走寻常路的捣衣高兴地一拍大腿:“这就好办了!”
    春辞跟兰台面面相觑。
    捣衣:“哈哈哈,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忘情水啦,我只是试探你一下!不愿相忘,说明小伙子你是个重情的人。重情者身上自带一股正能量,也就是抵抗力强,这股正能量辅以我特制的药物,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痊愈的。”
    人家说女人总是对的,那么兰台每次选予儿,也都是正确的选择。
    捣衣取出他那套万年不变的行头——一个装着石头和针的盒子。
    圆石头由小到大一字排开,磨得溜光锃亮。针也是一样。
    捣衣取出其中一枚拇指长的银针,在火上加热消毒后,针灸了兰台的关元穴和腰眼穴。
    由于这两个穴位所在的位置需要脱衣服,春辞被兰台轰了出来。
    她心中又是庆幸,又是失落,说不出的滋味。
    捣衣针灸完毕,又提笔在丝帛上刷刷刷写了一堆药方。
    这还没吃药呢,刚针灸了一下,兰台已经觉得体力充沛了许多,气血也通畅了。
    春辞忙命人去配药,同时对捣衣千恩万谢,问他想要什么作为报酬。
    捣衣也不客气,照例要了黄金百两兑换成铜钱发放穷苦百姓。还说自己背不动,让他们直接运过去。
    春辞于是派了辆马车,打算三天后装齐价值黄金百两的铜钱,同时护送大夫回家。
    当然,留他三天是有用意的,万一这三日病情反复,也好有个人商量。
    兰台等了很久不见春辞回来,便问旁边听命的人:“公主殿下呢?”
    “公子有事要找公主吗?”
    “也没什么事。”
    他只是想当面表达一下感谢,财力物力人力,春辞帮自己真可谓不遗余力。
    “殿下说公子若无事,她就不会常过来了。”
    “哦,那日后再说吧。”
    卧床好几日,兰台试了试,终于可以自行起身,觉得肚子有点饿。
    “公子胃口可好?殿下交代,公子好转之后肯定有想吃的东西,想吃什么厨房就给做什么。”
    唉,我欠春辞太多,兰台想。无功不受禄,在这里耗着也不是办法,红楼王能否帮自己出兵呢?
    这几天内,疟疾罕见地在严冬季节肆虐行起来,人和牲畜都不能幸免,而那些死亡的牲畜尸体又滋养了更多巨蚊。
    这下捣衣更回不了家了,不是因为春辞强迫他留下,而是他自己不急着走了。
    他带着一颗医者之心奔走在红楼国的大街小巷,深入这个疟疾首发国第一线进行研究、考察、采样。
    他在前面健步如飞,后面一堆宫里的侍从捧着纱制的面罩在后边追:“先生,先生,防护措施考虑一下!”
    然而捣衣根本顾不上。每一个病人对他来说都像亲人,他恨不得一秒找到根治疟疾的良方。
    很快他就发现,这是一种超级疟疾,人与人之间接触的时候,也有可能通过呼吸道粘膜和眼角膜传染!
    这让他如临大敌,是他行医生涯里遇到过的最厉害的顽疾!
    宫里处处是浓重的蚊香味,自然是为了驱蚊。
    夏天还可以摆放灭蚊缸。就是在盛着水和石头的大水缸里养青蛙,蚊子爱阴凉,一飞进来就成了青蛙的盘中餐。不过现在冬天是冬天,青蛙都冬眠去了。
    根据捣衣大夫的吩咐,宫里人人随身携带香囊,里边装的捣衣的驱蚊配方——藿香、薄荷、八角、茴香等,相当于随身带着“风油精”。
    捣衣也不厌其烦把这个方子写在了所经之处的土墙、柱子等等一切可以写字的地方,用来造福百姓。
    霍兰台也很着急,只不过不挂在脸上。
    笑傲白跟予儿走了许多天,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全,也不知道客栈其他人如何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喝了捣衣开的药,身体基本康复。
    兰台去跟九公主辞行,婢女说公主在书房。
    “怎么,终于想起来找我了?......什么,你要走?外面疟疾闹得这么凶,你才刚好一点就想出去送死?”
    春辞的手按着袖子里的一个东西,情绪还没酝酿好,不能让它掉出来。
    兰台四平八稳地作揖:“感谢公主殿下的收留,但还有一帮兄弟在客栈等我,我总不能一个人龟缩在安全的地方,把他们留在水深火热之中吧?”
    春辞恨他的作揖,恨他的见外,但又觉得他说的有理。如果他只顾自己的安危而不在乎兄弟,那反倒不是她喜欢的男人了。
    春辞绞尽脑汁思索挽留的话语:“要不,我干脆派人把他们都接宫里来?”
    这话正中兰台下怀。
    但春辞毕竟不是人贩子,皇宫也不是兰台家开的,这话不方便由他来开口,而现在有了个完美的台阶:“接到宫里方便吗?”
    春辞心里快速寻思着:“宫里地方这么大,有什么不方便?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殿下请讲,只要我能做到。”
    “以后别再叫我殿下行不行?”
    “行,这个要求也太简单了。”
    “当然不是这个,”春辞的手一直摆弄着袖中那个东西,表情变得不太自然,“先欠着吧,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两个吧,”兰台说,“我欠你太多了,如果不是太过分的话,可以答应你两个要求。”
    “为什么不是无条件答应?”
    “我有我的原则,做不到的我不能随便许诺。”
    “对别人都有原则,唯独对那个予姑娘你就没原则了是不是......好好好你回来,我已经想到了。”
    霍兰台看了看她:“说吧,我准备好了。”
    春辞装作不在意地说:“第一个,亲我;第二个,亲我。”
    原来这才是她“蓄谋已久”的要求!
    恍如隔世,兰台想起了提过类似要求的惜君妹妹,可惜伊人已经香消玉殒。
    春辞虽然一脸的大大咧咧,其实度秒如年地煎熬着。如果兰台再不开口,她钻地缝的心思都有了。
    可兰台偏偏迟迟没有反应,春辞情何以堪:“切,爱亲不亲,好像谁稀罕似的,本宫根本就是逗你玩儿的。不过外面疟疾横行,肯定没有宫里消毒和保护措施做得好哦,食物和水的质量也没保证。”
    激完他之后心里更加忐忑,如果他仍没有反应,那她尴尬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没想到兰台宽厚一笑,朝她张开了臂膀。
    春辞的心跳漏了半拍,还在愣神的工夫被他扯进怀里,得到一个大大的、热情的拥抱!
    但自始至终没得到一个吻。
    春辞并不觉得冷,却在他怀中战栗到哽咽。
    这是他头一次心甘情愿抱她,让她期待了太久,虽然不是那么完美,但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满足:“可以了,可以了......”
    兰台却没松手,柔声说:“平时你不是挺强大的么,怎么现在像个委屈的小女孩?”
    再强大的女子,在自己真正喜欢的男人面前,都可能是个连矿泉水瓶盖也打不开的林黛玉。
    春辞的脸涨得更红了,向他怀里埋了埋,深深地嗅着他身上满溢的男子气息。
    兰台:“这些日子辛苦殿下了,为我的病担惊受怕。”
    “不是说好以后不叫殿下的吗?”
    “好,春辞,如果没有你,我后半辈子大概就是个废人了。如果公主不嫌弃,你我今日结为兄妹,有生之日,我一定......”
    春辞正听得心花怒放,云里雾里,以为自己心愿即将得偿,忽然感觉不太对头,“倏”地一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她又不傻,才不要做他妹,做了妹妹就等于给这段感情判了死刑。
    大概古人这种认的兄妹跟现代不同。现代认个干哥哥干妹妹,更多时候是一种不用确定关系、不用负责任的暧昧,而古人比较有板有眼。
    “我才不要当你妹。那个予姑娘不会也是你认的妹妹吧?”
    春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躲闪,表明她心里十分慌张。
    兰台:“不是。”
    原来那个予姑娘真是他亲妹,春辞如释重负。
    “其实她是我媳妇儿。”
    春辞张着嘴呆了半晌,才“哦”了一声。心碎一地。
    那刚才这个拥抱算什么呢?你不抱你媳妇抱我干啥,害人家犯花痴,难道堂堂一国公主要给人做二房?
    “父父父王刚才叫我来着,我先过去一下啊。”
    她胡乱找了个藉口狼狈逃走,一颗心七上八下,急需找个地方静静。
    走出没两步,急急回过头来补了句:“你先踏实住下别急着走,我马上派人去接你那帮朋友。”
    兰台盯着这个女子的背影,说心里不感激是假的。
    这个时候,人与人之间因害怕传染而避之不及。把他和一帮弟兄收留在安全的地方,就是雪中送炭,就是救命的恩情。特别是,她还得忍受着爱而不得的痛苦。
    他一低头,发现地上有个香囊,似乎是刚才从春辞的袖子里掉出来的。
    闻了闻,里面应该是驱虫的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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