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殿的内室中挂着几卷书画,在最当中的画卷背后是黑沉沉的方正洞口,原是一条极小的通道,这通道只容一人通过。
    郁垒在这通道中慢慢前行,每踏出一步去,都显得格外沉重,心情极为复杂。
    他想要去验证的事情,既想知道,又怕知道,陷在自我的矛盾之中……
    转眼间,通过走廊眼前豁然开朗,藏书阁格外宽敞,四周墙壁上悬挂着火把,但还是显得昏昏暗暗的。
    那密密麻麻的藏书就隐匿在这昏暗中,等待别人翻起。鳞次栉比的书架上落得极厚的一层灰,甚至有的竹卷已然字迹难辨。
    每踏出一步,脚下便尘土飞扬,呛得郁垒止不住咳嗽了几声。
    他在这灰尘之中足足翻了三个时辰才终于在一本记载异兽奇志的书上看到关于犼的只言片语,其上只写着:犼兽,状如马而有鳞,口中喷火,鷙猛异常,能与龙同归于尽,喜附妖身,身覆草药可防之……
    后面的字体再难辨认,郁垒也无需再看,心下已然明了。
    这兽喜附妖身,九夭虽非妖族,但毕竟真身是狐狸。这兽厌恶草药的味道,郁垒常年摆弄草药不说,还一直随身携带,身上必然是有草药味道。
    郁垒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捻了一个去尘咒。纠结的事情一旦做出了选择,不论选择如何反倒内心坦然,最起码不必再瞎猜瞎想。
    郁垒走出藏书阁,此时神荼已不在冥王殿,是故意躲出去的不愿再见他也说不定。
    回到夏离寝殿之时,夏离仍然未醒来,她蹙着眉头,额头渗着汗珠儿,似乎是陷在一个并不美好的梦境中痛苦挣扎。
    他伸手拂去夏离额头上的汗,将被子又稍稍拉低一些,正当他起身要去煎药的时候,忽听门外传来鬼差跪在地上的声音,又听鬼差道:“参见应龙神。”
    郁垒向门口望去,果然片刻不到,应龙的身影便出现,他穿得极为正式,白缎锦袍,金线钩得神龙图腾栩栩如生,气势恢弘,腰间悬玉,足蹬高靴。只是脸色看起来并不好看,怪是阴沉的,像七月里凭空响雷却不下雨的天气。
    郁垒双手交叠置于额前,深深俯身行礼道:“参见应龙神。”
    “免礼。”应龙伸手扶起郁垒,顺带着向床上瞟了一眼,道:“陵光神帝如何?”
    “受了伤,一直昏迷着还未醒来。”郁垒如实回答。
    “待其好转,劳烦郁垒君转告,神界之事九重天命我接手平乱,神帝只需安心修养便好。”
    “是。”郁垒应着。
    应龙却来回踱着步,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道:“郁垒君对药术深有研究,可知神帝大抵多久可醒来?”
    “应龙神谬赞了,郁垒愧不敢当,只是略知一二。陵光神帝旧疾未愈,又添新伤,虽用了药,可也要看能兴几分药效,至于清醒,多则月余,少则数日。不能准确而定。”
    “好,那我过些时日再来看她。”
    “应龙神是要去一重天讨伐相柳?”
    “相柳那厮早已撤回魔界,未料到他已成如此气候,魔界地形复杂,若是上门讨伐,恐怕对我们不利,还需从长计议。”
    “相柳那厮贯是狡猾的,应龙神辛苦。”
    应龙摆了摆手,一挥衣袖向门外走去。
    郁垒俯身行礼道:“恭送应龙神。”
    直到再也听不见应龙的脚步声后,夏离的眼眸才动了两下,缓缓睁开。
    郁垒也并不惊讶,只是递了水过去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这点伤倒是伤不到要害,无妨。”
    “大人为何要躲着那应龙神?想必九重天说到底还是怪罪了大人,不然也不会委派应龙神前来。”
    夏离轻笑了一下,浅浅的笑容使苍白的脸色变得生动了一些,说道:“你知道我是醒着的?”
    “大人脉象虽虚弱,却平稳,用了药两个时辰内便该醒来。其实方才我打探应龙神的那些话,都是问给大人听的。”
    夏离抿了一口水,水是温着的略微偏热,是她平日里饮水的习惯,她抬眸望着郁垒,如今他们的配合是越发默契了。
    “之前我便邀应龙来冥府,他却怎样都不肯来,用了好些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来搪塞。如今却也是硬着头皮来了。”
    “应龙神为何不肯来冥府?”
    “一是因为你们冥府有他愧对的人。二是因他想让我先出头,一探相柳如今的实力,以免莽撞。”
    “冥府有应龙神的人?”郁垒一下紧张起来,虽然冥府隶属于神界,可这身边有个细作也是难以安心的。
    “你可去过忘川之底?”
    郁垒痛快地点了点头,若是换了旁人来问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的。
    “那你应该见了那具锁着铁链的棺材。”
    “是。”
    “那里躺着的便是应龙的人,黄帝之女——魃。”
    “黄帝之女?不是被黄帝下令诛杀,怎会在我冥府?”郁垒又是一连串的问号。
    “这件事说来话长。应龙今日来是向我讨兵符的,只要我一日不醒,他就一日拿不到兵符,便无法攻打魔界。”
    “大人为何要阻拦他?”
    “因为相柳需要时间,他用烛龙珠来修炼需要时间,待他功成,应龙便不再是威胁。”
    “烛龙珠?那可是神界至宝!如何会在相柳手里?”郁垒干脆打破沙锅问到底,道:“大人因何三番五次帮助相柳?却硬要和他站在对立面?”
    “郁垒君可有空愿意听我讲一个有些长的故事?那是上古时期,神界的纷争,亦是我和相柳决裂的原因。还有冥府下的秘密。你的一切疑问都在这个故事里。”
    “当然愿意。”
    郁垒坐在床榻边,望着夏离,桌上烛火摇曳,映照着白瓷茶盏发出莹润而温暖的光芒。
    面前的女子终于要将她所经历的一切讲给他听,这于他而言,是莫大的荣幸,因为如此便意味着,从此以后,他将是她最亲近的人。
    感她所感,忧她所忧,痛她所痛。
    郁垒暗自下了决定,不论这个故事是何样的,不论她的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他都将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旁,哪怕是与天下为敌,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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