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阁的人果然名不虚传……
    三尾的白毛狐狸一路没命的狂奔出了不知多大一段距离才终于觉着应该是脱离危险了。
    要是豹子照他这么跑的话,早归天了……
    这一路几乎也把这狐狸精给跑虚脱了,便无力的往草丛里一倒,气包似的拼命喘气,似乎是连一次性抬起三条尾巴的力气都没有了。
    沧海阁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三尾狐狸缓了许久的劲儿才终于蓄足了一点力气撑坐起身来,依然狗似的哈着气。
    这一路跑出来是暂时脱得了一条命,可细细想一下,似乎也只是避开了一头险境而已。
    弄丢了棺材里的人,回去照样要被剥皮抽筋。
    他绝望的品出了自己血腥的前路,生命可能真的要到尽头了……
    狐狸天生就有灵性,修出了三条尾巴的妖狐则都已经通人性了——然而即使是没有灵性的东西也会本能的畏惧死亡。
    三尾狐幽叹的站起身,拖着三条死狗似的尾巴,耷拉着脑袋走出刚被自己坐出了一个小坑的草丛,明明也刚跑了一身闷热,却转眼就被凉风给吹了一哆嗦。
    他狂跑了半宿,眼下已经逃出了落兽峡的范围,却莫名有些后悔,但一眼望回去,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吧……
    三尾狐孤落落的在灌木丛里穿行,仍然像只见不得光的耗子一眼,即使被棘刺扎得疼痛难耐也不敢正大光明的走进阳光显眼处。
    狐狸的白毛在荆棘里渐而染上斑驳血色,待他好不容易钻出灌木丛时,原本洁白无瑕的狐狸已经变成了只花斑狐,惨兮兮的压着脖子又钻进了一丛足以没身的草里。
    他前脚才钻进草丛,耳朵一动蓦然便听得一阵诡谲风声。
    那风似乎隐隐带着一缕杀意,总之就动物的本性来判断,绝对是来了不妙的危险。
    于是这三尾狐想也不想拔腿便跑,然而那“危险”却比他预想的还要凌锐,仿佛也才是他刚扯开四足准备开溜的一瞬,一道锐风便贴地切草而来,便听狐狸一声惨叫,小小的血斑身影便被那一击掀出草丛,狠狠砸在树干上,尾巴比身先落,他被砸懵的意识被剧痛强拽回来,定睛一瞧却是他好不容易修出的三条尾巴被齐根斩落在一边,血淋淋的,染红了白毛。
    狐狸躺在地上哀嚎着,脸上的白毛须臾便被狐狸眼泪给浸了透湿。
    锥心钻骨的剧痛源源不绝的遍流全身,他绝望的眼底只见血色。
    背着阳光走来一抹黑影,那人背对着阳光,散披着长发,脸貌完全隐没在阴影中,更如幽鬼一般可怖。
    断了尾的狐狸本能的往后缩了缩,四肢因断尾的疼痛而麻木,根本没法支撑他站起身来。
    那个黑衣人在树下站定,居高临下的瞧着这只受伤不浅的狐狸,只悠悠抬起垂敛在袖中的手,狐狸便猛地被一股怪力给拎了起来,再一定神,已被此人握着颈子捉在半空。
    狐狸的四肢无力的游蹬着,狠狠戾视着他的眼是一对异瞳,右眼银灰暗藏杀意,赤金如火的左瞳却仿佛是一个深渊。
    “她在哪?”
    狐狸没想到自己最终居然会栽在这么一个素不相识也不曾打过照面的人手里。
    “别、别杀我……”
    那人却无视了他的求饶,手上的劲力隐隐又收紧了几分,连带着,也加重了语气:“告诉我,她在哪?”
    狐狸被他捏得呼吸将滞,绝望的泪水又溢了两滴出眶。
    他说的,也许就是那个玄冰棺里的女人。
    “被、被人抢走了……”
    “谁?”
    “我告诉你,你就、就不杀我了吗?”最后的绝望关头,狐狸仍想搏一线生机——虽然也是希望渺茫。
    捉着它的这个人似乎也是一副寒冰的心肠。
    “你原本也活不了了吧?栽在他手上……”
    “只要能多活一刻,总有机会……”
    他依旧冷漠的,对眼前这个拼命求生的小动物丝毫没有同情怜悯之意。
    狐狸从他眼里看出了更胜寒冰的冷漠,便再也绷不住心底层层狂涌的委屈之意,便声泪俱下的嚷道:“我既没杀人也没做伤天害理之事,凭什么我就一定要死……
    “我也想活!为什么我就不能活!”
    顾原冷漠的看着手里这个滴血的白毛团声嘶力竭的吵闹着,不知过了多久,他也懒得再问这只狐狸什么了,便手劲一手,“咔嚓”一声彻底捏碎了这聒噪狐狸的脖子。
    狐狸的躯体尚且温热,声音却随着生命戛然而止,唇角溢出的温血浸染了白毛,跟着也淌下最后一滴泪来。
    顾原冷漠无澜的一松手,狐狸便无骨似的砸落在地。
    他转身抬步离去,却只走了三步便顿足止住,广袖一拂,血红凤火脱手而出,只一瞬便将狐狸与断尾噬作灰烬。
    那团凤火燃灭了死灰便又收扇一般钻回顾原的掌心,仍是转眼便没了踪影。
    ——
    城巷里幽风倏倏淌过,刮过墙角,掀起一溜贴地的轻尘,月挂夜幕薄云轻拢,好好的良辰春夜却偏偏被一缕诡谲给绕出了几分秋凉的萧瑟。
    总是京城也总有连明月都不屑一顾的沟渠小巷。
    即使不见明晃晃的月影,这幽暗的小巷里依旧能有一丝足以拉出长影的幽隐光线,漆黑的巷道里一抹被无限拉长的人影更覆了片许沉暗,缓步悠然,仿若巡街搜鬼灵的无常。
    他仍旧裹了一身漆黑,也将脸貌深藏在斗篷的帽檐阴影之中,垂落肩前的长发迎风微而拂动,略有几分干泽,却已愈发仿若生人。
    他似乎是有意避着月辉一般,刻意贴着墙根走,将最后一抹余影也彻底深藏在黑暗里。
    步伐却戛然而止。
    与他相隔数步迎面而立的却是一袭更胜月辉皎洁的白衣,如玉娇面纵避着夜晚唯存的月光也柔婉依旧。
    他止步,怜音便泊然移步过去。
    “我原本就猜会不会是你,果然,不过换一副皮囊而已。”她嗓音一如清铃婉转,却抹不去语气里潜藏的薄凉。
    怜音在他身前一步站定,如此距离,恰好可以将他的相貌打量个大概。
    藏在帽檐阴影里的是一张光就轮廓便如良玉细琢的脸,一双隐嵌金辉的眸子暗敛着冷芒,眉目如画却已褪了一身澈然仙气,阴异诡谲。
    他似乎也淡淡的将怜音上下打量了一遭,眉眼罥出几分狡黠,浅然一勾唇角,倒直接抬起手来,用冰凉的指节轻轻端起怜音的下巴,藏着阴邪,故意调出几分怜柔的语气:“怜儿,回到了他身边就果然半点也不记挂我了吗?”
    怜音冷冷的撇开了他的手,漠然道:“我和他夫妻多年,不是光凭一副皮囊便能忽悠的。”
    这个人悠悠的收回被怜音拒开的手,饶有兴致的打量了几眼,方才嗤然一笑,“这么说,你还挺了解他的?”
    这货不知从哪淘回了宫云归的皮囊骨相,却在这霁月清风的相貌下藏了一身邪戾的灵蕴。
    怜音只需瞧他一眼,便能剥皮去肉的瞧清那深藏内里的灵势。
    怜音突然一把扼住他冰凉且略有硌手的腕子,自掌心压出一道隐灵,那只苍白的手瞬间便消了皮肉,露出森然白骨。
    “不远万里、费尽心思也要寻回中原,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颇有怜惜的瞧着自己又被打回了原形的骨爪,“唉,又得花好些时间恢复了。”
    怜音娇柔的面容赫然显出了与气貌极为不符的冷利,一时间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
    “他很喜欢你吧?”他森然问着,被怜音攥了腕子却还动得了骨爪,便拿那森森白骨的指节轻轻刮拂她的脸颊,无形中似乎又捏回了那点惺惺作态的温柔,“其实我感觉得到他对你的爱意,情深且专一,可惜我不小心错过了亲眼观摩他灵魂的机会,唉……”他突然又降冷了语调,指节却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刮弄着怜音柔软的肌肤,“所以我真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偏偏对你这个看似温柔,实则无情的毒蛇情有独钟。”
    怜音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不想被他扰动,却还是被拨乱了些许心弦。
    他却更像是伺机而动的毒蛇,才察觉怜音稍有分神,便猛然抽手,骨爪旋即便捅穿她的腹部,直从腰后探出血爪。
    他抬起另一只皮肉完整的手,轻轻将怜音的肩按进自己怀里,贴近她的耳廓,低声道:“其实不管是什么东西,活得久了都会被泼凉,”说到这,他那只手便轻轻拍了拍怜音的背,似乎是安慰的意思,“我很能理解你,其实我们俩才是这世上如今唯存的同族——你懂我的意思——事实上我不打算伤害你,所以你要做的其实很简单……”他突然握住怜音的后颈,将她的头更推近自己,然后一字一顿道:“不要妨碍我。”
    这个“人”简直不能说是生灵,他虽然喘着气,呼出的却是比白毛风还冷的凉息。
    怜音却又冷冷无视了他的警告,“时至今日,你还在以神明自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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