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墨说她行,有赌气的成分,但更多是心底深处那份她不愿意承认的着急。
    这种着急吧,说不清道不明,可就是不愿意和一帮人站在水镜跟前傻傻的等,总得坐点什么才能安心。
    凌青和几位长老都跟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在师门略通阵法的师兄师姐们。
    用其中一人的话说,“人多总是力量大点儿!”
    谈墨其实做事的时候还算是个专注的人。
    当护山大阵的阵法因为灵力的灌入而亮起来,层层叠叠的法阵看的她一阵眼晕。
    里面的有层叠的空间阵法,还有维持考核,保证考核内容的阵法,另外还有对里那些花花草草的聚灵阵,防御阵,甚至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作用的攻击阵法。
    环环相扣,阵法相通。
    其他人看的头皮发麻,有些弟子飞快在自己的玉简行记录着什么,一些已经随手拿了根树枝在地上比比划划。
    谈墨不知道里面的人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在这段时间里被那些看不见的行凶者肢解得面目全非,她屏息凝神,开始尝试着找到阵眼所在。
    然后她发现,那不正经的掌门在阵法一途的修炼上真他娘的操蛋!
    也不知道当初是真的有时间有心思还是怎么的,总之这套阵法真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阵眼她找到了,却无可奈何。
    因为无论她动哪一处,旁边的都会随之发生改变,就像蝴蝶煽动一下翅膀,万里之外就起了龙卷风一样。
    最关键的是这龙卷风还会顺着她不知道的方向从心从千里之遥摧枯拉朽般飞回阵眼,然后……
    然后个屁!
    然后所有人都会被埋在里面,不等里面的人行动,她就能亲手把他们葬在里面。
    难怪那帮老东西宁可赌一把里面弟子的实力也不愿意擅动阵法。
    如果可以,谈墨这会儿真能薅了相伯琮的头发,问他当初在想什么!
    护山大阵变成囚困弟子的牢笼,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内疚那么一下。
    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山,啪的一声。
    旁边有人望过来,那眼神仿佛再看一个傻子。
    “谈墨,不行就放弃吧!在掌门的阵法下疯掉的不止一个,甚至连有直接放弃修道的……”
    旁边有个谈墨不认识的人劝阻道。
    谈墨用手指在地上抠了几下,然后起身,摒弃了周遭的声音和自己的杂念,开始专注地看着阵法,由阵眼往外推演。
    想象自己是相伯琮,沿着阵法的痕迹思考着他当初的考量。
    然后一步步向外延伸,直至边缘最小的一个平衡针。
    这就像是在对着一幅已经下好的棋局。
    从最后一个落子的地方开始像第一个落子之处寻找痕迹,然后将一黑一白一点点抹掉,仿佛时间慢节奏的倒流。
    谈墨太专注了,以至于根本注意不到周围已经安静地落针可闻。
    她不是合虚最耀眼的弟子,就资质来说,她算的上最末等的。
    修为和修炼速度虽然也很快,但并不足以让人惊艳,可是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包括原本吼她的应长老。
    那是一种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专注,和打坐或者闭关不同,是一种专注于某件事,任何人,任何声音都无法打扰到的平和认真。
    看着她一点点挪掉或者直接摘除原本阵法上的东西,所有的心都高高地悬在嗓子眼,仿佛只要她错一步,就能看到整座山的崩塌,继而是他们连听都听不到的无声呐喊。
    甚至有些想象力丰富的都已经能想到弟子陨落时,本命法器飞回道藏兵谷的情形。
    凌青嘴唇紧抿,盯着谈墨小小的背影,眼睛随着她的手指一动。
    当初接上船的土丫头如今已经蜕变成了少女的样子,尽管这少女此刻削瘦的如同一个皮包骨头的老太太。
    第一次见到谈墨的样子他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有个狡猾的小丫鬟在船上流窜,毫无章法地用自己微薄的能力帮忙驱赶着攻来的妖兽。
    那时候的凌青已经是合虚公认的大师兄,他一直觉得修仙之人该心平情静,稳重超脱,那才是合虚的修士们该有的样子。
    而谈墨,就像是野孩子,没有规矩,举止甚至可以算的粗鲁,是他觉得十分不成器的一类同门。
    可事实就是船上那次她功不可没,这一次她依旧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有要顾全的大局,也有不愿承担风险的私心。
    谈墨确实那种一根筋,甚至有些莽的另一种他不了解的人。
    狡黠如狐,却又至情至性。
    不计后果,只往前冲。
    他看到谈墨的后心已经湿透了,汗水顺着法衣往下滴落,衣摆周围滴落了一圈儿的湿渍。
    也看到她拆解阵法的手指开始颤抖,那细如鸡爪的手在挪开一处阵旗的时候几次都没有成功。
    “挪开还是拿掉?”
    谈墨的嘴唇已经被她咬破了,唇瓣上腥红一片,听见凌青声音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就见他冷冷清清地正盯着自己,手指凝着灵力放在她使不上力的地方。
    “拿掉。”
    谈墨的嗓子有些干涩。
    “嗯,你说,我来!”
    谈墨舔了舔嘴唇,觉得有些甜。
    她往后退了两步,看是指挥,“左上,坤位挪到离位……”
    语速不快,似乎是在思考,凌青也不催促,就等着她的命令,然后一步步开始接了她方才的活儿开始干。
    直至此时,他才能理解谈墨先前站在此处的压力。
    他和里面的弟子除了同门之宜并没有别的什么感情,可但他站在此处,却深刻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和修炼遇到平静或者修为即将晋升时候的紧张不同,那是一种很复杂的压力。
    有对师门将来的担忧,有身后那些弟子、长老们的小心翼翼,还有对自己能力的不确定。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敬佩这个筑基期的小师妹。
    谈墨觉得这可能是她自来到人间后最紧张的一天。
    脑子一刻不停的转动,眼睛上下左右的查看。
    可还是太慢了。
    就在她刚要给出下一步指令的时候,心口忽然一悸,闷哼了一声。
    应长老的嗓门很大,“你要是做不到彻底把阵法解开,就还原回去!”
    谈墨捶了一下自己的心口,想把那份不安压下去。
    凌青回头看向应长老,“还请长老勿要多言,打扰了她的思绪。”
    应长老被他顶撞,扫了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祝盗升,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冷哼了一声,倒是没再多言。
    而此刻官桥就很难受了!
    因为水镜里,他清晰地看到,陆予松,没了。
    袭击来的突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盯着他们这队最初的猎物。
    不断的观察之后,判断出最弱的人,然后一击命中。
    陆予松的胸口被从后扎破的时候,他还和阿大已经方时背向而站,三人形成一个极小的圈儿。
    外围则是方时不断绕着他们飞转的长剑。
    谁也没有料到,在这种情况下,偷袭他们的东西会钻到他们的包围圈里,并且将陆予松一击致命。
    贯穿陆予松胸口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没有什么可辨认的特殊之处,只是一把修仙界最常见的玄铁匕首。
    若只是如此,它根本攻破不了陆予松身上的护身屏障,更遑论刺破法衣。
    怪只怪在,这匕首之上覆盖了一层黑色的魔气,带着极强腐蚀的效果。
    刀尖刺向陆予松背心的时候,默契将他的护身屏障撕裂开,然后划破法衣,直入心脏。
    阿大和方时甚至在那把匕首刺入的时候还在往山上挪动,等到听见衣服破裂的声音,方时的剑直接飞向陆予松身后,却什么都没砍中。
    阿大顿住脚步,呆呆地看着陆予松。
    看着他僵硬地低头查看胸口,看着他身体摇晃,看着他向前倒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紧接着就是伤口的迅速腐烂,恶臭顺着风吹到鼻尖儿底下。
    阿大那张木着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些别的表情。
    先是不可置信,而后是麻木不解,最后变成了不太明显的恐慌。
    官桥是认识阿大的,也认识陆予松,毕竟这两个人和谈墨一起当初在悬崖之下将他坑的太惨了。
    可他对他们的厌恶只是长辈看着熊孩子,看他们皮,看他们捣蛋想狠狠按在地上揍一顿的那种。
    陆予松死了。
    他看了看旁边被留下的点心和酒酿,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的事儿,无论他多大岁数了,都不能习惯。
    可是水镜里的画面却没给他太多沉湎对陆予松回忆的机会,因为除了这样悄无声息的虐杀,还有更残忍的画面在不同的地方出现。
    断肢残骸,血色弥漫。
    这水镜就像是一块画布,朱色颜料开始在上面晕染。
    官桥的腿有些发软,他颤抖着给长老们发消息——有魔。
    议事堂的长老们看到了。
    他们比官桥的表情更加凝重。
    魔啊,已经很多年不曾在天衍界出现了。
    可是他们又是如何进入合虚的呢?
    师门到底还有多少藏匿的魔?
    没有答案。
    却更加让人心凉
    祝盗升给官桥传了话,让他守好水镜,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不能将此事外泄。
    然后又传讯给寒江影去帮官桥。
    噩耗并没有因为合虚全师门的护山大阵开启而终止,就在谈墨开始解最后一个阵法的时候,官桥统计的陨落弟子数量已经达到了二十三个,而一只只传音纸鹤也落在了和煦的护山大阵跟前。
    负责接受这些纸鹤的老者已经年迈得需要拐杖才能行走,他哆嗦着手把这些纸鹤揽在怀里,然后凭借着特殊的滴血阵牌走进合虚。
    悲慈寺山下发现魔族踪迹。
    春草城发现魔族踪迹。
    天阳派外围发现魔族踪迹。
    悦音门发现魔族踪迹。
    缥缈宗发现魔族踪迹。
    一时间,天衍界的魔族像是集体得了什么命令一般从各宗门的管辖的地方冒出来。
    没有任何预兆。
    打的各宗门措手不及。
    祝盗升眉头紧皱,回信的同时传讯各峰进入警戒。
    看谈墨解阵的众位长老收到传讯符消息纷纷在原地消失,回到议事堂,就见祝盗升拿着掌门令牌发布命令。
    各峰紧急召回在外游历的弟子,闭关弟子也需全部出关,合虚派禁制出入。
    魔族,近几百年都不曾出现了。
    原以为早已经销声匿迹,却没想到会在此刻以这样的方时给了天衍界一个见面礼。
    祝盗升调出执事堂的任务记录,翻到谈墨执刑的第一个任务后,眼神顿了顿,道:“或许早有预警,只是我们忽略了。”
    大旱,蝗灾,至今未及查明的深坑,变种的灵兽,湖州海域的异动……
    紧紧只是谈墨参与过的任务中就有这么多可循之处,更不用提修为更高的弟子所执行的任务中种种在之前看来算是机缘的遭遇。
    变得门派是否发生过什么现在来不及求证,紧紧只是这些就已经让人心底发寒。
    时间太巧了。
    刚好在掌门离开的时候,这些魔族纷纷出现,虽然没有大范围的伤亡,却在各宗门点下了恐惧的火种。
    是宣战和挑衅。
    天衍界,要变天了。
    但这些谈墨都不知道,她和凌青还在跟最后一个阵法博弈。
    已经接近阵眼了,此时的没一点变动都像是要耗尽她的脑子里那些纷杂奔腾的阵法知识,她感觉自己快要黔驴技穷了。
    能坚持到现在也不过是因为合虚的良好传统。
    这里没有藏私的人,只要你够努力,有足够的功勋,修为能支撑,就能从藏书阁学到想学的任何功法和知识。
    阵法算是比较高深的一种。
    可是万变不离其宗,所有的阵法都是在最基础的东西上演变的,谈墨几乎将藏书阁里一层的所有的阵法学了一遍,并聪明地举一反三。
    可是不够。
    就像她当初解不开二层的那些阵法一样,现在对着最后一道法阵也有些束手无策。
    眼看着整个阵法要摇摇欲坠,谈墨心中慌的厉害。
    但是她还是没办法琢磨出最后一处的门道。
    她,解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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