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昊冷身姿一颓,重重坐在身后的雕花木椅上,发出的巨响结结实实吓了如归一跳。本能的有了恐惧,即便再怎么无知无觉的人都会晓得这个时候还是离滟昊冷越远越好,况且如归本就有七窍玲珑的心肠。
    步子动了动,几乎退到了门边,但到底还是没有走出去。如归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是为了沉着冷静,而是今天才第一次晓得,原来自己也是个不怕死的。然而,到底还是不敢再冒然开口了,多说多错,谁知那个不经意的字眼会挑起对方的雷霆震怒?
    本该是最不相干的两个人,就在一间宽敞的书房中遥遥相对。滟昊冷自顾自的坐着,浑然忘了周遭还有旁人一般,低垂的眼睫之后遮挡了一切的情绪。既然猜不猜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帝再想些什么,如果索性也懒得去想,只是百无聊赖的抬头望着横梁上雕镂的花纹,似乎是想要数清那上面究竟除了几枝繁花。
    也许是静默之中,时光流逝尤其快速。就算在心中互相厌弃的两人之间,也挡不住光阴匆忙。
    如归不再眺望梁上的彩绘,脖颈酸疼不说,暗淡的光线下要是还继续看那些负责绚丽的线条,少不得眼花。彼时,都已是黄昏了。将目光转向窗外,一派的残阳如血。如归不由产生一个莫名的感触,今日的夕阳尤为红艳,是否得益于万千鲜血染就?
    只是再好的夕阳,室内的光线到底是不如白日里明亮,黯淡了下来。没有宫人进来掌灯,御膳房毕竟是皇宫重地,北冥城中侍奉的宫人早已习惯敬而远之,非召绝不入内。
    滟昊冷缓缓抬头,他沉思如此之久,令人禁不住怀疑在这数个时辰之中,他是否又再次走过了浮华一梦。光线在他的脸上形成了奇异的折影,一半瑰丽如火焰,而另一半则是幽暗似鬼魅。
    “……真的没有么?”
    “什么?”如归下意识的反问,滟昊冷徒然出声,不可谓不突兀,她是真的没有听清。回过神时,也就只能捕捉到最后的几个意义不明的单字。
    滟昊冷反而不再言语。只剩那一张透着诡谲的脸孔,在光影中浮浮沉沉。夕阳本就短暂,消沉之中,滟昊冷明艳的一面渐渐减退,仿佛皆被鬼魅吞噬一般。
    他方才想要问什么?从如归那里证实烈熠真的如此绝情,半句话也不给他留下?其实又何苦揪住不放,该证实的,不该证实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不是么?
    如归如归,不如归去——她的名字还真没有叫错。
    对于滟昊冷来说,是否不如忘却的好?
    “你可想过烈熠为何没有话留给你?”如归蓦然问道,她也算是善于洞悉人心了。“这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想,信不信随你——烈熠如此不告而别,或许只是出自愧疚罢。无论出自什么理由,他到底刺了你一剑。焰赤的帝王能够对此无动于衷,但是烈熠自己,只怕到死都难以安宁。这样的他,大概认为无论留什么话给你,都改变不了他对不起你的事实。”
    所以才不说么?
    所以才什么都不是么?
    如归再叹,他自己都觉得今日感慨过多,有些多愁善感了。“既然已经妄自揣测了,那我就再多嘴提醒一句——你难道不准备为烈熠修建一座坟墓么?”
    “修坟?”滟昊冷问的极为苦涩。如归和风雪已将前因后果说的清楚明白,无论他们之中谁杀了谁,活下来的都是他滟昊冷。既然如此,他拿什么来为烈熠修坟?只是日后,连可供怀念的去处,也没有了。
    “哪怕只是衣冠冢,也是好的。”说到底,烈熠也是与她毫无关联的人。如归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立场加以提醒,也只能说是源自难得的不忍之下吧。
    滟昊冷咀嚼“衣冠冢”三个字,最后只是缓缓摇头,挥手让如归出去,什么也没有多说。
    其实仔细想想之后又哪有这个必要?既然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人,除却当年烈炽的多此一举,如今的他们又再次合二为一,变作一人。哪里还需要衣冠冢这样欺骗世人的东西来自我安慰?只要他还活着,就当是烈熠也还活着吧。
    原来这才是烈熠最大的筹码,无论拓为自己死后的事做了多少铺垫,都比不上这一点更能让滟昊冷捉襟制肘,行事之前不得不三思再三思。只因为这一个理由,他滟昊冷就算想要一死,最终也是不得了。
    下意识抬手按着眼角,没有半分湿润。然而之间按到了什么,并不明显,偏偏又是忽略不得。滟昊冷僵死的心脏重重一跳,蓦地从椅子上挑起,疯了也似在书房内翻找一切可以倒影的物件。最后,倒出一盅早已冷透的茶水。没有氤氲的热气,只是在水面上倒映出他模糊的面容。
    一颗泪痣,与烈熠如出一辙的位置上,在他的眼角下潸然欲泣。
    第十一卷 第二十九章 河山空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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