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站在高处远眺,依旧是波澜壮阔的河山万里。只是落在眼中,皆是一片空茫,即使想要伤怀些什么,都不知伤感该从何处而起。
    浑浑噩噩之中,一年已过,再次到了这个留不住韶华的春暮时节。浑噩的是心灵,愈渐清醒的却是神智。这也没什么奇怪,滟昊冷本就早已习惯扮演帝王的角色,况且这本就是他追寻了半生的至尊御座,自然更加懂得该如何经营谋划,稳固社稷。
    度过了最初最难熬的三四个月,当迎来丰产的金秋之后,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战后动荡的局势也逐渐稳定下来,因为战事而居无定所的流民也有了安居之地,大多数都回到原籍,分得属于自家的一片天地,再次辛勤耕作。各国经过残酷的战役而遗留下来的军队经过重新整编,成为戍守各地的驻军,避免各地残留的小股势力利用新政权根基未稳之际兴风作浪,维持一方平安。
    滟昊冷何尝不知,假如不是烈熠留在平乐镇的粮仓,他又怎么能这般容易的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因为那些都是烈熠的心血,滟昊冷对待每一刻粮食都是贵如黄金,谨慎的调度,派出最可信的将领押运,将粮食送往七界间最需要的地方。
    如此种种,无一不是展现了烈熠的深谋远虑。但凡是为了新政权稳固的一切措施,烈熠早已想到,并且一一加以记载,留给滟昊冷。
    回想起最初占领百图的时候,为了避免权力系统出现漏洞,烈熠曾提出每名文官配备数十护卫赴任的想法。他让这些官员深入百图的每一层行政区划,而这些官员又只对滟昊冷效忠,由此可以保证以滟昊冷一人之力就可以掌握天下局势。
    当时烈熠如此做的时候,许多人还觉得这样的做法有些多此一举。皇帝么,只用掌握天下大势就足够了,哪里需要事无巨细什么都管?事分轻重缓急不假,但是也不能完全放过细节不闻不问。千里之堤,何尝不是毁于蚁穴?烈熠在百图的做法,如今再次想来,竟然已在为天下大统之后的中央集权形式考虑最初的雏形。
    类似的作为还有很多。
    那一日遣走如归之后,滟昊冷独自一人将自己关在御书房之内,没有传半个人进去伺候,便是膳食也不曾让人送去。如此过去整整五个昼夜,粒米未进滴水不沾。
    到了第五日的黄昏,如归都禁不住猜想,说不定滟昊冷在大恸之余,就这么随烈熠脚步而去。这么熬过五日辰光,无论他有多么高深的修为,只怕都撑不下去的。如归身怀任务,滟昊冷是生是死她都必须亲眼证实。然而真的走近御膳房门前,如归却是难掩恐惧,怎么也推不开那扇雕花木门。
    正当她无比踌躇之际,御膳房就这么洞开。
    门后,站着形销骨立几近没有人形的滟昊冷。
    如归并不知道,这五日之中,滟昊冷将烈熠的留书一遍一遍的看过。每一个字,乃至于每一道笔划都成为铭刻在他心底抹不去的印记。要是给他一支笔,他可以将那叠厚厚的留书完全复制出来,就连笔迹都不会有半分差别。
    然而越是因为记忆历久弥新,滟昊冷越是感佩于烈熠的深谋远虑。七界各国历经数百年的战乱,到了他们这一代,混乱的局势已是前所未有的剧烈。不然何以风御畅一阕卦辞就能够在整个天下掀起如此大波?放在相对平和的时代,世人顶多将之当成术士的无稽之谈,一笑置之罢了。
    正是因为混乱,才更加容易挑起人们勃勃的欲望。但凡是身负才华的人,无一不想利用这样的局势为自己谋取利益。逐鹿天下,乱世尽出英雄,而支撑英雄所为的,自然就是野心。
    滟昊冷在内,都未曾免俗。
    唯一不同的只有烈熠,在所有人都为自身欲望拼尽全力的时候,他却在思考如何才能让乱世平定。给滟昊冷留书上的内容,绝非三日之期就能成就的。滟昊冷料想,烈熠一生都在为之殚精竭虑。
    体质虚弱,烈熠的生命短暂的令人唏嘘,但是他的期冀却是如斯坚定。既然流血已是无可避免的征程,那么他就要让这些鲜血流的值得。有多少人丧生于战乱,就要有数倍于此的人们尽享安乐。
    如此,才能偿还他们此生杀孽一二。
    滟昊冷无限钦佩,钦佩之余依旧是心痛如绞。然而,在如何绞痛,他到底还是不得不按照烈熠所谋划的一切,一件件的做下去。
    只唯独一件事,滟昊冷不曾按照烈熠的筹谋去做。
    曾经檄文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以滟昊冷犯下的杀孽,无疑早已引起世人不满于怨恨。再者,燕支花海上无数人亲眼得见滟昊冷丧命烈熠剑下,他们兄弟两人的身世到底还是不为人知的秘密,世人不解其中因由,自然认为滟昊冷早已身亡。
    如此种种,假如什么都不做就以滟昊冷的身份冒然君临天下,势必会引起人心浮动江山不稳。为此,烈熠也想了近乎完美的解决方法。既然当初是风雪一手造成的局面,解铃还须系铃人,新的言论还需要他来引领。罪状还是同样的罪状,七界中无辜冤死了那么多人,想要全然将之抹平显然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一次风雪传扬之时,将罪魁祸首更改一个名字就够了,只要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烈熠身上,久而久之,天下间对于滟昊冷的登基就再也没有任何异议。
    这样简单的任务,想来风雪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要许他一世平安,也就是了。风雪是个聪明人,懂得如何衡量值不值得。他当初冒险做这些,也只是为了证实其师父的占星,如今既然占星已然得到世人的苟同,他也就没什么再值得执着的地方了。
    比起烈熠所遗留的其他事物,这一件可谓简单的了。然而,再简单也好,滟昊冷偏偏就是不会去做。任其流言霏霏,死在燕支花海的人,原本就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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