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陌很简陋。
    没有宝玉雄狮、青铜饕餮的镇纸,没有湖笔、徽墨、宣纸和端砚,甚至连一张可以铺放纸张的案桌也没有,除了脚下的青石板和一旁的闲云子外,刘琦的眼前就只剩下匍匐在地的兄弟。
    饶是如此,提起毛笔之时刘琦的脸上依然散发着一种叫做希望的光亮,手下更是行云流水,落笔如烟,一个简简单单的“大”字写得恍若一副美好的艺术品。
    观其力而不失,身姿展而不夸。
    好像这个“大”字在刘琦的心中已经默写了上百遍一般,而事实上,这个字的确已经被他默写了上百遍。从他听悉了贾树的故事之后,他就已经开始在心中反复的锤炼。
    大,这个字的含义是那么的美好,古往今来多少成语、多少典故都离开不这个大字。
    比如:大智若愚、大哉乾元、大浪淘沙、雄才大略、大展宏图以及阳光大道等等,这天地间所有的志向、学识、智慧以及道理仿佛都尽在一个大字之中。
    更何况,之前见过的那个贾树更是凭借一个大字一飞冲天,彻底的摆脱了泥腿子的身份,从一个落魄的老百姓成为了他阿翁帐下的一名小官!
    这样完美的一个字,刘琦又怎会弃之而不用呢?
    刘琦一挥而就,忐忑不安的将纸笔递了过去毕恭毕敬的站在巷中,然后满怀希冀的看着闲云子,恨不得立刻便能从他的口中听到元亨利贞、大哉乾元之类的吉卦。
    可惜,理想往往都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娘们,而现实更多的时候却像一个骨瘦如柴、要身材没有身材、要屁股没屁股,甚至要脸蛋也没有脸蛋的小屁孩。
    “字同命不同,花有各样红。一个不求而得,一个却是求而不得。大富大贵固然为之大,可是大势已去大失所望,难道就不是另一种大吗?哎,可惜呐!”
    闲云子将纸放到刘琦手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大冬天里的一桶冰水,直接从刘琦的脑袋淋到脚下,灌了他一个透心凉。
    刘琦满嘴苦涩,眼神中略含几丝痴意,而王肥却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护在刘琦身侧,不忿的看着闲云子:“仙长,我家兄长与那贾树二人皆测的是同一个字,为何我兄长的命运却会和那贾树不一样?”
    “佛家讲缘分,道家讲自然,说的都是一个道理。”
    闲云子摇了摇头,“其实,贫道之前已经提醒过公子了,为人处世应当得之坦然,失之淡然,争其必然,顺其自然。可惜,公子不但不听,反而刻意的去模仿他人,早已失去了自己的初心。
    就好比这个大字,贾居士从西北而来,又流落江湖,正好应了那九五之卦,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可是,这个大字若是由公子在此处写出,那就问题大了去了。”
    “仙长此话何解?”王肥拍了拍刘琦,急忙问道。
    闲云子淡淡一笑,指了指刘琦身上的锦帽貂裘以及三人身处的巷陌笑道:“大字加一横是为天,外加一口是为因,因字去横则为囚,加竖则为困。
    观公子的面相和穿着,公子已经是这襄阳城里诸位公子哥中第一人。你写一个大字,是何意?莫非还想更上一层,得到这荆州的天下?
    而我等此刻身居巷陌之中,两旁高墙两排进出口,又恰好组成了一个因字。贫道刚才已经说过:因字去横为囚加竖为困,无论怎么说这都不是一个好的现象啊!”
    刘琦心中猛地一震:加横为天,加口去横为囚加竖为困,说得不正是自己眼下的情形吗?可叹自己谨慎小心装模作样十余年,还以为可以瞒住世人,谁知却因一个大字被闲云子一语道破,这果然是真真的神仙手段!
    “噗通!”
    一声脆响,刘琦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猛地跪拜在闲云子身前,眼中早已没有了望江楼下初见时的那份淡然。
    “启禀仙长,在下荆州刺史刘表之子刘琦是也,多年来素不遭阿翁的喜欢,也饱受继母蔡氏和蔡氏一族的欺凌,一直靠着装聋作哑和委曲求全方才存活至今。
    仙长是方外之人,想必一身仙术出神入化,可以呼风唤雨通真达灵,刘琦不敢奢望仙长可以助某一臂之力,但求仙长能够给刘琦指明一个方向,救刘琦于水火之间,刘琦感激涕零!”
    “窥破天机,逆天改命,刘公子这是给贫道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啊!”闲云子捋了捋颔下的长须,沉思片刻,手中的拂尘轻轻一甩,“罢了罢了,贫道最是见不得他人落难,今日你我相遇也算是一种缘分,贫道就给你出一个主意吧!”
    言讫,闲云子直接从怀中掏出三枚铜钱,心里默默的祷告了几句,大手一抛,三枚铜钱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之后散落在地上,顺势滴溜溜的滚了几圈,才纷纷倒了下来。
    三枚铜钱按正面呈一条线摆在闲云子的脚旁,闲云子默默的将铜钱的方位、正反以及其他信息等记在心中,然后身子一曲将铜钱捡起来再次抛出。
    如是六次,终于成就六爻预测之法。
    “仙长,公子的情况如何?”还不等刘琦开口,王肥就已经着急忙慌的向闲云子问道。
    显然,在他的心目中刘琦是他真正的朋友、兄弟,也是他真正的老大。而他,或者也和刘琦一样,平素表现出来的那些玩世不恭为非作歹也只是他们想让世人看到的一面而已。
    “上卦乾为天,下卦离为火,周易第十三卦:天火同人。此卦乃是大吉大利之象也。卦辞曰: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
    拂尘停在手臂上,闲云子向刘琦道了声贺,接着解释道,“同人者,人同其心、心同其志,德同习·近,同气偕和。而同人于野,说的就是公子将行大事,聚众于郊外。
    至于离下乾上,那便是君处于上而臣处于下,君王号令大众而大众这拥戴其君之意。想来公子很快就将迎来转机,若是贫道所料不差的话,在本月底之前,必有明理和志同道合之人前来辅助公子!”
    刘琦闻言一惊,这一番解释简直就像是他行走在黑暗中的时候闲云子给他送去了一盏明灯,又像是在他即将溺水的时候闲云子给他抛去了一块木板。
    这十多年来,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拼了命的活下去。因此,他“忘记”了自己还有可能继承荆州的大业,也“忘记”了自己还有一层嫡长子的身份。
    如今被闲云子这么一提,他的心中岂能不惊?他的心中又岂能不喜?
    激动的看着闲云子,刘琦言语中甚至都有些哆嗦起来:“仙长…此话当真?当真?”
    “当然当真,贫道是游历红尘,却不是嬉戏红尘,公子若是不信,何妨等到月底一观?”闲云子哈哈大笑两声,转身朝刘琦二人唱了个喏,拂尘一摆,翩然远去。
    只留下刘琦二人在巷陌中大眼瞪小眼,满脸的高兴和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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